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昨夜在何处?”她陡然问正侍候着她沐浴的绿儿。
绿儿早就想过她会问自己,手上动作也不停,面不改色地道:“昨日姑娘不是让奴婢退下的么?奴婢便一直在屋里。后来陛下到宫里来,奴婢生怕会引起他的疑心,便骗他说姑娘在屋里抄经,哪想到陛下却执意去寻姑娘,奴婢见他进了屋,也没有唤人,便不敢跟进去。”
紫烟又在大腿上掐了一把,颤着声质问:“你见他进去久久不出,为何一直不进去看个究竟!”
“陛下没有传召,奴婢如何敢进去?况且,那时候陛下正在宠幸姑娘,若是奴婢突然闯进去了,岂不是……”
“滚!你给我滚!”一听‘宠幸’二字,紫烟重重一拍水面,击起的水花瞬间便把绿儿全身泼了个湿透,她不敢再多话,急急忙忙便退了出去。
走出门外,她低着头掩饰嘴角的冷意。
装什么冰清玉洁,当日肯进宫来,不就是为了侍奉陛下左右么?这段日子一直勾着陛下,为的不也是这个?
庆功宴上,对跟着天熙帝身后,一身宫中嫔妃打扮的紫烟,在场朝臣彼此却是心照不宣。
什么仙姑,只怕是陛下不知从哪里瞧上了的美貌妇人,借了个名头纳进宫里,装模作样的充了修道之人一段日子,如今可总算是扯下了遮羞布,露出了真面目。
周遭的视线或是轻蔑,或是垂涎,或是厌恶,或是嫉恨,紫烟却是面无表情,照旧不疾不徐地跟在天熙帝身后,在下首离他最近的位置上落了座。
本想要坐到那个位置的淑妃脚步一滞,正想要说什么,天熙帝已经高兴地向众人宣布:“玄月仙姑,自此便是朕的月贵妃!”
贵妃?淑妃的脸色终于变了,看着周遭众人已经跪了下去向月贵妃请安,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曲膝行礼。
镇宁侯眉头皱了皱,却也没有说什么。
坐得离他不远的程绍禟抬起眼帘扫了一眼那睥睨着众人的月贵妃,随即又垂下头去,认真地品尝着膳桌上的佳肴。
鲁王脸色铁青,不敢相信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这个贱人竟然瞒着自己勾着父皇给了她贵妃的位份?!
能将人送到天熙帝身边,他自然也是打着让紫烟勾着天熙帝的心思,但这一切的前提是,紫烟的所作所为不能脱离他的掌控。
位份,她可以有,甚至是贵妃她也可以当,但却不能瞒着他私下行事。
如今只是瞒着他当了贵妃,下一步呢?是不是就想要瞒着他怀上龙嗣?待一朝生下儿子,就想方设法扶自己的儿子登上皇位?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的眼中顿时浮现起杀意。
赵赟轻抚着手上的酒杯,并没有错过他脸上的每一分表情,见状愉悦地勾了勾嘴角,只待下一步棋落下,这二人便是一时不能撕破面对立起来,只怕也是面和心不和了。
原本是为将士们所设的庆功宴,天熙帝头一件宣布的‘喜事’便是册封玄月仙姑为月贵妃,朝臣们心里到底有些微妙之感,但见镇宁侯始终一言不发,倒也没有人多话。
好在天熙帝好在还记得今日此宴的目的,正式降下嘉奖的旨意,一一册封有功之士,而程绍禟,也正式受了旨意,被提拔为正六品昭武校尉。
紫烟神色平静地端坐着,对满殿的喜庆恍若不觉,只当她不经意地对上宋超愤怒的眼神时,瞳孔微微缩了缩,但也不过那么一瞬间便又回复了平静。
恨吧,恨也好,可那又怎样呢?如今她是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娘娘,他便是再恨,又能对自己怎样?
如今她再也不是那个需要时时顾及他的青倌,她是月贵妃,有一国之君的宠爱,再无人敢当面轻贱于她!
待宫宴接近尾声,她寻了个理由先行回太极宫,天熙帝见她脸带疲惫,想到昨日自己的不知节制,不禁有些心疼,连忙吩咐宫女好生侍候娘娘回宫。
回到太极宫,她摒退左右,一个人踏着清凉的月色缓步宫中,忽听前方假山石后有细细的说话声。
她皱了皱眉,正想出声发问,在听到那熟悉的女子声音时咽了下去。
“……你且回去告诉殿下,计划相当成功,紫烟姑娘根本不曾怀疑到他的身上,估计是想着昨日之事不是太子便是韩王,甚至是齐王的手笔。放心吧!如今她是贵妃娘娘,深得陛下宠爱却又毫无根基,除了更加依附鲁王府之外,再没有别的法子。”
她的身子颤了颤,在看到一个黑影从假山石后出来时,飞快地闪到了一旁,让自己的身影融入夜色当中。
紧接着,她便看到绿儿也从假山石后走了出来,四下看看,而后若无其事地拢了拢鬓发,迈着碎步进了殿。
原来是鲁王……难怪,难怪明明身边有懂武艺之人护着,她却依然能被人从背后偷袭,以致糊里糊涂地侍了寝,正式成了这后宫中的一员!
看来鲁王需要的不是‘玄月仙姑’,而是一个可以替他操控后宫,操控陛下的傀儡,一个‘仙姑’如何能做得到,自然应该是名正言顺的贵妃娘娘!
想来再过不久,鲁王便会想法子让自己不知不觉地服下绝子药。
她用力掐着掌心,眸中尽是滔天的恨意。
最初答应鲁王的计划时,她便有过会以身侍人的心理准备,只是进了宫才发现,天熙帝对‘修道之人’确是相当礼遇,渐渐地,她也就放下了这样的包袱,甚至因为天熙帝的宠信与礼遇,她觉得自己恍如重获新生。
她不是出身青楼的女子,没有因为身份的低贱遭人抛弃,便是宫中那些出身名门世家的嫔妃,在她的跟前也得客客气气,她们千方百计想要见上一面的皇帝,每日均会主动前来寻自己。
所有人都在讨好的皇帝,只在自己跟前温柔小意,体贴周到。
可这一切,却在昨夜那场‘侍寝’中嘎然而止,也瞬间把她从幻想中打回了现实。
无论她身处何地,爬得再高,依然还是百花楼那人人可以轻贱的卖笑女子。
***
赵赟将手中的密函点燃,随手扔进了火盆里。
赵甫想借着后宫妇人之力打压自己?那便让他自食其果!老天爷果然是站在自己这边的,竟让他意外发现齐王送进宫里的那人,与太极宫那道姑的关系,真真是一件天赐的大礼,如若他不好生利用,岂不是白白辜负了?
此女若是能一举把赵甫和赵奕同时扯落泥潭便更好了,不过以她早前所行之事,看得出是个狠得下心肠的,他只静待着看场好戏便是。
只是,这妇人的嫉恨之心果然厉害,狠下心来比见惯生死打杀的男子来也毫不逊色。
当真不容小觑!
宫里的玄月仙姑成了月贵妃,凌玉只是感觉片刻的唏嘘便抛到了脑后,那日在宫中发生之事,她没有追问,程绍禟自然也没有与她细说,但并不代表着她猜不到是何人算计了自己。
如今仙姑变成了贵妃,她隐隐也猜到了当中或许还有太子的什么谋算,只是也不愿去追问。
“恭喜姐姐,贺喜姐姐,姐姐离一品夫人又近了几步!”此时,杨素问装模作样地向她行礼,一旁的小石头看得有趣,也嘻嘻哈哈地拱手作揖道贺,乐得周氏笑弯了腰,便是凌秀才,嘴角也不自禁地微微上扬。
“就你爱作怪!”凌玉没好气地伸手做了个要打的姿势,杨素问笑着躲到了周氏的身后。
周氏连忙伸手把未来儿媳妇护着,对女儿嗔怪道:“好了好了,不过是逗趣说笑,可不能随便动手的。”
“儿媳妇还未过门呢,便先护上了,若是她过了门,只怕我在娘跟前再没有半分地位了。”凌玉假意地委屈起来。
周氏哭笑不得,没好气地捏她:“尽是贫嘴!”
程绍禟含笑看着她们几人笑闹,却听凌秀才问:“可曾去信告知亲家母了?”
“已经去信了,这会儿旨意想必也在往青河县的路上了。”
“如此就好,亲家母一人把你兄弟俩拉扯大不容易,如今你好不容易出了头,母凭子贵,她也算是苦尽甘来。”凌秀才满意地点点头,又问,“还有多久你便要启程?”
“侯爷定了下个月十六的日子。”
凌秀才掐指算了算:“那也没剩多少日子了。”
“此番出兵,家中诸事还得烦劳爹您多费心。”
凌秀才颔首,忽地又皱眉道:“民匪民匪,西南郡早就乱成一锅粥,如何分得清是民还是匪?许是家家皆有匪,匪中亦有民。纵有罪该万死,怕也有情有可原,罪不致死。”
程绍禟如何不知这个道理。
若按前朝武宗时代的做法,估计是全部当成匪一律斩杀了,便是如今,相信也有不少将领是这样打算的。
这场仗,若是心肠够狠,无需多想,直接了当杀了了事。
太子让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跟去,是不是也是打着这个主意?或是说,这又是他对自己的一个考验?
第69章
他猜不透太子的用意, 也不愿多花心思去猜测。
留芳堂的生意一日比一日好,店里的人手渐渐不足, 凌大春又请了几个人回来帮忙,这才勉强是解了当下的困境。
凌玉成了朝廷的六品安人, 相公又是有着大好前程的,一般人家的夫人小姐也不敢再似以往那般看待她,自然而然地,前来请她与杨素问上门之人便少了, 但上门拜访的人家倒是多了起来。
尤其是与她品级相差无多的各府夫人们, 不管怀是什么样的心思,都相当乐意与她来往。
这些人当中自然不乏想着通过程绍禟攀上太子府或镇宁侯府, 对这些拐着弯子扮听那两府中事的人, 凌玉一律装聋作哑, 避重就轻地应付过去。
久而久之,那些人见从她身上探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便也渐渐歇了心思,或是少了上门,或是干脆就一心一意只当寻常相识人家间的来往了。
程绍禟离开后不久, 也不知是他私底下拜托了太子妃, 还是宫里的妃嫔们如今正忙着联合起来对付独得圣宠的月贵妃, 凌玉好长一段时间再不曾进宫去,也总算是暗暗松了口气。
经历过一回暗算, 对皇宫那个是非之地, 她着实不愿再踏进去半步。最重要的是, 如今宫里位份最高的是那月贵妃,而上回暗算自己的人,十有**会是她,她又怎敢再轻易进去。
既然惹不起,那总能躲得起吧?
这日,凌玉一边替小石头擦着脏兮兮的脸蛋,一面虎着脸教训近来愈发捣蛋淘气的他,小家伙被她训得眼泪汪汪,委委屈屈地应着,待见她脸色稍霁,立即讨好地上前直往她身上蹭,一声声‘娘’叫得软糯糯甜蜜蜜。
凌玉原本故意沉着的脸,在见到他这如同爱娇的小狗般的模样也忍不住笑了,疼爱地捏捏他的脸蛋:“你这捣蛋鬼!”
小石头哼哼唧唧地在她怀里蹭,奶声奶气地反驳:“人家不是捣蛋鬼……”
“你不但是捣蛋鬼,还是爱娇鬼,都快长大了,还总爱腻着你娘。”杨素问恰好经过,听到他这话便忍不住笑了。
小石头扭扭捏捏了好一会儿,才噘着小嘴道:“人家还小呢!”
凌玉一听也不禁笑了:“是是是,小石头还小呢,还未长成大石头!”
见娘亲也赞同自己的话,小家伙顿时便高兴了,搂着她的脖颈又是一声声‘娘’地叫得欢喜。
急促的敲门声传了进来,也打断了母子的天伦之乐。
“我去瞧瞧!”杨素问主动前去开门,凌玉牵着小石头跟在她的身后,房门打开后,便看到了门外站着一男一女,男的身着王府侍卫样式的衣袍,女的则是大户人家府上得脸嬷嬷的打扮。
“程安人,杨姑娘,我家王妃请两位过府一趟。”那妇人看到她们,语气还算客气地道。
凌玉扫了一眼他们身后不远的马车,没有错过马车上刻着的齐王府印记,却仍故作不知地问:“不知两位是?”
“我们是齐王府的人,程安人,杨姑娘,便随我走一回吧!”
凌玉自然瞧得出,她的话虽然客气,但神情却是截然不同,大有一股‘你不同意便使强’的意思,再瞧瞧那名面无表情的侍卫,略想了想:“两位请稍候片刻,待我交待家人几句便随你们去。”
那妇人迟疑了一下,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凌玉把小石头交给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的周氏,柔声道:“娘,小石头便交给你了,我和素问去去便回。”
周氏叹了口气,拉过小石头到身边来:“你们快去快回。”
凌玉随口答应,这才与杨素问出了门,跟着那仆妇上了往齐王府的马车。
一路无话。
到了王府,那妇人直接引着她们进了正院。
凌玉这才发现,诺大的屋里头,竟是站了不少人,上首处是脸带薄怒的齐王,齐王妃一脸冷漠地坐在离他最近之处,还有两名看打扮像是府中侧妃侍妾的女子,除此之外便是跪了几乎满地的侍女仆妇。
杨素问下意识地抓着她的手,眉间可见忧虑。
凌玉倒还算是镇定,上前向齐王夫妇行礼,杨素问紧随其后。
“是你们,是你们在那玉容膏里下了害人的药,映柳才会无缘无故地小产,是你们,一定是你们!”正在此时,一名跪在地上的侍女突然朝她们扑过来,尖声叫着道。
亏得她身边的丫头和仆妇们眼前手快,一下子便把她按住了。
凌玉此时方知道此回被唤过来的缘由。
“如今事情尚未有定论,你便敢当着殿下与我的面胡乱攀扯别人,真真是好大的狗胆,墨秋!”齐王妃冷着脸喝了声,紧接着,侍立她身边的墨秋朝着那突然发作的侍女走去,高高扬着手重重地扇了对方一记耳光。
“曹氏!”齐王欲喝止而不得,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挨了这一巴掌,气得额上青筋频跳。
“贱婢映荷敢对朝廷六品安人不敬,我身为一府主母,难不成还不能教训她?”齐王妃丝毫不惧,迎着他愤怒的视线冷冷地道。
齐王看了一眼左脸一片红肿,眼中尽不甘的映荷,又听着齐王妃此话,脸色着实称不上好看。
“殿下,一定是她……”
“啪!”映荷话音未落,脸上又吃了墨秋一记耳光,直把她打得扑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