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的时候你和玉莲在后山坡会面。十四的时候在溪边会面,一般最少得一个小时,回来后身上总是带汗味儿……行槐哥,玉莲是根哥家的童养媳,要是他们知道自己辛辛苦苦养的小媳妇,还没有过门就被你吃干抹净,你说他们会不会气得想杀了你?”
她的声音那么轻柔,根本没有一点杀伤力。
赵行槐却听得浑身发冷,好似魔鬼在耳畔说话。他僵硬地转动脖子,看着苏丫近在咫尺的脸,难以置信地问:“你怎么知道……”
“这你就不必管了,我就问你一句,到底答不答应我刚才提得要求。”
苏丫松开手站直身体,静静地看着他。
赵行槐才从震惊中回过神,迟疑不决,担忧地问:“要是我不答应,你就一定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我是你丈夫,你这样做得不到一点好处!”
苏丫似笑非笑,“看来你不信,那就试试看好了。”
她说着就朝外面走,赵行槐大惊,忙把她给拉回来,按在床上道:
“我答应你就是了,你急什么?明天娘问起来,我一定按照你的要求说。”
不就撒个小谎么,苏丫已经是他媳妇了,两人上床是迟早的事,不急在这一天。
如此安慰着自己,赵行槐瞥了她一眼,走出房间。
时间还早,天气又热,苏丫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过了很久,她才发现自己一直在想着傻子。
傻子肯定看见她拜堂了,之后他去了哪里?
苏丫放不下心,干脆换了套平日穿的衣服走出门,想去他经常待的破屋看看。
赵家村不大,有点事情都能热闹一天,何况是结婚。
很多人白天闹累了,早早睡觉,路上静谧无人,偶尔听见几声蝉鸣。
破屋是一栋被废弃的小平房,半边都塌了,剩下半边总是堆着干燥的稻草,便是傻子睡觉的地方。
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看见稻草上空无一人,退到屋外四处看,没有看见傻子的身影。
他去哪儿了?
苏丫担心起来,很想去找他。可她白天才拜堂,现在就大张旗鼓地找一个流浪汉,必然会落人口舌。
怎么办?
她想来想去,想起周太太,决定厚着脸皮去找她帮个忙。
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苏丫特地从后院绕进去,悄悄来到周太太门外。刚想抬手敲门,就听见里面有说话声传出。
“你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回去吗?”
苏丫的手悬在半空,迟迟没有敲下去。
宅子里平时除了管家就只剩下几个和她一样的下人,都已经半夜了,周太太在和谁说话?
她收回手侧耳倾听,门内对话在继续。
周太太道:“我知道你还在介意以前的事,可是你放心,事情都已经解决好了,只要你愿意回去,别的不说,区区一个军长的位置还是没问题的,不比你在这里装……好得多?”
她停顿了一会儿,没人接话,只好又说:“就当看在大家曾经是同学的份上,你卖我一个面子好不好?他专门派我过来,就是为了劝你回去的。你知道他的女人多,要是我连这件事都做不好,以后还有什么脸见他?”
苏丫越听越奇怪,周太太的身份已经很不一般了,居然向对方说这种话,那人到底是什么来历?怎么一直不开口?
正在疑惑时,一个熟悉的男声隔着门响起。
“时机未到,改天再说。”
声音低沉悦耳,充满磁性,全无往日的傻气。
苏丫面露惊愕,呆呆地张着嘴,如同雕像般凝固住。
☆、民国童养媳(12)
由于结婚, 周太太给苏丫放了三天假。三天之后继续去周宅当她的佣人, 一切好似恢复正常。
但是苏丫很清楚,有件事已经在她心中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前三天都待在赵家没机会, 今天她无论如何都要去弄个明白。
傍晚时下了班,周太太送了苏丫一盒绿豆糕,说是太腻了自己吃不下,让她带回去。
苏丫谢过她的好意,拎着绿豆糕朝外走, 却没有回赵家,而是直奔破屋。
到达之时,傻子坐在破屋外的石头上,心不在焉地掰着一根树枝,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苏丫走过去,他听见脚步声,立即挂上熟悉的憨傻笑容,树枝随手丢到一边。
苏丫默不作声地看着, 没有戳穿他的变化,抬抬手里的绿豆糕说:
“我给你带了吃的。”
傻子没接,只冲她笑,像是要把伪装进行到底。
确定他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以后,苏丫失去耐心,只想戳破他的伪装。
想起上次他在溪边洗澡,苏丫问:“你帮我一个忙行不行?”
傻子傻笑。
苏丫道:“我早上洗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把赵行槐的衣服掉到溪里去了, 现在还卡在水草上。婶婶知道一定会骂我的,你帮我捞上来可以吗?”
傻子傻笑。
苏丫放下绿豆糕,朝前走了几步,回头看着他。
“你真的不来吗?”
傻子的笑容收敛了两秒,仿佛做出什么决定,起身跟上去。
二人来到溪边,苏丫把他带到水较深的下游,指着水中不停拂动的一件白褂子说:“就是这件了。”
傻子捡来一根长树枝,蹲在岸边,努力拨动那件褂子。
苏丫站在他身上,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宽阔的背,在心中盘算得花多大的力气,才能把他踹到水里去。
他身上都是泥灰,被水一冲就干净了,到时看他怎么装。
趁傻子全神贯注勾衣服时,苏丫鼓足力气踢出右脚。不料岸边泥土湿滑,她右脚悬空后失去平衡,不但没能踢中傻子,反而自己整个人都滑了下去,噗通一声落进水里。
她水性一般,又没有做好准备,入水之后就呛了好几口,右腿还雪上加霜地抽起筋来。
苏丫完全没法靠自己游到岸边,大惊失色,在水里扑腾着喊:“救命……咳咳……救命……”
傻子丢到树枝,一个猛子扎进水里,飞快游向她。
苏丫被水呛得直翻白眼,僵硬的右腿拖着她往下沉。混乱中似乎有两只结实有力的胳膊搂住她的腰,引领她往上扶去。
苏丫的脑袋露出水面,大口呼吸,感觉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对方抱着她往岸边游,她回过头想说声谢谢,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情不自禁瞪大了眼睛。
傻子低着头,对上她惊愕的目光。他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但是没有说一句话,只一个劲儿的朝前游。
把苏丫推上岸,他蹲在她身边,握住那条纤细却僵硬的右腿,轻轻重重地按压起来。
抽筋已经很痛苦,拉伸比抽筋还痛上一倍。苏丫眼泪都快出来了,又知道不拉不行,只好用力抓着身边的草,咬着嘴唇让他揉。
傻子抬起头,看见她湿润的眼睛和可怜的嘴唇,手下的力度不自觉地放轻了一点。
他应该很有经验,没多会儿苏丫的脚就能够自由活动了,只是肌肉还带着隐隐的抽痛。
她缩回脚,自己慢吞吞地揉着,低头说出一句:“谢谢。”
傻子没说话,起身就走。
苏丫喊道:“等等。”
他停下脚步,却没回头。用来当做伪装的泥灰早已被溪水冲刷干净,他俊朗的脸此刻一览无遗。
谁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可是谁都没有说。
苏丫仿佛还能感觉到他手掌温暖有力的触感,脑子一热,说出一句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话。
“我和赵行槐不是真的结婚,我一点也不爱他。”
傻子的背影肉眼可见地震了一下,微微侧过脸,鼻梁与眉骨形成一条好看的弧线。
苏丫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向他澄清,说完就后悔了,跟自作多情似的,撑着草地站起身,闷声道:“反正你也不在乎,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刚才的事谢谢你,以后有机会,我会报答的。”
话音未落,她已转身离去。
傻子呆呆地看着她纤细瘦弱的背影,很想冲过去抱住她,就像刚才那般。
“你怎么每次去周宅都这么晚回来?”
吃晚饭时,沈梅花捧着碗,方脸被烛光照成黄色,一脸狐疑地问苏丫。
苏丫回来后就换了衣服,没人知道她掉进水里过。可不知道是不是着凉了,她脑袋昏昏沉沉的,对什么也提不起兴趣,恹恹道:“周宅那么多活,天黑之前干不完。”
“你胡说!”沈梅花等得就是这一刻,把筷子拍在桌上,怒道:“我去问过门房,他说你每天都是天黑之前走的。说!你到底做什么去了?”
想不到沈梅花看起来粗枝大叶的,还有这种心眼。
不过苏丫也不怕,她现在一个月能挣十块钱,沈梅花就算抓到把柄,也不敢像之前似的打骂她。
坦然自若地吃了口饭,她淡淡道:
“没错,我骗了你,我就是故意晚回来。”
沈梅花的眼睛都快从眼眶里瞪出来了,气得满脸通红,骂道:“你个小贱蹄子,是不是出去和别的男人私会了?你可别忘了你是我们赵家的人!卖身契都还在我手上呢,敢胡来的话小心我去告你!”
苏丫冷冷一笑。
“好啊,你尽管去,看看到时后悔的是你还是我。”
反了反了,真是反了!
沈梅花简直要跳脚,不知道以前唯唯诺诺任打任骂的小丫头现在怎么变得这么难管教,居然跟她对着来。
她抬起手就要打她,苏丫毫不畏惧地扬起脸。
赵行槐拍着桌子,低声喝道:“够了!天天吵来吵去,像什么话!”
沈梅花被儿子这样吼,怒容立刻转变为委屈,看着他道:“她现在这么过分,不吵能行吗?行槐,她可是你媳妇。结婚之后不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天天往外跑算怎么回事?就算以后为咱们老赵家生了儿子,你能确保是你的种?”
赵行槐脸色难看极了,“种不种的是我的事,你少插手。”
“你……”沈梅花被儿子嫌烦,痛不欲生,又舍不得骂他。憋来憋去老半天,最后趴在桌上哭嚎起来。
“我的命怎么这样苦哟……老头子你还是赶快把我带走吧……这两个不孝子是想活活气死我……”
赵行槐至今铺子都没回本,有点什么开销都得问她要,只得不情不愿地安慰她。
苏丫没兴趣看这场闹剧,吃完饭就回了房间。
既然两人已经结婚,那就得睡一间房。
躺下没多久,赵行槐就进来了,苏丫朝桌边的两条板凳一指,“你睡那儿。”
赵行槐看着还没自己长的板凳,死活不干。
“这是我的房间,你不能欺人太甚。”
苏丫翻了个白眼,“那你想怎么睡?”
赵行槐自然是想和她睡,可是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刚才饭桌上沈梅花的话犹在耳边,他忍不住走到床边,压低声音问:
“你真的是跟男人私会去了?”
苏丫道:“我不管你,你也别管我。”
赵行槐冷着脸说:“你能不能讲点道理?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可女人在外面有野男人算怎么回事?你要是敢给我戴绿帽子,就算拼了命,我也会杀掉你和那个野男人!”
苏丫听得乐不可支。
“就你这种想法,还好意思说自己是读书人?”
赵行槐看她不但不怕,还笑得那么开心,脸色更加难看了,“我不是在开玩笑。”
苏丫收起笑容冷冷道:“我也不是,你想管女人就去管你的玉莲好了,少来烦我。”
赵行槐对于一点感觉很奇怪,忍不住问道:“你都知道我和她的关系了,怎么一点也不生气?”
哪怕是大户人家的妻妾,也会明里暗里争风吃醋吧?
何况他长相气质家庭都不差,在村里是一等一的男人。
苏丫幽幽地叹了口气。
“谁知道呢?大概我爹妈死得早,从小就没被人爱过,所以长大了也不会爱人。”
赵行槐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儿,苏丫有点困了,闭上眼睛朝他挥挥手,让他一边去。
赵行槐自落地后就没吃过苦,家里什么好的都是紧着他用。如今娶媳妇成家了,却要睡冷板凳,心里十分不情愿。
床很大,苏丫很瘦,躺上去有一大半的位置都是空着的。赵行槐盯着那半边空床,脱了鞋就蹿上去,想靠蛮力夺得睡床的机会。
苏丫掀了掀眼皮,一脚将他踹下地。
他爬起来揉腰,恶狠狠地说:“有你的!看你以后怎么哭着求我!”
他骂完就一瘸一拐地爬上长凳,苏丫撇撇嘴,继续睡自己的 。
按照往常的习惯,苏丫天刚亮时就起床,打开门后看见沈梅花站在外边,立刻用身体挡住她朝里看的视线,提高音量道:“婶婶你一大早站在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