她刚入安福殿,没去传人,就有女管事来通报了,正是宋小五回安福殿想见的那个。
她这些日子培养了不少人手,因忠诚度的原因,她用的人手几乎都是王府老臣和铁卫家眷,其中有两个格外出挑的还是以前的女探子,她们如今改头换面重见天日,其来历王府也都安排好了,但其中一个内府女管事是以前宫里的暗桩统管,皇后今日带了那孙公公来,宋小五怕他们仇人相见打起来,就让她今日就驻守安福殿,让安福殿的闻杏出去替她的位置。
闻杏是女总管,由她出面也不显异常。
女管事前来见王妃也是为的此事,她过去不以真面目示人,但现在按王妃的吩咐显出真面目来了,而他们这行的人不管乔装成什么样子,只要行内之人见了闻着味就知道对方是什么来路,更何况她跟孙老头打交道打得多,德王当年把探子耳目交给圣上时,她杀了好几个老手,孙老头恨她入骨,见到王妃后她道:“王妃,今日宫里来的人,就是挑箱子的那几个小公公,都是孙公公从婴儿抚养成人的探子刺客,为防有变,还请王妃多派些人盯住他们。”
“嗯,我已让人把他们拘在了一处。”宋小五在门口迎到皇后,上轿之前就已经吩咐下去了,“你回安福殿统管后筹,准备好人手,防着皇帝突至。”
女管事猛地抬头。
宋小五笑了笑,“应该会来。”
皇后在王府挑不了事,她再是皇后也是周家的媳妇,德王德王妃的侄媳妇,但她能生事,生事要出效果,就得皇帝本人亲自来了。
皇帝在德王府这里受的憋屈,他要是不找回来点,那他就不是皇帝了。
宋小五倒不怕他们找事,找事好,比憋个一起完蛋的大招焉招好。
“奴婢知道了。”女管事当下一欠腰。
宋小五是看中她的能力才大费周张把她放到跟前的,她信任此人的能力:“拿着,今日府中家将也归你调动,你要什么人手自己安排,你就坐镇主殿,铁卫那边我等会会叫清明过来吩咐一道,让他配合你。”
她把调动人手的金符给了人。
“奴婢受令。”女管事手腕了得,本就不是什么黏糊的性子,双手接过金符就退了下去,重新排兵布阵去了。
皇帝要是来,王府暗中的布置就得更严谨了。
宫中侍卫个个都是精于谋算的人,且背景也不凡,尤其新任的宫中侍卫有几个是燕帝为了收复宗族势力人心的皇室后裔,他们要是受了圣令主动挑衅,一个处理不当,德王府就得暗中背负起不知几方的仇。
管事退下后,宋小五玩味地翘起了嘴,摇了下头。
饿生欲,饱也生欲,人的七情六欲构造出了一个复杂的世界,把简单的事情弄得极其复杂就像是人的天赋,哪怕想简单好好做点事,也得跳到这个复杂的泥潭里把自己染一身黑才能生存下去。
只是,黑暗当中回首也都是黑暗,找不到回头路,也无法看清前路,久而久之,谁又记得初心?
最后,大家都变成了一样的人,而世道,只会回到那个一成不变的世道,努力的终归会消逝。
“王妃?”见王妃怔了,杨柳叫了她一声,小心地道:“可否让奴婢去请清明将军?”
宋小五回到现实,笑了起来,“去请。”
北晏出生,她与这世道的瓜葛更深了,哪怕只为小儿女,她也需奋力出击。
一身黑就一身黑罢。
这厢清风殿,周承抱着妹妹跟皇嫂请了安,又跟太外祖母和外祖母和南阳王世子妃等人见了礼,他抱着小郡主不用下人提示有板有眼地个个见了礼,奴婢们跟在身后一道与他行礼。
严谨规矩的德王世子一来,清风殿都变得肃穆了起来,等他见过人,皇后见他朝她看来,便柔柔一笑,没等她开口,就见这小皇弟朝她歉意一笑,抱着北晏郡主去了外祖母处。
“母妃说,今日府里事忙,就让妹妹代我们陪陪太外祖母和您。”周承轻轻地把酣睡的妹妹放到了外祖母手里,轻声道。
“我抱一会儿。”张氏也小声地回道,脸上不由自主地带了笑。
她笑得眼周的笑纹夹都叠了起来,显得慈爱无比。
旁边的应芙瞥了婆婆一眼。
周承看闻姑姑已站到了外祖母身后就转了身,路过太外祖母的座位,他握了老人家的手一下,脚步未停就走到了皇后面前。
宋老太太老眼追着他的背影。
小五儿子生得好,像她,只要这样教下去,老太太也就不怕他往后会吃亏了。
这厢周承走到了皇后面前,与她道:“皇嫂,周承要前去见父王,就不与您作陪了,等您吃好了,我等会就过来跟您请安。”
“这就要去了?”皇后亲切地抬起了他的一只手,握上了他的小手,笑道:“嫂嫂好久没见你了,你侄儿他们问过我好几次你怎么不进宫,最近是不是功课紧张啊?”
“加习了一两门武功。”周承轻描淡写,不想让皇嫂就着他多得了两个老师的事说下去。
宫中历来注意他父王母妃予他的教学,而皇兄也老觉得他母妃在图谋什么大事,王府的一举一动盯得死紧,但凡是德王府的事哪怕是小事也要挖地三尺,跟他说句话都意有所指,周承中出一两次招就已不想去皇宫了,跟这对堂兄嫂说话也提着心避重就轻。
这就是他不愿意妹妹见皇嫂的原因,谁知道皇嫂要图谋什么。
他们不信德王府,同样,德王府也不信他们。
“那是忙了,得空就来宫里玩,恭儿念着带你去玩呢。”
“好,改日得空我就前去叨扰皇嫂。”周承喜欢他那个大侄子,他是小叔叔,没有小叔叔不喜欢自个儿侄子的道理,尤其那个侄儿对他是真好,他只要去了宫里就陪他,他守礼有意呆在宫殿当中不动,但大侄子带他去过宫中的许多地方,还给他在御花园摘过果子吃,只是大侄子对他好归好,可皇嫂老借着大侄子跟他说事,周承生了警惕,心里也就不像过去那样与大侄子亲近了。
周承与皇后说了会儿话就告辞而去,他走后,皇后对宋老太太和宋氏赞道:“皇婶奇女子也。”
宋老太太低头示意在听,听了“诺”了一声,宋氏则笑个不停,傻笑着连声道“不敢当”,憨态十足。
家里地位最高的两个夫人无意说话,当媳妇的不可能出头说话,应芙见皇后带笑朝她望来,心里一半狂喜,一半焦虑,一会儿喜得眼前发光,一会儿心焦就像被油锅煎,因此她有些坐立不安了起来,屁股在椅子上连连挪动了好几回,嘴唇欲张又闭,终还是惦记着自己的身份,没冒出头说话。
白氏和郑氏心思不比长嫂差,她们见到让人如沐春风的皇后娘娘更是欣赏异常,但等这阵激动一平静下来她们人就冷静了,又看厉害霸道的老祖母都闭紧嘴巴低着头一派木讷的样子,神智一回归,她们也想少说少错,皇后是后宫之主,公爹是朝廷里出了名的不顺圣心的逆臣,谁知道她们无意之中说出来的一句话会不会被她拿出来做文章,也是半垂着头做出了一番柔顺恭敬的模样了,就是后来皇后的眼看到了她们身上也当没看见,没对上皇后的眼。
“侍郎夫人的双生儿跟本宫五皇儿年纪相仿,”皇后这厢与忍不住又挪了下臀部的应芙道:“下次要是进宫来不妨带着他们来,我儿也多两个玩伴。”
应芙的事皇后这段时日听了不少,还是从应家的女眷嘴里听到的,再真不过。应芙争强好胜爱面子,不喜欢小姑子,暗中还有想压小姑子一头的意思,皇后打算抬一抬此人,哪怕这人不是皇婶的软肋,但拿她把宋家的水搅混了,宋家鸡犬不宁,要是兄弟亲家之间反目成仇就更好,德王府也就少一大助力了。
应芙闻言想说话,下意识看向了婆母,没想她这一望过去,就得了来自老祖母与婆母的两道眼神。
婆母皱了眉,脸色还好,老祖母的神色眼神那就毒了,她的脸搭拉了下来,紧紧拢着的眉头下的三角眼阴毒地紧锁着应芙看过来的眼,拧成了一团的嘴唇微动了动。
应芙一时没看清她在说什么,但她被老太太阴毒的眼睛盯得全身发麻,等她想清楚老太太动的那几下嘴型可能是“我弄死你”这几个字后,她全身从头凉到脚,心头激荡贲张的热血眨眼间冷却了下来,泛着寒凉。
第168章
宋祖母住在宋宅,哪怕现在与儿子媳妇住在了一块稍微亲近了点,对这些孙媳妇们一如照往冷淡。
老太太古怪冷漠,她不管宋家家里的事,但她是个送终的亲孙子犯错都能把他打得半死的人,应芙没由缘地忌惮着这个心狠手辣的老夫人。
应芙不怕她婆母会做出什么事来,但她真怕老太太说到做到,这下看到咬牙切齿的老太太深陷下去的法令纹挑了起来,露出一个怪模怪样,让她全身发毛的笑来,她飞快收回了眼,哪怕前一刻她欣喜若狂,这下她低了头,仅回了一句:“不敢当,小子们哪配得上这福份。”
她回得心不在焉,宋老太太坐在皇后下首一点的位置,她盯着应芙时皇后扫了她一眼,见宋家大儿媳片刻就老实了下来,皇后在嘴里笑叹了口气。
这可是个厉害的老人家啊,不过,活得有点久了。
圣上为九五之尊,以道理服人,做的是光明正大的事,她就不太一样了。
这宋家的老太太看着身子骨不错,让她自己去死她怕是不愿意,越老的人越是贪生怕死,要想让她死得合时宜,那就需要点办法了。不过这事做得不能明显了,也得从圣上那里探明,他什么时候想让宋家下去。
亲母逝世,其子丁忧三年,孙辈的也得守一年,不过这只是一条可行的路,再等等,等朝廷有人能接手了宋家父子们的事也来得及,现在不可冒进。
皇后在心里劝着自己耐心点,她慢条斯理闲淡地喝了几口茶,眼睛瞥到抱着孩子的宋张氏低首看着外孙女,不禁微微一笑。
德王婶是个孝顺的,每月都要给老母亲送上几瓶新鲜的鲜花蜜,张氏也没浪费她的一片心意,看着要比同岁之人年轻许多。
德王府不好进,但宋韧大人却是个乐善好施、人缘广泛的,想必夫人也不会差到哪去,皇后心平气和地想,要是有人诚心上门讨教相求,宋夫人想必不会推拒吧?
德王婶不大方,没人敢得罪,可宋家大方,不喜欢得罪人啊。
滴水穿石,再强的石头也怕水磨工,皇后发现自己的耐心果然好多了。
“今日来的自家人多,”南阳王世子妃见宋家的人不说话,她开了口,朝着皇后笑道:“娘娘可要见一见家里人?”
这里还有个打坐镇打圆场的,来得可早,比半夜起来,特地早早出宫的她可没晚片刻,南阳王可是铁了心站在王府这边了,皇后抬起美目,朝她一笑:“是,本宫正有此意,不知外头现在来了什么人,嫂子可愿代本宫走一趟?”
“您且稍候。”世子妃略侧了下脸,吩咐了身边人去问,说罢回头朝皇后笑眯眯道:“这就去。”
她年纪已大,前段时日还传来腿脚不好,有下人代她去就好,皇后也不可能让一个腿脚不便的老嫂子真替她去跑腿,她回之一笑,“有劳,本宫听说堂嫂跟王婶脾性相符,以前只是听说,如今亲眼相见亲人相亲和沐,倒叫我这个身居深宫走动不便的儿媳妇有些心羡了。”
“我父王与德王叔兄弟情深,王婶对我府往日也颇多关照。我身为儿媳,只是代仙去的母妃在小王婶面前略尽一点心意罢了,”世子妃笑笑,“南阳王府不过是王府挑之以桃,我等报之以李罢了。”
南阳王府有事,德王府哪次不是冲在最前面?以前宗室有难,出手相助的也是德王府。现在事情是过去几年了,但主事的人都没死,年轻一辈的还坚实着,想把宗室的这堵墙砸穿,帝后两人还有得等,他们也就只能打点边边角角的人的主意。
世子妃很愿意提醒下宗室以德王府为首的形势是怎么来的,当年不喜欢宗室,觉得一无是处的可是圣上。
圣上当年可是说过宗室一族是寡情寡义之辈,不屑亲近,现在宗室愿意记恩,惦记旧情,还成了他们的不是?
皇后猜出了点意思了,闻言当没听明白地淡淡一笑,转头又跟她说起了别的事来。
她们你来我往,打着只有她们能听得懂的机锋,不过她们说话皆慢慢悠悠,听不出唇枪舌剑的意味来,但在坐的人皆屏息听着她们你一句我一句,应芙听了半晌微微回头,瞥到了不知道是不是一直在盯着她的老太太,心里又猛地不停颤悠了起来。
她再也维持不住脸上那点刻意柔顺的笑,低下头面无表情。她心里在发抖,手也仰制不住地抖动了起来,她赶紧把手缩回了袖子里指甲死死扣住手心,这才忍住了没失态。
她天真了,皇后岂是那等好处之人?连一个老太太都能盯死她,她拿什么去跟皇后与虎谋皮?
她想借着皇后上位,让宋家人以她这个长媳为首,让大郎敬重她,公爹赞赏她,娘家人以为她尊,可皇后凭什么会给她这些?这一刻,应芙无比清醒地认识到,皇后会从她这里拿走的,绝对会比她从皇后那里得到的多,那一边是帝后,她怎么可能从他们手里占到便宜?这当中一个弄不好,她就是死在两虎相争当中的第一人。
后怕和绝望夹杂在了应芙的心头,她盯着腿上的衣裙,眼眶痛得厉害。
她恨,恨这些人当中没有她的位置,恨到心口发疼。
为何她想要的人,想得到的东西,从来都是来得如此困难重重,如此不易!
拦着她的人为何怎么就这么多!
她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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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宋小五在清风殿前殿迎了几个宗室女眷,听到应家的那些亲戚们来了,她让人传了应氏她们过来,又让侄媳妇程氏一同随同她们待客。
应家白家郑家都来了人,应家来得最多,一行人有十来个;白家只有白氏兄长一家在都城,这次全家六口都来了;郑家只有郑小虎夫妻带了长子来。
宋小五这头迎了宗室的人,亲自去了已经进府的这几家亲戚与他们见了一面,给小辈们送了点礼,与这几家人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应家的人没搭上她几句话,有些失望,但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为首的应大夫人跟应芙试探起了见皇后的事来。
圣上今年要选秀,按祖宗规制,应家有女要进宫,后宫粉黛三千,谁也不知道哪天才能在圣上面前露脸,他们需要一个一举得中的契机。
应芙此时的心还是凉的,这时候乍见表面云淡风轻,话里却藏着话,拐弯抹角打探消息的娘家人,她好笑又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