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的长女丧夫后不为夫家所容,只能带着唯一的女儿大归,平日在娘家依父母居住,时不时就要跟几位弟媳或族里的亲眷们生出些口角来,不是一位好相处的对象。
在小冯氏的记忆中,这位姑妈性情刻薄小气,而且很记仇。他们姐弟受到叔叔迫害时,族长一家只是嘴上劝和,并没有采取具体的手段去帮他们,就少不了这位姑妈的窜唆。只因为小冯氏与冯玉庭的母亲旧时曾经与她有过嫌隙,她便记恨到今。小冯氏与秦安定下亲事后,这位姑妈还时不时说些酸话,只不过小冯氏没放在心上罢了,冯玉庭倒是暗生怨言,但他一直很听姐姐的话,不会在那个关键时刻与族长闹翻。
这位姑妈的女儿今年有十五岁了,生得还算清秀,也读过两年书,会做得一手精细针线,嘴甜懂卖乖。若不是父亲早亡,她又不为父族待见,只能随母亲住在外祖家中,兴许婚事上会更顺利一些。她母亲一心想要给她说门好亲事,还替她备了一份颇为丰厚的嫁妆,无奈本身的刻薄名声太过响亮,真正的好人家都不乐意与她家结亲。
族长夫妇一直担心女儿将来的养老问题,又为外孙女儿婚事不顺发愁。族长太太提议把外孙女儿许给冯玉庭,既能加强他们与冯玉庭小冯氏这一支的亲缘关系,又能直接跟永嘉侯府成为姻亲,对他们来说,自然是上上之选。
只是对于小冯氏与冯玉庭而言,这桩婚事就成了下下之选。
一来,小冯氏姐弟俩都与女方母亲有旧怨,无旧谊,更不喜其为人,怎会甘心跟对方结亲?
二来,族长的外孙女既无家世,又无好名声,本身才貌品行都比较平庸,对冯玉庭没有半分助力,彼此关系也说不上好,还很可能成为族长制肘小冯氏与冯玉庭姐弟俩的重要工具,娶她绝对是弊大于利的选择。
因此,小冯氏不用猜,就知道弟弟冯玉庭面对老族长的提议,绝对只有拒绝这一个结果。只是这么一来,冯玉庭就等于得罪了族长一家。
据说族长的长女亲自跑到冯玉庭家的宅子,破口大骂了近半天,好不容易才被父母拖走了。老族长也十分不高兴,觉得冯玉庭还没真正发达,不过是刚刚中了个举人,就不把族人放在眼里了,是个白眼狼。族里其他人虽然对此事各有看法,都不是站在族长那一边,就是袖手旁观看戏。冯玉庭心里烦闷,索性就收拾了行李,往堂姐冯氏的夫家秦家宗房那边借住去了。
谁知道,就因为冯玉庭不在家,族长一家觉得他这门亲事无望了,双方关系肯定也陷入了僵局,以后恐怕很难回转,既然如此,就不能再指望他们还能有修好的一日,还不如利用冯玉庭,再谋一次大好处呢。族长太太便与她家长女一起,前往金陵城拜访了后者守寡前的一家旧识。
那家据说是官宦人家,家里有钱又有势,只是当家的老爷运气不佳,膝下只有一女,还有些痴傻,今年都快十八岁了,还没说亲。那老爷又有些钻牛角尖,觉得赘婿的人品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坚持要给女儿寻个青年才俊做夫婿,将来能让女儿做诰命就最好不过了,正四处寻摸寒门读书人呢。冯家人主动送上门去,提供了冯玉庭这么一个人选,他家哪儿有不答应的道理?那老爷正巧在乡试前后见过冯玉庭,心里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便立刻跟冯氏族长的太太交换了庚帖,立下了婚书,将婚事就此定下了。
秦含真听得目瞪口呆:“这都能行?!婶娘的弟弟肯定不答应的,族长又不是父母,隔着不知多远的血缘关系,还能替他做这个主?!”
小冯氏说起此事,也是一脸的气愤:“他这是欺负我们家无人罢了!只因我们姐弟的父母已然去世,家中已经没有旁的亲人可以为玉庭的婚事做主了,虽然还有我这个长姐,但我已然出嫁,他们就说我是别人家的人,管不得弟弟的事儿。族长是一族之主,自然能替族中晚辈做主,云云。真是可笑至极!一个举人就被他们如此舍了出去,哪怕能换取旁人对冯氏其他子弟的提携,他们也得先让自家子弟考出来才行呀!但若他们家的子弟能凭自己考出来,还怕没人提携么?犯得着如此牺牲家族中的千里驹?!目光如此短浅,也难怪冯氏一族如今日渐败落,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未出过出息的子弟了!上一位能拿得出手的,还是堂姐的父亲吧?可惜如今这些明白事理的长辈们,在族中说话已经越发没有了份量!”
蔡胜男问小冯氏:“既然你弟弟不同意这门婚事,想必定要逃走的吧?”
小冯氏点头:“我姐姐也觉得族长太过荒唐,因此悄悄儿助玉庭脱身,只说是去拜访同窗,就让他离开了江宁。玉庭此去,也不曾说自己要往哪里走,只是随心罢了,但绝不会往金陵去,免得被那家人撞个正着!玉庭也想着,总要想法子上京城来找我才是,只因担心族里会派人在上京路上堵他,他才没走运河,反而绕道去了别处,从内陆走。他还是头一回独自走这么远的路呢,手里虽然有一些银子,到底没经过事儿,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他是到了大同之后,才算暂时安定下来了,可以托人给我送信。等他歇过气,就要往京中来的。”
小冯氏是在大同与秦安完婚的,当时冯玉庭也有份送嫁,过后还留在大同,依附姐姐姐夫居住,并且在那里跟随秦柏帮忙找的先生读书,直到回乡参加童生试为止,都一直在大同生活。冯玉庭对那里十分熟悉,也有朋友师长可以依靠,再不济,还有秦幼仪、苏仲英夫妻呢。虽然没见过,但冯玉庭是知道这门姻亲的。也怪不得他会选择在大同暂时歇脚,小冯氏收到消息后,也替弟弟松了口气。
秦含真便道:“既然知道冯舅舅在大同,还是早些打发人去接他吧,或者跟小姑姑说一声也行。大同固然是你们姐弟熟悉的地方,到底不如京城里方便。我们也得提防冯氏族人会找到大同去。”
蔡胜男则问小冯氏:“那个要逼着你弟弟答应婚事的人家,到底是什么来头?或许我们可以先帮他解决了?”
小冯氏忙将对方的情况简单说了说,蔡胜男不了解,秦含真倒是听说过,还真是个在金陵本地颇有影响力的官宦世家,不过生了个痴傻女儿的,并不是嫡支的家主。
她对小冯氏道:“我听吴表舅提过一提,那位员外在关系到他闺女的事情上,一向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既然冯氏族长与人交换了婚书,这事儿要是不能好好解决了,别说对方会报复冯家,就是冯家舅舅的名声,也要受到损害。冯舅舅将来是要走仕途的,怎能留下这个污点?好在那家真正的嫡支家主,如今就在京城做官,寻他说说好话,未必说不通。若是他这边愿意松口,给金陵老家那边去信,想必冯舅舅要脱身不难。”
小冯氏露出惊喜的表情:“真的?!只不知道那位大人叫什么?在哪个衙门当差?我请五爷出面试一试他的口风好了。”
说来不巧,这位大人是在工部任职的。秦家几个房头,似乎都没人与工部打过交道。赵陌的宅子倒是工部出人手监督着建造过程,可秦含真又不能为了这种事请赵陌新王府的监工出面,还得另外想辙。
蔡胜男略一沉吟,便心里有数了:“这事儿交给我吧,回头我去跟世子说一声。”
秦含真有些惊讶地看向继母:“父亲认得工部的人?”
蔡胜男笑笑:“世子爷在御前待了好些日子,什么衙门的人不认识几个?只是具体如何找人,还得先问过世子爷才知道。”相比之下,进京后就一直混军营的秦安,论人脉是绝对没法跟兄长比的。
小冯氏顿时松了口气,感激地道:“嫂子,要是我弟弟这一桩糟心事儿能解决,我必定感激您和世子爷的大恩!”
蔡胜男笑道:“事情还没办呢,你这时候就开始感激我,未免太早了些。等事儿解决了,你再谢我们也不迟。我也用不着你记什么恩。那回你做的江南糕点,又精致又好吃,我从来没尝过,心里一直惦记着呢。你什么时候得空,再做一回就是了。”
小冯氏感激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嫂子与我客气什么?哪怕没这件事,您想要吃什么糕点,只管说一声,难道我还会不答应不成?”
妯娌俩亲亲热热地拉着手说起了话,秦含真眨了眨眼,没有吭声,捻起一颗瓜子,嗑了起来。
第五百三十章 和睦
冯玉庭的麻烦,没费什么事儿就解决了。
尽管那位差点儿做了他未婚妻的官家千金有个为了女儿不顾一切的父亲,但所幸这位父亲头顶上还有明白事理知所进退的当家人压着。京中那位家主一见永嘉侯府出面,没有半分犹豫就先许下诺言,道是婚约未经男方本人以及其至亲许可,不能做数,结亲不是结仇,他们家还是要为嫁出去的女儿着想的,他兄弟是一时糊涂,他自会去劝说,让永嘉侯府不必为贵亲担心,云云。
有这位家主出面,问题自然就不再是问题了。倒是冯家强行撮合亲事,连族中的青年才俊都可以舍出去,名声在京城士林圈子里算是坏掉了一半。不过他家原也没什么人混到京城的士宦圈子中来,因此也没什么大碍,只是即将要往金陵去上任的官员也听到了风声,到任后是否会对冯家族人产生几分看法,就不得而知了。
这种负面消息对于冯玉庭的影响,虽说有一点儿,但也大不到哪里去。经此一事,谁都知道他是永嘉侯府的姻亲了,还即将要住进永嘉侯府中,向永嘉侯求教学问,谁还会嫌弃他什么呢?他本来就是受害者。这桩未能成事的婚姻,估计会成为将来京城中人讨论他时的一个趣味话题吧。
事情如此干脆利落的解决,甚至冯玉庭本人都还未入京呢,就不必再担心族人那边的威胁了,小冯氏实在是惊喜不已。回头想想,自打秦平婚礼结束后,她的丈夫秦安就回军营去了,总要隔上好几天才会回一次家,她就算原本打算向丈夫求助,也得等上几日呢,不得已时,说不定要先向婆婆求助,没想到只跟年轻的大嫂提了一句,事情就解决了。她甚至没有跟秦安提起过一句话。
小冯氏心中忽然就顿悟了。虽然成功收服了丈夫,她心中安定了许多,也对将来有了更多的期许,但在这个家里,真正顶门立户的,从来都不是她的丈夫秦安。她从前还想过,分家之后要如何过活,如今却觉得,分什么家呢?依附着公婆、大伯子一家生活,不是挺好的么?她如今在西院里也是事事自己做主,遇到什么麻烦,大伯子和嫂子就能帮忙解决了,有时候连侄女儿都能帮上忙。她带着孩子在家,长年见不得丈夫几面,也不需要惊慌失措,这样的生活不是挺好的?
她再也不考虑分家了,以后也会更加孝敬公公婆婆,敬重大伯子,与妯娌友爱相处,绝不能因为一点儿私心,就跟家里人闹不愉快。她需要依仗这个家的时候多着呢,收服丈夫的心虽然很重要,但更重要的并不是他。只要确保他不会做糊涂事,连累家里,其他时候,她其实不需要太把他放在心上的。
小冯氏抱着浑身散发着奶香味的宝贝儿子,只觉得心头一片澄明。
小冯氏的这种想法,秦安当然不知道。他休沐时回家探父母妻儿,才从秦含珠处听说了冯玉庭的事。这时候,冯玉庭已经接到姐姐的信,准备要从大同出发上京城来了。秦安心里有些不安,安抚了妻子后,就前去向兄嫂道谢,还跟兄长秦平单独谈了一回。
这些年,他们兄弟其实很少有坐下来单独交谈的时候。秦平是不想跟弟弟说得太多,秦安面对哥哥,心中也有愧。但有些事总是逃避不过去的。如今秦平再娶,日子也过得顺遂,还愿意出手帮弟妹娘家的忙,秦安才稍稍鼓起勇气,去向哥哥郑重道一声谢。
他们兄弟俩到底谈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蔡胜男不去问,秦含真也不问,倒是牛氏私下寻小儿子问过,数落了他一通之后,脸上的笑容掩都掩不住。在她这个母亲看来,再没有比看到两个儿子和睦相处更值得高兴的了。
牛氏不知道,秦柏私下问过长子秦平:“这是消气了?”
秦平淡淡一笑:“谈何消不消气的?他知道错了就好。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年,何氏也烟销云散了。我若继续记恨他,母亲见了也不能心安。但我还是要盯着他的,万一他再犯糊涂,我只会更加生气,该打就打,该骂就骂。真到得那日,他也别在外头做官了,回家来老实度日,岂不更加太平省事?也免得害人害己。只盼着他是真的有长进了吧,否则,他再给家里惹来祸事,就算朝廷律法不治他,母亲不怪他,我也不能轻易饶过他去!”
秦柏闻言就放心了:“好,你愿意看着你弟弟,那我就安心了。我看他如今多少还是有点儿长进的,他媳妇明白事理,他如今也愿意听他媳妇的话。我与你母亲再盯紧些,别让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进他的院子,其余的都还好说。至于公事上头,他那个脑筋,也不会有人把要紧的大事交到他手上。况且他如今在马将军麾下做事,马家的品行,还是靠得住的。”
秦平点头,心中一片平静。他并不是真的没有怨恨了,只是长年冷着弟弟,也不是个办法。如今他看似与兄弟讲和了,实际上却是管住了秦安。将来秦安要做什么事,都得记得今日向他许下的诺言,对他这个兄长言听计从。这才能保证秦安将来不会再犯大错,父母在家也能安心。毕竟人生还是要继续过下去的,只惦记着怨恨,对他也没什么好处。
永嘉侯府不知不觉间,呈现出了一片和乐融融。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仿佛更加亲密无间了,相处起来也更加融洽。当冯玉庭来到京城,与姐姐姐夫团聚的时候,就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上回他与姐姐相见时,她跟姐夫之间还没那么和睦呢。不过他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姐姐过得幸福,他的麻烦事也给解决了,从此可以安心随永嘉侯读书,再无可烦心之处,学习的时候,也能更加专心。
秦含真同样感觉到了家里的良好氛围,心里挺高兴的。她私下跟赵陌道:“光看家里如今的情形,我就挺感激继母的。她好象没做什么,但又好象做了什么。自打她嫁进来之后,家里所有人的关系不知不觉就亲近起来了。能在出嫁前看到这样的场面,我心里真开心。”
赵陌抿唇笑了笑,悄悄儿拉住她的手:“我也觉得表婶不错,她待我也象是自家人一般,没有特别外道。”关键是,他这般频繁地跟未婚妻见面,换了别家长辈,肯定要说话了,但蔡胜男一直与秦柏、牛氏夫妻保持一致,从来没有说过半句不好的话,偶尔还会为他提供一点儿小便利,让他可以跟秦含真多在一处说说话,他心里当然念她这份人情啦。好岳母,他将来会多多孝顺她的!
秦含真心知赵陌的言下之意,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
她转了话题,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匣子来:“这里头是五百两银子的银票,每张的数额不一,银号也不统一,太过零散了。我想统一换成京中大银号十两一张的银票,方便以后零用和打赏,不知能不能行?虽然我可以自己叫人去跑腿换,但怎么也比不上你的人出面方便,就算要付手续费,付给你手下的人,也好过便宜了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