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拘着人家闺女,小心今晚找你。”
楚意回道:“他们家养了十几年还跟个瘦竹竿,朕养了她几个月就白白嫩嫩的,难道不是该谢我?”
“谢你?恨死你还差不多。”人家当初好好一个窈窕少女,现今朝着丰满的路使劲儿狂奔。虽然不能说是胖,但终究是没以前那么赏心悦目了。
“母后,咱们讲道理,她进来后朕就没怎么理她,明明是她自个儿管不住自己的嘴。”楚意对吃物挑剔讲究的不行,使着点子叫宫里御膳房变着花样儿折腾,这些日子伙食是真的开的不错,她自己都胖了几斤呢。
方太后斜瞄了她一眼,这姑娘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说话一套一套的,性子更是活泛不少,主意也越发大了。
“今晚上有……把握吗?”
楚意嗯了一声:“母后你就放心吧。”
手中鱼竿突地有了重量,她站起身往上一拉:“看,鱼儿上钩了,母后喝汤吗?”
方太后笑着剜了她一眼:“溅了哀家一身的湖水。”
楚意又换了饵料:“柳姨娘在宫里可还习惯?”
她突然开口问话叫柳姨娘一惊,这位小陛下把她带进宫来之后就没跟她说过话,平日在长乐宫那儿见上一面,她也只是随意扫上两眼,漫不经心的,与看别人没什么两样。
她揪着手中绣布回了好,小陛下应了一声便又转过去看着小湖。她心中叹了一口气,这气度做派,到底是皇帝呢。
顾家这半个月通了不少关系,使了不少银钱,用尽了手段却是连顾映辰一面儿都没见着,夫妻俩是心急如焚坐如针毡。
顾夫人在镇南王一进京便去拜访了镇南王王妃,两个女人唠了大半天,到了晚间还是一起进宫参加的晚宴。
镇南王妃长相偏英气,她本出身将门,又加之家中夫君儿子甚至女儿都喜欢舞刀弄枪,和京都的贵妇人比起来,举手投足之间显得格外洒脱大气。
顾夫人站在她身边,倒有几分管事嬷嬷的味道。
至于……镇南王,楚意扶着桌案上的酒杯,看着下方和丞相举杯的健硕男人眉眼上扬,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瞧瞧这随和大方的样子,要不是沈楚意着过他的道,她说不得也就信了这人的坦荡做派。
今日到场的人不多,只几个一品二品的大员和皇室宗亲,至于顾尚书夫妇纯粹是沾了镇南王未来亲家的光。
来的人多数都是镇南王的旧识,毕竟是他的接风宴嘛。
宴至一半。
“陛下,不知菡儿现在何处?”镇南王妃总算是开口提起了她闺女:“那丫头是个顽皮性子,还望陛下这个做堂姐的多担待。”
楚意抿了一口酒水,看着殿中的方形宫灯:“她现在在何处朕不知道,也许是在云浮宫,也许正在往这儿来,不过……朕倒是知道,她一会儿会在哪儿。”
镇南王妃勾唇轻笑:“哦?在哪儿?”
楚意撑着脑袋,将手中杯盏丢落在地,银质酒杯顺着台阶滚落在大殿里,她幽幽道:“天牢大狱和她未来夫君双宿双栖。”
殿中一瞬寂静,镇南王砰的一声将酒杯放在案上,虎目怒瞪:“这是何意?”
楚意伸着食指比在双唇上:“嘘,堂叔你听……你们的人现在已经进了皇城了。”
“你……”
“很惊讶吗?”楚意笑着站起身:“这半年,侄女儿我呀就等着你往京城钻呢,南方是你的地盘,可京都就不一样了。
瓮中捉鳖,此方为瓮,堂叔你今日为鳖。”
楚意拍了拍手,禁卫军执剑而入将几人团团围住:“而朕……则是天下之瓮唯一的主人。”
镇南王军功赫赫,除非抓他现行否则根本无法服众,楚意现在心情很好,就连看着顾尚书夫妻都觉得顺眼起来。
“劳烦太傅帮朕跑上一趟,去瞧瞧,禁林卫可有将皇城之内的叛党尽数拿下。”
“王有福,你从正东门而出,去看看,朕的几位皇叔是不是和堂叔的大军对上了。”
这言语安排有条不紊,镇南王哪里还不明白?他直起身打退压着他的禁卫军,方脸上的随和已然褪下,只余下满满的野心与不甘:“你早就知道了?把我们当猴耍?”
京都防御图,兵符,甚至于他所有的安排……他还真是小瞧她了。
“猴?堂叔你可真看得起你自己。”楚意毫不客气回道。
“你别得意,小娃子,你以为本王就这些安排?”镇南王大笑了两声,长满络腮胡的脸一抽一抽的,配着那表情,真是难看的紧。
楚意嘴一撇,
“你是说九罗?放心,朕早已经安排好人了,没有你我大齐将领照样能守住边防。”
“不,本王说的是本王的堂嫂,你的母后。”
“你什么意思?”楚意一愣,原主最在意的事情有二,一是江山,另外一个便是方太后。
“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镇南王得意地坐在椅子上:“侄女儿啊侄女儿,你说你是要江山还是要……你的生母呢?”
楚意也如他一般坐下,看着打开的殿门外匆匆走来的人,突地笑出声来:“堂叔啊堂叔,你的侄女婿似乎给你带来了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
“侄、女婿?谁?”镇南王侧头,就见外罩黑袍的男人手握长剑,领着一群人大步而来,那内里白衫上沾着血迹,红艳艳的尚未干透。
他身后被拖拽着半死不活的人里,分明好些都是熟悉的面孔。
那人看着他,目光中泛着凉,那股凉意好像能钻进他的骨子里,瘆得慌。
镇南王心头一震,就听见上首他那皇帝侄女儿喊了一声:“云深。”
第9章 女帝(九)
顾云深听见楚意在叫他,收回落在镇南王身上的目光,完全无视掉跪地慌乱无望的顾尚书夫妇,应了一声回道:“放心,太后娘娘无事。”
楚意紧绷着的心一松,镇南王知晓如今彻底失败,再无其他退路了,他虎步上前一掌劈在身旁的侍卫上,这番异动叫所有人都警惕起来,顾云深握着剑快步走到阶下,以防他冲着楚意来。
镇南王到底是镇南王,手中握了刀便如有神助,刀锋起落之间鲜血四溅,染红了紫宸殿中央铺就的地毯。
血渍遍地,楚意眸光微闪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她生在乌暄山很少见到这样血腥的场面,下方刀剑相交难免勾起了一些久远的记忆。
镇南王跪倒在地的时候,楚意都还没缓过来,她坐回到龙椅上,皱着眉抿了抿唇叫人将涉事者全部押进大牢,待明日早朝与文武百官商议之后再具体定夺。
宫人各司其职打扫大殿,几位当背景板的大人相继离开,到最后整个紫宸殿只空落落地几个人。
“陛下在想什么?”顾云深站在阶下抬头望着她,问道。
楚意伸了个懒腰,不甚在意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个小孩儿。”
“小孩儿?”谁?
“一个狼心狗肺的小不点儿。”楚意比了比小指头,她啊想起那个臭小子就是一肚子的气。
顾云深见她不欲多言自是不再追问,两人衣服都没换便忙着收拾今晚的残局。
秋日晚风吹在人身上凉飕飕的,楚意打了个呵欠,当皇帝也不好玩儿……还不如她母后怀里的那只猫呢,吃了睡,睡醒了便撒丫子的跑,捉捉蝴蝶扑扑小鸟儿,小日子滋润的不行。
黑夜里,捉拿沈菡的侍卫冲进云浮宫的时候,她正在挑选司衣司送来的新衣,想着换一身漂亮的衣裳迎接属于他们镇南王府的天下,却没想到迎来的是冷漠无情的禁卫军。
她穿着新蚕丝制成的广袖留仙裙,光鲜亮丽地被抛进了阴暗无光的牢房,墙角的老鼠啃咬着枯草在欢迎着她的到来。
镇南王妃与顾夫人被关在一处,刚巧就在她对面的牢房里,都如她一般穿着华贵妆容精致。
“母、母妃……这是怎么回事?”沈菡提着裙摆踮着脚尖蹦到了牢门口,既是气恼又是嫌弃:“这里脏死了!”
沈菡未出声儿的时候,镇南王妃和顾夫人还没发现是她,主要是皇宫伙食好的很,叫她丰满了不少,和以往清瘦的模样截然不同。
“菡儿?”镇南王妃双手扒着牢门柱子,语气颓丧,“我们完了,完了……”
沈菡遽然惊愕失色,她拔高了嗓音:“母妃,你、你什么意思?”
尖利的声音吓的牢里的老鼠四处乱窜,镇南王妃跌坐铺满枯草的地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对面的沈涵,她也不回话,只一直絮絮地念着:“完了,完了。”
完了,完了,她该劝住夫君的,她该劝住他的。
“母妃你说话啊!”沈菡拍打着牢门,“什么意思?”
她一再追问,镇南王妃不理她,顾夫人也不理她,两个女人都沉浸在无边的后悔里,造反……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沈菡嘴中不停地询问着什么意思,似乎只要没得到那个答案,她就可以一直自欺欺人下去。
隔壁牢房睡觉的死囚也不知道从哪儿抠了一块石头,直接砸在了她身上,吼道:“吵吵嚷嚷什么?进了这里还想活着出去,美得你,死牢!知道什么是死牢?蠢货。”
死牢……沈菡捂着胸口差点儿没了出气儿,上一次因为错杀侯府世子的事被关死牢的经历还历历在目,那个时候她是一点儿也不怕的。
她父亲是名震天下的镇南王,她是父亲最疼的女儿,是大齐的清平郡主,杀了那侯府世子又怎么样?只要她一亮出自己的身份,别说那什么侯爷,就是沈楚意也不该动她丝毫。
可是现在呢,现在……她的父亲从大齐功臣的神坛跌落成了造反的逆臣,她……成了逆臣的女儿。
上一次她甚至什么都不用做,映辰就把她完好无损地接出了死牢,而这一次谁都救不了她了,谁都救不了她了!
映辰……映辰,对了,对了!还有他!
“映辰,映辰!母妃,找映辰,找他!”沈菡激动地舞着手,“母妃,让映辰去找沈楚意,让他去找她!”就像上次那样,去找她,沈楚意最喜欢映辰,她会答应的。
镇南王妃看着一脸天真的女儿,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菡儿,找谁都没用的。”就算沈楚意喜欢顾映辰,也绝不会留他们性命,她算是看出来了,龙椅上的那位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只会情情爱爱的小姑娘,她精明着呢。
况且,就算沈楚意愿意从轻发落,还有满朝文武,还有大齐律例呀。
与镇南王妃的极度悲观不同,顾夫人听见沈菡的话倒是目光一亮,双手紧攥着王妃的衣袍,颤抖着道:“王妃,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可……他们不在这儿!”话也传不过去啊。
镇南王妃此话一出,顾夫人也彻底没了主意,几人眉头不展,一整晚都没睡好,直到刑狱司那边审完了镇南王一行人,凝绕着血腥气的十几个人陆陆续续被关押进了同一处牢狱。
镇南王周身颓丧,穿着囚衣缩在墙角,几个儿子媳妇儿都不敢靠近,只有镇南王妃凑过去并排坐着,她抹着眼泪言语里尽是埋怨,镇南王尽数由着她说,只埋着头不言不语,到最后镇南王妃也说不下去了,也沉寂下来。
倒是顾夫人和顾尚书缩在一起,垂死挣扎。
夫妻俩将希望彻底放在了顾映辰身上,这是唯一的希望。
午时刑狱司无事,顾云深没有回内宫,而是一路缓行到了相隔不远的死牢,他穿着暗色的官袍站在牢门外,注视着和镇南王府的人挤在一起的顾尚书夫妇。
狱卒恭恭敬敬地曲着腰,谄媚道:“顾大人,要不要小的将人给你提出来?”
顾云深摆了摆手,叫了他退下。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顾夫人一看见顾云深便蹿了起来,她死死的瞪着他,“你也是顾家人,咱们遭了殃,你也讨不到好。”
“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顾云深忽视掉张牙舞爪的顾夫人,对着一晚上好似苍老了十年的顾尚书问道。
顾尚书撑着墙壁站起身来,头一次认真地打量起这个儿子,穿着暗色的官袍,气度非凡。
“你知道皇帝的计划,却没想过给咱们家透一点儿消息?”哪怕透一点儿消息,他们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还是不是我儿子?”
顾云深扯了扯嘴角,眼睑低垂掩住内中嘲讽,不紧不慢道:“大概不是吧。”
当初毫不留情地把他和姨娘丢到庄子里,任由下人磋磨他们,后来他想报科举,想出人头地,他冒着大雨从城郊赶到顾府,只因他扰了顾映辰用饭的兴致,便叫他跪在院子里一天一夜。
再后来,拘着他的姨娘,逼着他进宫,他何曾拿他当儿子瞧过?
庶子……谁人不想有一个好出身?怪谁?还不是怪这个男人贪花好色误了他姨娘一生。
他面上一贯的没什么表情,言语里的漫不经心刺激的顾尚书额头青筋直跳。
“看在你我那淡薄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父子情分上,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哪怕说救他一命,他也可以尽力去试试。
“你,你带辰儿去陛下,你把辰儿带过去。”顾尚书表情微缓,“这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儿吧?”
顾云深目光一冷,抬眸直视着他,一字一顿:“你再说一遍。”
顾尚书又重复了一遍,顾云深看着他良久兀地轻笑出声,笑了一会儿他眯着眼,言辞冷酷:“往日避之不及,现在却想方设法地往前凑,你们把她当什么?”
还要他把顾映辰带到她身边去,确定不是在说笑?
他说过,女帝的后宫只他一个人就好了。
至于其他的人……他拂袖离开,眼角上扬,除非他死,否则想都别想!
顾云深从死牢出来就去见了柳姨娘,柳姨娘跟在方太后身边知晓不少事情,她给他倒了杯茶,水汽氤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