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的几株红梅在白雪中傲然绽放, 喷芳吐艳,暗香隐隐。
俞青坐在梳妆台前,看了眼窗外的大雪,道:“今儿不出门, 别弄太复杂了,梳个简单些的发式就行。”
乌兰闻言,略一思忖,便给俞青梳了个精致的小两把头, 只在发间零星点缀了几朵花钿, 又剪了一朵红色山茶簪在左鬓, 衬着清雅的眉目更显脱俗。
“主子,您看这样如何?”
俞青点了点头,指了指首饰匣中的珊瑚耳坠, 道:“今日戴这个吧。”
刚戴好上耳坠, 就听到隔壁的房间里传来声响, 俞青不禁一笑, 看来小家伙已经醒了,“塔娜,你打发人去厨房交代一下,让他们弄几个清淡些的小菜,别忘了做玄烨最喜欢的白玉糕。”
塔娜答应一声, 自去料理了。
外面又飘飘洒洒下起雪来,乌兰见状,忙开箱取了件锦缎斗篷给俞青披上。
俞青理了理衣襟,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乌兰道:“你打发人出去传个话,让范承谟和姚启圣他们过来,我有事与他们商议。”一面说一面往旁边的西厢房走去。
乌兰忙打发人去传话。
小宫女梅儿正要去打水,见俞青一行人过来,急忙蹲身请安。
俞青摆了摆手,“起来吧,玄烨醒了吗?”
“回主子的话,阿哥刚醒,奴婢们想给他穿衣服,可阿哥就是不肯起来,素云姐姐和连翘姐姐正劝着呢。”
俞青闻言微微蹙眉,往里间走去。
一进门就看到床上的被子里隆起了一小团,素云和连翘手里拿着衣裳站在床边不停地哄劝道:“阿哥,您就出来让奴婢们服侍您穿衣吧,这衣裳可是主子特意画的图样,吩咐奴婢们做的,在这宫里可是独一份,阿哥您一定会很喜欢的。”
小鼓包动了动,还是没出来。
两人正想再接再厉,就听到一个带笑的声音道:“好了,你们下去,让我来吧。”
素云连翘忙行礼请安,退到旁边。
俞青坐到床边,轻轻拍了拍床上的小鼓包,“玄烨,额娘来了,快起来,穿好衣服额娘带你去吃早膳,今儿有你最爱吃的白玉糕。”
被子动了动,掀开了一条小缝,露出一个圆圆的小脑袋,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溜地瞅了眼俞青,又气鼓鼓地撇过头去,“不起来,皇额娘说话不算话,上回明明答应出宫后就让玄烨骑小马的,这都好几天了。”
俞青哭笑不得,一把抱起小家伙,捏了捏他粉嘟嘟的小脸蛋,“你才四岁,个儿还没马腿高,就想着骑马了,不怕摔跤吗?”
玄烨昂了昂小脑袋,傲然道:“玄烨要做大清的巴图鲁,流血流泪都不怕!”
俞青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哦?巴图鲁?那你跟额娘说说,前天那只模型到底是谁修好的?”
前天小宫女们收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把天工坊送来的宝船模型摔坏了,小玄烨对这模型十分熟悉,当即自告奋勇,要把它修好。
这模型摔得十分厉害,自然不是一个四岁小娃娃能修好的,偏玄烨不肯放弃,扬言一定能把它修好,还不许别人帮忙。
俞青无法,答应他只要他能修好船模,便带他出来骑马。
玄烨没想到自己的小动作竟会被发现,当下又羞又愧,脸蛋儿立马红得跟苹果似的,绞着手指犹豫了片刻,还是老老实实交代了,“玄烨弄不好,最后是小德子帮忙粘好的。”
言语中颇有些丧气,圆嘟嘟的脸蛋儿也皱起了小褶子,跟个小包子似的。
素云等人在旁看着,险些笑出来,怕小家伙生气,急忙忍住了。
俞青忍俊不禁,面上却板着脸,佯作不悦道:“额娘平日怎么教你的?人无信不立,男子汉更要有担当,既然答应了就要做到,是你先跟额娘耍小心眼的,现在又怎么能怪额娘不守信用呢?
如果下次遇到类似的情况,额娘宁愿你实话实说,而不是撒谎骗人。”
玄烨闻言,小脸蛋越发白了,垂着小脑袋,低声道:“是玄烨不对,以后再也不会犯了。”
说完偷偷抬起头,觑了俞青一眼,见她依旧面无表情,心下不禁有些着急,歪着小脑袋思索片刻,忽然伸出胖乎乎的小胳膊环住俞青的脖子,踮起小脚在她脸上轻轻亲了一口,小声道:“额娘别生气。”
亲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埋在俞青怀里说什么都不肯出来了。
俞青再也板不住脸,轻声笑了出来,在小家伙的脑门上又了好几下,“好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额娘就原谅你这次。”
素云已经命人打水回来了,俞青见小家伙还是有些害羞,不禁失笑,摸了摸躲在怀中的小脑瓜,“听话,现在额娘给玄烨穿衣服,等下跟额娘一起去吃点心好不好?”
哄了好一会儿,小家伙才肯起来,小脸蛋儿还是红红的。
俞青看着小家伙腼腆的小模样儿,想想历史书上那位雄才伟略的康熙大帝,又有些想笑了,谁能想到日后的康熙大帝,小时候竟是这么软萌的小团子?
从连翘手中接过热乎乎的帕子,轻轻地给小家伙擦干净小脸,素云急忙递过小衣裳。
俞青一一帮小家伙穿上,里面是一件狐皮小袄儿,罩上淡紫色绣白猫戏蝶的对襟小褂子,套上镶兔毛的小棉鞋。
玄烨的长相集合了顺治与佟佳氏的优点,唇红齿白,眉眼十分精致秀气,这段时间小脸儿也胖了些,看起来更是粉妆玉琢,跟年画上的小童子似的。
俞青十分满意,牵着玄烨肉乎乎的小爪儿慢慢往花厅走去,暗自思忖,小家伙还是瘦了点,得把小家伙养胖些,小孩子嘛,还是肉嘟嘟的好。
如今不是在宫里,没有那么多规矩,俞青都比较随意。
早餐十分丰盛,一小锅热腾腾的碧粳米粥,一碟凉拌鸡丝,一碟红油春笋,一碟翡翠烧卖,一碟白玉糕,一碟银丝卷,一碟蒸饺,再加上一小壶温温的牛乳。
香味随着热气散发开来,让人食指大动。
俞青先把小玄烨抱到特制的小椅上,才在旁边坐下,亲自给小家伙装了一小碗粥,又夹了一个蒸饺、一块白玉糕放到他面前的小碟子里。
小玄烨有样学样,十分困难地夹了个烧麦放到俞青碗里,见俞青笑眯眯地吃下去了,小家伙才红着小耳朵低头吃东西。
一顿早点吃了小半个时辰,乌兰看差不多了,才上前回道:“主子,范大人他们已经在前院等着了,您看……”
“知道了,你先去书房把那些资料拿过来,我马上过去。”俞青回道。
低头见玄烨小嘴边一圈的奶渍,不禁笑了,接过素云手中的帕子轻轻拭干净,温声道:“玄烨,额娘要去办点事,你先去书房里画一会儿画好不好?等一下额娘再来找你。”
玄烨点了点头,蹬蹬蹬跑过去,从小宫女手中接过手炉,递给俞青,“外面冷,额娘您早点回来。”
俞青心中一暖,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转身出去了。
第45章 清穿(14)
前院, 范承谟、姚启圣几人都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见俞青到了, 都急忙请安,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大家不必多礼,都坐吧。”
待众人都落座了,俞青才开口:“今日叫诸位来此,是有一些事情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乌兰,把东西发给大家看看。”
乌兰把资料分发给众人。姚启圣几人面面相觑,迟疑地接过厚厚一叠计划书,细细看起来。
俞青喝了口茶, 道:“你们先看着, 等会儿再说说自己的想法。”
俞青当初所建的学堂早已扩展了数倍, 取名为京城书院,四座学堂的学生已增加到了九百多人。
数年经营下来,朝堂上已经有了不少俞青的亲信, 京城书院的学子也已有不少陆陆续续进入了朝堂, 虽然多数还只是在中下层的位置, 却已经成了一股无法忽视的力量。
今日来的六人中便有三人是书院出去的弟子, 一人在户部,两人在工部。
过了好一会,范承谟最先开口,疑惑道:“娘娘您这是打算开放海禁?”
俞青不置可否,反问道:“若真的开放海禁, 范大人以为如何?”
范承谟是大学士范文程次子,十七岁时被选为侍卫。顺治九年,范承谟考中进士,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授予弘文院编修。
当初京城书院初建不久,俞青命人举行了几次关于数理天算的辩论会,学院的先生们是主要参与者。
范承谟原本也是极为传统的儒家弟子,当时因为好奇,才去了京城书院,结果同书院的先生们交流切磋后,对数理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时常去书院学习,还毛遂自荐,成了国学堂的客座先生。
而自从拜读了俞青为书院编纂的几本教材后,范承谟便成了皇后娘娘的忠实追随者。
没过多久,他本人便因为出色的数学天赋,被调任到户部,短短两年便从七品小吏升到了正五品的郎中。
范承谟低头思索许久,斟酌了一会,抬起头迟疑道:“微臣以为,现在本朝还战事未平,开放海禁似乎为时过早。”
俞青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姚启圣,“姚大人在广东生活多年,想来对那边的情况也比较清楚,你以为如何?”
姚启圣也是原本清朝史上颇为出名的能臣,只是按原来的轨迹,他真正发达是在康熙一朝,不过现在有了俞青这只外来的蝴蝶,许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
姚启圣看着纸上的地图许久,皱眉思索了许久,三个码头都设在广东最繁华的地方,联想当地的情况,他似乎明白了俞青的意思,此时闻言抬起头来,有些迟疑道:“娘娘您此举似乎不只是为了开放海禁,而是因为平南王?”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惊疑不定的看向俞青。
此时其他人也都差不多看完了,俞青才慢慢道:“不错,现在咱们大清的情况你们也都清楚,看似繁华,实则暗藏危机,南有三藩,北有罗刹,实在不太平。
当初是为了对抗南明朝廷和各地起义军,朝廷才不得不扶植了吴三桂等人,准许他们便宜行事,如今三藩割据,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太后与本宫都为此日夜忧心。”
姚启圣沉默片刻,道:“所以娘娘您是想借此拉拢平南王,让他为我们所用?”
去年远航西洋的船队回朝,让满朝上下都沸腾了起来,当时不止带来了无数的金银和宝石象牙,还有许多西洋诸国的特产,凡是参股的人都赚了个盆满钵满。
其中暴利让原本没有参股的人都看的眼热不已。只是船队空间有限,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门路参股。
俞青点了点头道:“俗话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要把他拉上了我们的船,便可解决掉一个心腹大患。即便不能为我们所用,也不能让他投向吴三桂他们。
还有西方诸国,咱们也不得不防,咱们自诩□□上国,其实在枪炮等武器上早已远远落后他们了。
想来西洋的事你们也都听说过,他们现在虽然只是在海上横行,但难保有朝一日他们调转船头驶向我们,大清的这点武力对上他们的枪炮可远远不够。”
范承谟点头,当初船队回来,朝中部分有远见的大臣也对船员口中西方强大的火炮暗暗忧心。
他听父亲提起过,有段时间在家中长吁短叹,也不再像以前斥责他沉迷奇淫技巧,反而鼓励他好好学。
只是西洋诸国的威胁到底还比较遥远,三藩之事却必须尽早解决。
范承谟沉吟片刻,道:“尚可喜对朝廷倒是颇为忠心,只是其子尚之信却是桀骜不驯,性情残暴,来日必成心腹大患。吴三桂与耿继茂更是狼子野心,不可不防。”
俞青心道日后你可就是折在这些人手上的。
三藩拥有自己的军队,独立的财政,以及地方的实际统治权,其实已经成了独霸一方的土皇帝,若不早些处理,日后只会遗患无穷。
俞青不想等到三藩兵强马壮合成一气的时候再来打仗,原来历史上的三藩之乱可是整整打了八年。
众人沉默不语,片刻后,一人道:“想要分化他们并不容易,光靠此法未必可行,还得再想想其他法子。”
范承谟道:“最好的法子是打入他们内部,取得他们的信任,可以随时传递消息。”
另一人道:“此人须得灵活机变,又要保证绝对忠心,否则事情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俞青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叫大家过来一起想想办法,集思广益。”
姚启圣道:“微臣曾在那边生活数年,对那里的一切还算是了解,若是娘娘信得过,微臣可以前往主持此事。”
俞青目光一亮,笑道:“如此再好不过,只是具体计划还要好好商议一下。”
有了姚启圣打头,大家也不再藏着掖着,你一言我一语,直说了一个多时辰才初步定下方案。
说完政事,俞青方笑道:“还有一事忘了说,上回说的牛痘之法已经研制成功,不日便可推行了。”
经过去年玄烨险些染上天花一事后,俞青才想起自己忘了的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便是清朝时期恐怖的天花潮。
清朝短短数百年间,天花爆发了无数次,死亡人数也是历史上最多的,从平民百姓到王公贵族,无一幸免。
俞青靠着脑海中为数不多的记忆,暗中派人研究牛痘预防法。
其实早在宋朝时中医就开始应用“人痘”接种预防天花,其方法是将痊愈后的天花患者身上的痂皮,研成粉末,吹进健康儿童的鼻子里,用来预防天花。
只是这种方法死亡率太高,种痘者往往百不存一。
而牛痘预防法不仅成功率高,危险性也消了许多,经过将近一年的努力,现在牛痘的接种已经基本成熟,只等过几日最后的试验结果出来便可推行了。
大清入关以来死于天花的人实在太多,几乎是谈天花色变,范承谟等人闻言大喜,“大善,这可是不世功德,娘娘圣恩!”
俞青摇头道:“这可不敢居功,都是宋大夫他们的功劳,对了,范大人,牛痘推行之事就交由你们去处理。”
说罢又转身对姚启圣道:“你明日把折子呈上去,回家好好准备一下,调令不日就会下来。”
“微臣遵命。”几人齐齐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