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门低调,一般不爱在外宣扬什么声名,左右一宗上下都是火系灵根的炼器师,修仙之人少不了法器,不会轻易得罪他们,他们也不必像昆山一般宣扬什么声名。
身为琢玉门年轻一辈最出色的炼器师,又有这么一身温润出尘的气质,再加上一张俊逸绝俗的脸,宿云惊不可避免地受女修青睐,只是他不像卫恒肆意风流,无论是谁有心,一概以礼相待,也算是变着方式的拒绝。
昆山想要再炼制一批灵剑,琢玉门接了这笔生意,没有这么快离开,眼见长孙仪的到来,宿云惊脸上露出了真心的笑意:“你能回到昆山,也是幸事,我正打算想找你叙叙旧,只是担心你没空见我。”
长孙仪笑了笑:“诸事杂陈,让宿师兄见笑了。”
她师尊之前说过,这十年来宿云惊一直在打探她的消息,他不信长孙仪会叛离昆山,几次传讯商逸灵,想要问清真相,长孙仪念他这份情,态度十分客气。
“你没事就好,何须客气。”宿云惊叹道:“这回你如此冒险,实在教人担心,今后你若有事,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卫恒摇着扇子,用力咳了几声。
看了卫恒一眼,长孙仪笑道:“多谢宿师兄。”
她没再耽搁,直言来意,八年来没能卖的出去的符篆,一并给琢玉门做了生意,反正他们和万珍楼关系紧密,炼器也好,放在楼中售卖也好,总是用得出去的。
交接完毕,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向宿云惊告辞。
宿云惊皱了眉,问道:“等等,长孙师妹,你打算离开昆山吗?”
长孙仪站住,回头道:“是,往后长孙仪只是一介散修,还望以后上琢玉门拜访,师兄不要将我拒之门外。”
“怎么会?”
长孙仪微微一笑,没有再留,宿云惊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再张口时已看不清长孙仪的身影了,他看着手里的符篆,无奈地笑了笑。
也许,这份心意对她来说,是避之不及的。
卫恒摸了摸下巴,转了身出去,有点幸灾乐祸。
昆山双玉昔日名动天下,仰慕者亦不盛数,他也是男人,当然明白这两人的吸引力。
只是长孙仪何等圆滑敏锐之人,怎么会看不懂别人的心思?但她始终客客气气地,半点没放在心上,对方也只能保持距离,不敢越雷池一步,生怕连朋友都没得做。
天底下那么多可爱多情的女孩子,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尤其是这等凶悍的女剑修,哪怕她不修剑了,也改不了霸道果敢的性格,怎么可能被轻易打动。
要求他人庇护的,就不是长孙仪了。
“你就这么打算离开昆山了?”
卫恒跟着跟着,越走越不对劲,这不是离开昆山的路吗?
长孙仪含笑道:“有钱、有人,时间正好,不就够了?”
“不是,这么突然……”卫恒徘徊了几圈:“你不告别一下。”
长孙仪跃上宿云惊换来的天阶飞行灵舟,昆山群峰落在身后,卫恒仰头看去,灵舟之上,女修一袭紫袍,负手而立,广袖飘飘,唯腰间一条玉带长垂,更显得腰身细瘦。
真难想象,她曾是个剑修。
“该告别的,都已经告别过了。”
卫恒道:“你打算去哪儿?”
长孙仪没有说话,她的目光始终遥望着南方,琥珀色的瞳孔中,满是怅然。
每隔二十年,她都要南下出海,寻找一个也许再也不存于世的人,这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去南方吗?卫恒似乎领会到她此刻的心情,也不再开口,任凭长孙仪驱动灵舟,消失在渺远的天际。
半饷,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南边不就是御兽宗我的家吗?对了,这回秋水姑娘没来,难道萧长洲又出事了?……唉,长孙仪,你等等啊!”
缀天峰上,从正殿走出来的道灵元君也看着南方,长孙仪离开的方向。
她心有所感,这一回,这个孩子的离去……她将真的不再属于昆山。
道合元君沉沉开口,语气透着疲惫:“师妹,你这回太冲动了。”
“冲动?”商逸灵淡淡道:“如果不这么做,你恐怕到现在也不敢确定,那位传说中的剑君还活着吧。”
若不是她出关时,长孙仪及时传讯给她,要她告诉段无尘长孙仪将归来复仇,引得段无尘直接寻上幕后黑手,她们师徒根本就不知道,原来这背后操控之人,让她感到威胁的存在,就是受人敬仰的圣灵。
长孙仪之前向她问及云虚,商逸灵便心知肚明了。
“你早就知道,却任凭事态发展,就是为了确认那一道剑气。”
虚无缥缈的传说,抵得上相伴相处千年的情谊吗?他明明有机会阻止兰凊微做下错事,却任凭她走上歧路。
商逸灵哈哈一笑,信步而去。
“昆山,昆山!亡矣……”
第48章 喜事
相较于昆山的风云变幻, 南境显得风平浪静, 这些日子以来,甚至还有些喜气洋洋的味道。
原因无它, 正是因为萧家这一辈最为杰出的修士, 有莲华界第一美人之称的萧秋水, 即将要与姜家未来的族长姜澈结为道侣,前几天姜家将十三件天阶法器作为聘礼的事情, 轰动了整个南境, 如此大手笔, 可见姜家对这未来主母的看重。
长孙仪好不容易甩脱卫恒——其实也用不着甩,风流道上的浪子压根没什么节操,赶路枯燥无聊,他不知从哪儿又勾搭上了个筑基的女散修, 跑去谈情说爱了。
入主城之后, 为了避免扎眼,长孙仪收起了飞行灵舟, 天阶的法器到底不常见, 何况飞行法器。
主城街道川流不息, 不时有灵驼兽架着华丽的马车自街上掠过,四处可见配着短刀或长剑等武器的修士, 或者摆摊卖海外特产灵植的散修, 城中不少店铺印着万珍楼的名号, 店内门庭若市。
莲华界西域地广人稀, 昆山独树一帜, 但是南境与堑渊海外山不过一海之隔,不少修士周游历练都要途经南境,因而南境竟也有不下于央天城的繁华,御兽宗和萧家盘踞南境数千年,早就成了南境的庞然大物,这回萧姜两家联姻,来往的修士不管是不是真心祝福,看上去都是一剑喜色。
城中还有萧家的子弟在派发喜饼,听说是用堑渊海下三千丈采得的灵藻制成,有畅通灵力的功效。
长孙仪来往南境海外数次,对这条路已经驾轻就熟,原想同往日一样直接寻一个散修队伍出海,不过卫恒一走,蔺如霜便现了身,此刻跟在她身边,似乎对城内的热闹颇感兴趣,甚至还领了人家一块喜饼,引来了萧家弟子的注意。
没办法,他的风姿太过出众,拿饼的态度又相当理所当然,最关键的是,他拿起来观察了一下,还想给放回去,眼见那弟子皱起了眉,长孙仪连忙扯过蔺如霜的袖子,把饼塞回了他手里,笑着道了一声恭喜。
那弟子面色才缓和了下来,又递了一块饼出去:“二位是第一次来南境吧,七日后秋小姐与姜少主的双修大典,你们可以来观礼。”
长孙仪含笑谢过,那弟子本来有些看不起这两个没见识的外境人,然而长孙仪态度太好,他也不愿意结怨,摆摆手让他们离开,继续派发喜饼。
刚转身,长孙仪眼疾手快地避过蔺如霜向她嘴里塞来的灵藻饼:“唉等等,这不是你要吃的吗?”
“……”
长孙仪从他脸上看出微妙的嫌弃情绪,也跟着无奈:“你不吃,你拿人家的干什么?看着好玩?”
蔺如霜背上的清歌发出小声的嘲笑:“他都快一万年没吃过东西了,可能怕没办法消化吧。”
长孙仪抽了抽嘴角,萧家派发喜饼是仿照凡界的做派,实际这喜饼修士入口就会化作灵力,哪用得着消化,蔺如霜面无表情地拉起琴弦,清歌哀嚎一声,讪讪闭了嘴。
不是为了吃,就是纯粹的好奇了……长孙仪忍住笑意,把喜饼放进了无相扇,叹道:“没想到你还会对这个感到好奇。”
不过说起来,她还没修仙的时候,虽是一国储君,但皇室血脉薄弱,少有喜事,也没机会见过这种风俗,倒还有些兴致。
蔺如霜惹了笑话,依旧面不改色,好似这件事没有发生过,遮住双眼的绸带在进城前被他摘下,那张出色的面孔,即使在美人如云的修真界也十分醒目,他似乎对城内喜气洋洋的气氛十分好奇,一路没有掩饰目光。
长孙仪提醒道:“如果你不想在将出的美男子榜上看见自己的大名的话,最好还是收敛一点吧。”
蔺如霜转过头看她:“美男子榜?”
长孙仪给他介绍了一番,蔺如霜沉吟片刻,淡淡道:“没关系,不会有人认识我,也无人知道我的名字。何况,留影石对我无用,他们如果想录下什么,注定会失望。”
这么一说,好像他不存在似的。
长孙仪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忽然升起些许凄恻之感。
长孙仪对蔺如霜的了解,只限于他透露出的那部分。
她只知道,蔺如霜是界前之人,与莲华相识,他不能时常在外行走,每过一段时间就要寻找特定的地方陷入沉眠,身边相伴的,也只有一把琴。
他没有朋友,甚至没有人认识他。
难怪总觉得他与这里格格不入,他也从不主动干涉任何事情。
蔺如霜没有注意她的心绪变化,淡而远的眼波流转过城内一角:“修士的双修大典,也和人间的成亲一样了吗?”
转了转手中的无相扇,长孙仪道:“我没参加过,怎么,你想观礼?”
蔺如霜摇摇头,看上去对别人的婚礼没有兴趣,长孙仪突然想起一件事,询问道:“你似乎对莲华界很不熟悉,但是救我那一回,你怎么知道那里的寒潭可以为我疗伤?”
“有些东西变了,有些东西没变。”蔺如霜平静道:“我不熟悉的,只是一万年以后的……莲华界。”
长孙仪恍然,一万年前,莲华界还不叫做莲华界,万年来改变的东西太多了,一万前的寒潭或许也有名气,一万年前南境还没有萧家……现在的莲华界里,没有他的朋友,也没有人认识他。
“算了,”长孙仪叹气:“反正也不急,我们留下来观礼吧。”
萧家。
藏书楼内,被众人道喜的主人公之一静静地站在书架前翻书,脸上不见喜色。
“秋姐!”
“噔噔噔”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沉思,萧秋水垂下黛青的长睫,转身。
“彦弟,你回来了。”她掀起裙摆,在一旁落座,为萧彦倒了一杯灵茶:“你这回去昆山大比,可还顺利?”
“秋姐……”
萧彦心中一涩,萧秋水被幽闭在萧家,这么久了,现在连消息都无法及时收到了。
那些人当真可恶!
不就是见老祖失踪,生死不明,就认为秋姐失了势,萧致那个小人,还趁秋姐为魔修所虏的时候,联合家中长老定下少主之位,逼得秋姐只能外出寻无相扇……
这回萧姜两家的婚事,尽管早有商议,可未免也太突然,他们都没过问秋姐的意思,未免欺人太甚!
见他久久不言,萧秋水蹙起一双柳眉,问道:“彦弟,到底出什么事了?”
“秋姐,那无相扇是为长孙仪所得。”萧彦将自己在昆山的见闻一五一十相告。
这回大比,萧秋水被萧致寻了个由头留在了萧家,而他随族长带领弟子前去昆山。
萧致在昆山时不知道和姜澈说了些什么,姜澈直接就派人来了萧家下聘,他回到南境时,木已成舟,也来不及通知萧秋水了。
“长孙仪……”萧秋水沉默片刻,笑了笑:“原来是她啊。”
如果那个人就是长孙仪,那么似乎一切都能解释的通了,而自己当时对她说的话,现在想想,似乎就是个笑话。
长孙仪怎么可能放弃!她当时也是被逼至绝境了,却还能九死一生回到昆山,揭露真相。
“秋姐!”萧彦见她走神,急切道:“这回姜家下聘……”
“嗯。”萧秋水合上书页,明艳至极的脸上露出一个动人的微笑:“我知道。”
萧彦道:“秋姐,你、你愿意的吗?”
本来该是她承接萧家,成为萧家之主。而现在,她只能嫁到姜家。
不是说不好,只是当初能和五大上门弟子相提并列的英才,是堂堂分神大能的女儿,是莲华界的第一美人,在今后,只能屈居于姜澈之下……
她难道甘心吗?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出来:“秋姐,你甘心吗?”
萧秋水脸色一变。
大袖下的拳头被慢慢捏紧,萧秋水极力稳定下翻涌的心绪:“为什么不甘心?”
她似乎是在反问萧彦,又似乎是在反问自己:“为什么不甘心?”
萧彦愣了愣:“可是,可是你是长洲伯父的女儿,是萧家的骄傲啊。”
就算要结为道侣,也该成为一族之长之后,萧秋水与姜澈平起平坐,而不是像萧家那些被嫁出去联姻的女儿,那些人天资不够,只能为联姻而存在。
可萧秋水乃是最纯粹的水灵根,不出意外的话,有生之年突破分神轻而易举——
“啪”的一声,杯子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萧秋水定定地看向萧彦,沉声道:“这种话,你不要再对对其他人说。”
“但,”萧彦愣愣道:“这不公平,秋姐你为萧家付出了这么多,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
“够了!”萧秋水起身喝道:“彦弟,你年岁小,不知轻重,这些话我就当做没有听到,你先走吧,让我静静。”
萧彦动了动嘴唇,还是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藏书楼中一片静谧,萧秋水重新落座,撑住了额头,面露苦涩。
甘心吗?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