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儿整整发饰,如同往常一般迎了出门。
“仙姑呢?”天熙帝习惯地去寻那个纤弱的身影,不见那人,随口问迎出来的绿儿。
“仙姑在屋里抄写经文。”绿儿将头垂得更低,恭敬地回答。
“朕去瞧瞧她。”天熙帝点点头,迈着大步从她身边走过,熟门熟路地朝紫烟往日抄经讲道之处而去。
太极宫上下均知,陛下与仙姑讲道时是不喜外人在旁的,故而也没有宫女太监跟上,与绿儿一起避到了外头。
天熙帝轻轻推开半掩着的房门,熟络地走向东次间,见里头的长案上,确是摆放着整整齐齐的经文,方砚里面尽是已经磨好了的墨,他走了过去,把那抄写了一半的经文拿起,看着那绢绢字迹含笑点头。
“仙姑?”一阵诱人的,又似是有几分甜香气息的味道丝丝缕缕地扑鼻而来,他深深地嗅了一下,只觉得此香竟是诱人至极。
他不自禁的抬腿又往里头进去。
“仙姑?”
进得里头,那香味又浓烈了几分,闻着却是更沁人心脾,让他不自觉地深深呼吸了几下,感受那阵芬芳。
“仙姑?”没有得到女子的回答,他又不禁提高了音量,忽见床上轻纱飘舞,隐隐透出里面的起伏,不觉便笑了,“原来仙姑抄经倦极已是沉沉睡去,怪道明明人在屋里,却是不应朕。”
他迈步上前,轻轻拂开纱帐,果然便看到里头衣衫半解却浑然不觉,仍旧好梦正酣的女子。
目光落到那光洁盈润如同上等美玉般的肌肤,他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视线缓缓上移,落在那微微张着的丹唇上,忽地又是一阵诱人芬芳扑鼻而来,恍恍惚惚间,他似是看到床上的女子缓缓地坐了起来,动作撩人地一点一点把身上的衣裳往下褪,丹唇半启,媚眼如丝,百般柔情地唤:“陛下……”
“仙姑!”他终于再忍不住,猛地扑了过去……
***
“事成了?”
“成了,一切如主子所料。”
“好,非常好!”小穆满意地点头,刚一转身,但对上了程绍禟有些复杂的眼神。
“大哥,嫂子怎样了?”小穆清清嗓子,硬着头皮上前问。
“没什么要紧,这会儿已经睡去了。”程绍禟沉声回答,薄唇微抿,终于问,“你们把紫烟送上了龙床?”
“是啊!”小穆毫不迟疑地承认了,不等程绍禟再说,他又忙道,“大哥,你不会同情那紫烟吧?她已经不是当年的紫烟姑娘了,瞧她今日所做之事,手段之狠毒,不逊于世间上任一男儿,这样的女子,根本不需要人任何的同情。”
“况且,我们可没有像她那般用些下三滥的药,若是她果真如同表面看来那般冰清玉洁,往日与陛下的相处时处处守礼,那便不会有任何事发生。”
毕竟他们可没有办法把陛下给推上她的床,更没有办法让陛下察觉她在‘歇息’时,仍不顾男女之防主动迎上前去。
最重要的是,他们可不希望陛下会因此怀疑有人胆敢算计到他的头上。
程绍禟沉默片刻,终是缓缓摇头道:“我没有同情她,更没有指责你们的意思。”
他只是仍旧有些过不去心里那关。
他仍旧是无法完全适应这种阴私暗斗。或许这算得上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他始终无法接受用这样的手段对付女子。
但是,他也知道这样的手段对多数女子而言是致命的。
“程大哥,你再想想,若不是殿下一早就察觉那紫烟的不妥,只怕今日遭殃的便是嫂子了。”小穆小声又道。
“我知道。”程绍禟眼中顿时凝聚了一团怒火。
“程统领,太子殿下请你过去!”正在此时,一名侍卫走了过来唤程绍禟。
尽管程绍禟已经不再是太子府的侍卫统领,可府里的侍卫却仍是习惯这般称呼他。
程绍禟应了声,转头叮嘱正捧着药过来的杨素问好生照顾凌玉,这才跟着来人去见太子。
“如何?今日此番遭遇有何感想?”太子高高坐在上首,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程绍禟呼吸一窒,想到发现只得杨素问一人从宫中出来,却不见妻子踪影,欲进宫探个究竟却不得法的焦躁难安,不自禁地攥紧了手。
“当年镇宁侯夫人病重,宫中太医却悉数被贤妃扣在宫中替其母诊治,镇宁侯怒闯皇宫,打伤宫中侍卫无数,硬是把太医院正给带了回府。事后,不管贤妃如何哭诉告状,父皇却也不肯降罪镇宁侯府。”
“世人均道父皇对镇宁侯宠信有加,孤却以为,父皇对镇宁侯固然信任,但何尝没有顾忌他在军中势力之故。只可惜如今军中无人能抗衡镇宁侯,朝局不稳,民匪祸乱,各地纷争不断,边疆各国虎视眈眈,父皇便是想要拔去这根扎肉之刺,也不能不替赵氏江山考虑。”
见他脸色阴沉,赵赟也恍如未觉,继续道:“今日你无法孤身一人闯进宫中,不是你武艺不够,而是你手中无权!而尊夫人纵是察觉不妥,亦不能拒绝那假太监,只因为她心中毫无底气,不敢得罪宫中‘贵人’。”
“所有的一切,归根到底,还是你程绍禟心肠不够狠,手段不够硬,权势不够强!”
程绍禟额上青筋隐隐跳动,袖中双手握得更紧,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着。
他知道这些话很难听,可却也是大实话。
是他不够强,无法给他的妻子对权贵说‘不’的底气。
“程绍禟,你身已入局,但再无回转之地,前方是万丈深渊,还是锦绣前程,都全掌握你的手中。大丈夫行事,唯需‘狠’一字!”
“你若不狠,他们必会对你更狠!”
“若要闯一番事业,不能只是在挨打后再行反抗,而是要学会主动出击,用尽一切手段,狠狠地给对方一记重记,让他再无还手之力!”赵赟眸中微闪,说话时不疾不徐,甚至语气还甚是轻柔,可他话中之意,便是一直守候在旁的褚良,也听出了里面的狠辣之意。
褚良飞快地抬头望了脸色阴沉不定的程绍禟一眼,再瞅瞅身边的主子,忽地产生一个念头。
如今的殿下,他怎么瞧着极像早前遇到的金花蓝眼异国人所说的‘魔鬼’,正引诱着程绍禟一步一步走向那名为‘狠毒’的深渊。
是他的错觉么?
下一刻,他又立即驱去此等念头,觉得自己着实是大逆不道,竟敢如此曲解主子的意思。
殿下的话虽是不好听,却也是大实话,程兄弟虽有手段,这些日子也渐渐成长,但到底还是不够狠!到底离殿下的期望还有些远。
程绍禟用力咬着唇瓣,想着欲闯宫门而不可得的愤怒与焦急,想到看到凌玉昏昏沉沉躺在床上的无助,想到已中了药神智不清至下一刻便会侵犯妻子的宋超,深深地吸了口气。
第68章
是, 归根到底, 还是他不够强大,不能给妻子拒绝权贵的底气。
“谢殿下提点,属下明白了。”他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向赵赟行礼。
赵赟轻抚着手上的指环, 定定地注视着他良久,这才又道:“西南郡一带民匪频起,近来更渐与边疆势力所勾结,镇宁侯早年便曾上折带兵平乱, 只是后来被事情耽搁了,如今父皇虽不理政事,但若镇宁侯再提此事, 想必也不会不允,孤希望,到时你亦能跟随而去。”
“若此番你能再立大功, 孤自会有法子把你的官职再提一提, 届时亦能有资格亲率兵马四下平乱, 小功积攒够了, 自然便成大功。”
“如今世道正乱,却亦是你大展拳脚的好机会, 你需明白时不待人, 机会稍纵即逝的道理。”
“殿下的教诲, 属下铭记于心!”程绍禟脸上一片坚毅之色, 沉声回答。
“好, 你且下去吧!”
看着程绍禟离开后,褚良想了想,还是忍不住低声道:“殿下如此鞭策程兄弟,固然能让他快速成长起来,只是,此人虽属忠厚,但实为一头沉睡的猛虎,殿下便不怕敲醒了他,日后会养虎为患么?”
赵赟漫不经心地拂了拂袍角:“孤不怕,他若是猛虎,孤便是那打虎的武松。”
“孤既能捧得起他,若他生了异心,孤自然亦能把他打落尘埃。只如今人人均盯着镇宁侯手中权势,他若想从中脱颖而出,实非易事,但凡有半分心慈手软,瞬间便能被人给打下去,白白浪费孤一番心血!”
褚良略思忖片刻,深以为然,遂不再多话。
程绍禟回到屋里时,凌玉恰好服下杨素问为她煎好的药,见他进来,明显松了口气。
“外头天色已经暗下去了,咱们也是时候该回去了,这般久不归,爹娘与小石头必定会等急了。”
杨素问拿着空空如也的药碗出去,体贴地拉上了门。
程绍禟一言不发地坐在床沿上,眼珠子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凌玉被他望得心生不安,努力回想了一下,并没有察觉身上有什么异样,又想起方才杨素问说的那些话,知道是程绍禟及时救了自己,故而她才没有受到什么伤害,这才放下心来。
“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她摸了摸脸,不解地问。
“没什么,咱们这便回去。”程绍禟轻抚了抚她的额,替她拢了拢衣襟,再捊了捊鬓发,又蹲下身子托着她的腿,一副打算亲自替她穿鞋的模样,吓得凌玉连连想要把脚抽回来,可他握得着实太紧,她抽了几下都抽不得,唯有急道,“你做什么?快放开我!”
“穿鞋。”程绍禟简略地回答,随手捡起一只做工讲究的绣花鞋便欲往她足上套去。
见果如自己所想,凌玉红着脸挣扎:“我又不是不能动,自己来穿便好。”
程绍禟却不理会她,固执地亲自替她穿好鞋袜。
凌玉挣扎了几下便也随他了。
反正又没有外人瞧见,干脆便当是闺房之乐得了。况且,让这么一个大老爷们侍候的感觉还挺有意思的。
她不知不觉地弯了弯嘴角,双眸亮晶晶的。
程绍禟刚一抬头便对上她异常明亮的双眸,怔了怔,忽地微微一笑,只觉得心里顿时暖洋洋的,方才那股沉闷之气已是一扫而空。
突然,他探起身子,飞快在她脸蛋上亲了一记,在凌玉愕然的表情中率先往门口走去,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转过身来朝她伸手:“还不过来?该回去了!”
“哦,好、好的!”凌玉回过神来,急急地朝他跑过去,在反应过来前,已经主动地把手放入那只温厚的大掌中。
迎面便见杨素问掩嘴偷笑的模样,她脸蛋一红,有力挣了挣,想要挣开紧紧牵着自己的那只大手,可程绍禟却把她握得更紧了几分。
“你做什么呀?素问都瞧见了。”她小小声地道。
“瞧见便瞧见,有什么打紧的。”哪知那个素来人前沉稳的男人居然满是不以为然,一直牵着她出了门,亲自把她送上了马车。
待杨素问也踩着小方凳上了车后,程绍禟这才放下车帘,目光如炬地盯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对面街上的宋超。
蓦地,他迈开大步朝宋超走去,一直走到他的跟前,挥起拳头重重地往他身上揍。
宋超死死咬着牙关,任由那一下比一下重的拳头落在身上,嘴角渗出了血丝,却始终一声不吭,亦不曾还手。
程绍禟再一记重拳击在他胸前,他闷哼一声,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够了,你这是想打死他么?!”唐晋源终究看不下去,冲了出来死死地抓住程绍禟的手,不让他再打。
程绍禟用力甩开他的手,半句话也没有再说,头也不回地朝着正掀开窗帘往这边望的凌玉走去,接过了马夫手上的缰绳,用力抽在马身上,驾着马车而去。
唐晋源脸色有些难看,再看看随手抹去嘴角血迹的宋超,最终化作一声长叹,亲自把宋超扶了起来:“宋大哥,你不要怪他,此番嫂子虽然无恙,但始终却是受你牵连。”
顿了顿,他又苦笑着道:“或者在程大哥心里,嫂子是受了他的连累,他这心里如何能好过。”
“我明白,此番确是我的错!”宋超眸色幽深。
“只是此事怕还得瞒着殿下,否则若是让殿下知道你与紫烟间的事,怕又是一场无端风波。”唐晋源皱眉道。
此番程大哥既能把人给救下来,想必是动用了太子的势力,以程大哥的性子,必然会把此事给掩得干干净净,不会让嫂子陷入遭受半分闲话指点,所以,如今宫里怕也是风平浪静。
他能想得到的,宋超自然也能。况且,他此番遭人暗算,还想要亲自报仇,若是让齐王知道了他与紫烟的关系,想必再不会让他进宫,他又如何报仇?
有仇不必非君子,他宋超纵然不是什么君子,也绝对咽不下这口气!
那小娘儿们果然够狠,竟然用这般歹毒的法子来对付自己,若是此番绍禟兄弟没有及时赶到,他果真对弟妹做出了禽兽不如之事,教他日后如何面对往日的好兄弟!
太极宫中,紫烟脸色苍白地望着身上的青一块红一块的痕迹,她并非懵懂不知的闺阁女子,自然知道这些痕迹是怎么回事,再看看以绿儿为首的一众宫女,一脸喜色地跪在地上向她道喜,她用力在腿上掐了一把,这才压抑住想要尖叫的冲动。
当日答应鲁王的提议时,她不是就想到了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了么?如今事情真真切切地发生了,她应该松了口气才是,总算不用提心吊胆了。
“准备热水,我要沐浴更衣。”她很快便冷静下来,扯过一旁的外袍披到身上,冷冷地吩咐着。
绿儿立即上前扶她,她本是想要推开她,可却发现全身上下酸软无力,唯有冷着一张脸任由对方扶着自己进了净室。
温热的水驱去身上的酸痛疲惫,她努力回想昨日发生之事,记忆却只停留在她把宋超与凌玉关在屋里那一幕。
她轻轻抚了抚后颈处,那里还是隐隐作痛。
是谁?到底是谁偷袭了自己?太子?韩王,还是陛下自己?而鲁王派出来的那些人呢?难不成便任由自己被人袭击?还有绿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