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儿，如今你父王重病，你也知道他此次的病情严重，如今辰儒院已经空了出来，不如你先搬进去住？”
唐氏虽是询问的语气，却不容拒绝。
柯清瑶站在下面，低着头不说话。
“如今瑶儿有孕，搬院子不太好，反正我都是要住的，待瑶儿生下孩子，我们一起搬进去。”祁奕的语气平常。
唐氏眉心微皱，看着屋子里站在一起的两人，男子清俊优雅，女子虽因为有孕的缘故有些臃肿，却不妨碍她白皙透明的肌肤，一看就是个美人，两人并列站着，再相配不过。
唐氏叹口气，“你们俩人都不傻，自然懂我的意思，这是院子的事情吗？你们平时再懂事不过，怎么这这件事上如此糊涂，奕儿若是有了助力，你们俩会轻松很多……”
“还有瑶儿，你也知道如今是特殊的时候，待他日奕儿登上巅峰，陪在他身边就是你，不会是别人，现在不过是个过渡，人一辈子很长，说不定不需要几年，你们便可随心所欲……”
“母妃。”祁奕打断她。
唐氏说得苦口婆心，因为祁奕和她生疏的缘故，她甚至声音语气都收敛了很多。祁奕这一打断，她就有点懵，她自认为都说清楚了。看着两人越来越难看的面色，她有些哑然。
“你说的我都懂，可我就是不愿意。”祁奕认真道。
唐氏还要再说，祁奕伸手摸了摸柯清瑶的肚子，语气柔和，“我就快要有孩子了，不想要府中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我想让他成长的环境是温暖的，可以知道阴谋诡计，却不想要他的生活都是这些，就连说得每句话，每个动作都要深思熟虑。”
他脸上的神情安详，带着期待。
转头看向若有所思的唐氏，“母妃，我不想我的孩子如我小时候一般，周围都是冰冷，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祁奕提起小时候，唐氏面上露出微微的歉意。
“母妃，纳妾之事不必再提，我知道你这两日见过不少夫人，都推了吧。”祁奕轻声道。
柯清瑶讶异的看了一眼唐氏，她都不知唐氏何时见了外人。
唐氏不再说话，她有些颓然的靠坐在椅子上，“随你吧。我一直觉得，庆王府不管是以前的庆国，还是现在的庆王府，继承人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你。虽然我将你送进京城，也不过是为了你外祖父和我，当时的情形我不说你也想象得到，只有将你送出，我才能获得喘息之机。”
“我自觉虽对你不起，却不会后悔。”唐氏认真道。
柯清瑶始终低着头，听到这里几乎要为唐氏这番诉苦的话拍手称赞一番。总之，她送祁奕进京城，满满都是无奈就是。
“母妃，今日你既然说这些，我也颇觉得有理，只是儿子想要问母妃一句话。”祁奕握住柯清瑶，似乎抓住了唯一重要的东西一般。
唐氏看着他，似在等待。
“母妃，若是没记错，当年您将我送进京城时，我才两个月大，您有没有想过……我会死？”
唐氏方才颓然的面色刹那苍白，看起来更萧瑟几分。
两个月大的孩子就由下人送往千里之外的京城，以现在的医术，就是大人都容易在路上生病，更何况一个小孩子，若是护送祁奕的人有一点不好的心思，还有京城皇宫中，何等复杂的形势，可以说，祁奕能活到今日，先是运气，然后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
且这么多年，对于祁奕回芜城的事，唐氏有没有努力过不知道，祁奕在京城等到和柯清瑶赐婚，后由柯裕帮忙，才回了芜城是事实。
“母妃，母子情深什么的，还是不要再说了。从小到大您没教过我什么，我自认没有承过您的恩惠。唯一欠您的，就是您生下了我。”祁奕淡淡道。
他神情语气都是冰冷疏离的。不过握着柯清瑶手的手却是温暖的。
那大概是他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温暖。
“这些事情我本不想说，说出来伤情分，虽然我们之间有没有那玩意儿都不知道。母妃，你始终不肯承认，你最在乎的就是你自己。”
祁奕说完，拉着柯清瑶往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听到唐氏不甘心道:“你始终不能理解我吗？”
祁奕回身，对着她讽刺一笑，“母妃放心，庆王之位，肯定是我的，您始终都是庆王府最尊贵的女人。”
柯清瑶顺着他的力道往外走，忍不住道:“夫君，这样好吗？”
“没什么不好的。这几个月也不过是维持表面上的情分，如今你有了身孕，眼看着以后母妃大概会想方设法给我纳妾，你又是个醋坛子，我还是早些扯下这层纸比较好，以后我们也好拒绝她插手我们俩人的事。”祁奕说到后来，微微带了些笑意。
柯清瑶瞪他一眼，“因为我？”
祁奕顿住脚步，笑道:“好吧，我也不想她对我的事情指手画脚。
说到这里，他眼神微冷，“父王已经病重，估计用不了多久，这庆王府就该易主，母妃如今这样，是想要我习惯她的安排，对她日后的日子才有好处。”
柯清瑶倒没有想到这个，不过祁奕说的话颇为有理，唐氏始终在试探他们夫妻俩的底线，从柯清瑶还未嫁进庆王府，驿馆那次开始，她就一直在一点点的试探，发现他们俩人拒绝后马上收回她的心思。
所以，这一次大概也是唐氏新一轮的试探。
祁奕走了几步，又道:“还有，我也不想你怀着身孕跟她周旋。我舍不得。”
我舍不得。
语气怜惜，柯清瑶心里微动。
第九十章
两人又去看了看庆王, 他依旧昏迷着，祁玹亲力亲为, 很是孝顺。
祁奕则关心的问了几句便带着柯清瑶退了出来。
拒绝了祁奕想要送她回院子的想法, 柯清瑶看着他往前院而去。自己带着人慢悠悠的逛着打算回院子。
路上遇到的仆人看到她，皆退到一旁恭敬行礼，如今眼看着柯清瑶就要是下一任庆王妃了。看到她自然不敢怠慢。
唐氏似乎真的被祁奕的这番话伤到了，柯清瑶再去给她请安时, 她面色憔悴, 看起来似乎老了许多。
“给母妃请安。”柯清瑶微微一福。
“坐。”唐氏言简意赅。
柯清瑶也不在意她的冷淡, 自顾自坐了, 打算时间够了就回。前段时间她还努力维持两人之间的关系, 起码表面上不要让外人看出来她们之间矛盾重重，收效甚佳, 可惜不昨日唐氏一通发作, 祁奕一番反击，前些日子的和谐不复存在。
屋子里的气氛一阵难言的尴尬沉默, 柯清瑶不急, 慢悠悠喝茶, 不过她喝的茶水都由胡嬷嬷亲自接过来递给她的。
如今庆王府暗地里暗潮汹涌，说不准就有人看不惯她给她下绊子, 她不想拿自己的孩子开玩笑。
正沉默间，外面急匆匆进来个嬷嬷, 看到唐氏后满面喜色, “王妃, 王爷醒了。”
唐氏先是一愣，随即面色极快的挂上喜色，“走，去看看。”
琥珀院就在熙风院隔壁，唐氏脚下极快，柯清瑶追了几步后，放慢脚步，扶着肚子慢慢的走过去。
琥珀院中丫鬟仆人进进出出，每个人都带了些喜色。
柯清瑶进去时，就看到唐氏不顾形象的蹲在床边，满眼是泪，“王爷，妾身好怕。”
大夫站在一边，满脸的青灰之色。
祁玹站在床边，也满脸喜意的看着床上的庆王。
但是在庆王一开口时，柯清瑶就看到，祁玹的面色闪过慌乱，然后是失望。
庆王的嘴扯出来一个不自然的弧度，不像是笑，倒像是被人扯住了脸一般，半边脸都是僵硬的，“这……是……哪？”
说出的话生硬，似乎舌头都不会动般，说话含含糊糊，众人勉强才听出来他问的意思。
闻言，唐氏面色微微一变，祁玹赶紧上前，“父王，您如今可好些了？”
庆王的眼神浑浊，看到他后似乎想了一下，才点点头。
“这是琥珀院，母妃说把您放在这里，方便儿子照顾。”祁玹露出喜色，笑道。
唐氏赶紧接过话头，“是儿子们都大了，若是放在熙风院，多有不便，还是避嫌好。”
“恬……”庆王嘴唇张张合合好几次，才吐出一个字，清晰了些。
唐氏面色难看几分，随即收敛了下，低下了头。
祁玹面上更喜，“母妃听说您病了，在佳音院沐浴斋戒，给您抄写佛经祈福。”
柯清瑶站在一旁，闻言诧异的看了一眼祁玹，若是她没记错，明明是唐氏为了责罚于氏才吩咐人盯着她抄写佛经，听说每日都要抄到深夜才准她休息。落到祁玹口中，就是于氏诚心了。
庆王似乎听不到一般，“恬……”
唐氏面上闪过一丝怒气，此时不少伺候的人都在，她也不好随意发怒，压抑下怒气，道:“去把于姨娘带来。”
祁玹面色一喜。
柯清瑶站在一边，突然间手上一阵温暖，转头看去，祁奕握住了她的手，捏了捏。
随即放开她，走到床边站定，微微倾身，“父王，您醒了？”
庆王浑浊的视线抬起，看向祁奕。
柯清瑶方才就随着祁奕走近，此时他们俩人几乎挡住了后面人的视线。
柯清瑶看到庆王看向祁奕的眼神陌生，似乎不认识这个儿子一般。
祁奕自然也看到了，他笑了笑，有些讽刺，道:“父王您好好养身子，您一定会好起来的，这几日儿子担忧得不行。”
庆王不说话，偶尔出现一个字都是那个恬字。
唐氏的面色越来越难看。
很快，于氏随着嬷嬷走了进来，她一身素色衣衫，头上发饰简单，身形消瘦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更显几分楚楚可怜。
她上前，祁奕拉着柯清瑶退了几步让开床边的位置。
“王爷，您总算是醒了。”于氏上前就趴伏在庆王身上，哭得伤心，似乎要将这些日子的委屈全部哭出来。
算起来她禁足已经有半年了，这半年里她除了佳音院中那些半疯的妾室，就只有庆王偶尔去看看她。秦氏她们倒是去想要打点一番见见她，都被唐氏的人拦住，别说见，就是银子吃食点心都送不进去。
尤其当初李芝有孕后，被秦氏打压，还特意想要去找她哭求，也只是隔着墙喊了几句。
所以，庆王去看她时，伺候的人不敢不精心。
可是自从庆王在佳音院晕倒，她的日子更加难过，唐氏派去的嬷嬷每日只许她吃一顿饭，还只是简单的馒头，馒头还是粗粮做的。她哪怕是小时候和于成良相依为命，也没有吃过这样的饭菜。这也就罢了，每日都让她抄佛经，天天抄到半夜，若是抄不够就不能睡觉。支撑她没有倒下的力量就是期待庆王醒来。
床上的庆王却咳嗽起来。
唐氏拉她起来，于氏不动，趴着只顾着哭，唐氏力气太小，气得怒道:“于氏，你想要害死王爷是不是？”
于氏这才抬起头，看到庆王不自然的面部惊呼出声，眼神里闪过惊恐。这些日子她住在当初薛姨娘住的屋子里，老觉得薛姨娘会半夜出来找她索命，当初她找人杀她是事实，虽没有成功，却也将她推到了水里。
屋子里寂静，她的惊呼声格外清晰。
祁玹上前一步，看似扶住于氏，道:“姨娘，父王病了。”
于氏反应过来，“王爷，您怎么就病了这许久，今日才想起来妾身，妾身日日虔心祈福，就是希望您早日康复。如今您终于醒了，大概是佛祖看到了妾身的诚心。”
又是一阵哭。
柯清瑶听得烦躁，此时又不能离开，她勉强按捺住了。
“毒……”庆王颤抖着又吐出一个字，柯清瑶站在床尾的位置听得清清楚楚。围在床边的几人也听到了。
于氏面色恐慌起来，她却不敢乱动，也不敢说话，她此时一开口求情，就算她真的没有下毒，也脱不开嫌疑。
唐氏一直蹲在床头的位置，离庆王最近，此时看到庆王看着于氏的眼神里没有她以为思念和担忧，而是厌恶。
这意思是说，他是被于氏下毒害成这样的？
祁玹面色一慌。不管此事到底是不是真的，若是唐氏一口咬定，于氏恐会凶多吉少。
柯清瑶觉得，以唐氏对于氏的深痛恶绝，大概会顺手就此机会解决了于氏。
“王爷，您……”
唐氏哽咽，“是我不对，当年就不该凭着身份的便利非要嫁给您，虽这么多年来我们相敬如宾，妾身却知道您心里最爱的还是于姨娘，就连在病中，一醒来最先担忧的还是她……”
她眼神通红，似乎很不甘心，闭上眼睛道:“从今日起，于姨娘留在琥珀院，亲自照顾王爷，旁人不许插手。”
屋子里一阵窃窃私语。
唐氏不理会众人的讶异，站起身来，用帕子擦擦眼角，似乎是擦去眼角的泪，语气里带着哭音，似乎有许多不舍，“当年我偶然在园子中听王爷说过，他此生本来只想和于姨娘做一对平凡夫妻，相濡以沫，不离不弃，于姨娘也应承了的，此事是我亲眼所见……”
“王爷平日里事务繁忙，哪里有空闲时间和于姨娘做平凡夫妻？如今王爷病了，刚好可以一尝多年以来的夙愿。”
唐氏说完，似乎承受不住，大声道:“从今日起，琥珀院中只留于姨娘，一应事物由专人送进琥珀院，闲人不能打扰，就让王爷在这病中，和于姨娘做一对恩爱夫妻。”
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婉侧妃突然道:“此事我也亲眼见过，王妃所言有理。”
看向不知所措的于氏，语气转为羡慕，“于姨娘得王爷宠爱多年，是我们耽误了王爷对您的一片深情，于姨娘可要好好照顾王爷。”
说完，对着于氏一福，转身率先离去，似乎还擦了下眼角。
不知情的人只会以为婉侧妃含泪成全他们。
她一走，祁康带着人瞬间跟上。
柯清瑶再没想到唐氏会如此，看到众人离去，她脚下不慢，和祁奕一起出了院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