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处解决了,还有家中的财产问题。在这方面,许家两房人争了个惊天动地,寸步不让。虽然争的主要是两位妯娌,但她们各自的丈夫也没少帮口。瞧他们争得面红耳赤的架势,围观——啊不,是见证的人都觉得,就算许家本来没到分家的地步,争过这一场之后,也绝不可能再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了。双方似乎都撕破了脸,哪里还念着什么骨肉亲情?看看许峥许嵘许岫许岚四个小辈,哪个不是看得目瞪口呆?他们长了这么大,大概还是头一回看到自家长辈斯文扫地的模样吧?
许峥后来直接转头去欣赏窗外的景色,仿佛不愿意再看到长辈们为了财物争吵的嘴脸了。其他人对此无动于衷,注意力都被争吵的双方吸引过去了,只有许氏,心痛无比地看着侄孙的背影,明白这孩子一向清高的性情,大概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所以,分什么家呢?还让孩子们看见,这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许峥可是许家的希望,许家的未来,万一影响到了他的心性怎么办?
许氏眼圈红红地这么想着,便不顾两个儿子的眼神劝阻,强行界入了这场分家之争,亲自主持着将许家两房的财产给分清楚了。她既是长辈,身份又尊贵,还对许家劳苦功高。她提出来的方案,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很公平的,旁人挑不出什么错,心有不满的人辈份低,也没法反对,最后就这么定下来了。
其实,财产方面,原也没什么好争的。许大老爷是家族继承人,他这一支还负有香火祭祀的重责大任,家产自然也是占了大头的。公中的祖产自然是归他所有,老家那边的祭田、族田,也是由长房得了去,二房只得了很少的部分。只是,许老太爷生前在京城置办下的田产房产不在此中,当初他老人家临终前,对这部分产业是做过划分的,如今也照着当时的划分归整,长房得了七成,二房得了三成,宅子则各分一半。
至此,似乎是许家长房占的好处更多,二房比较吃亏一些。然而,这只是许家本来公中所有的田产罢了。许家自然还有别的产业,一些房屋、店铺什么的,大部分是许家的女眷们嫁进来时陪送的,也有一些是许家老太爷或两位老爷自行置办。男人们置办的产业,谁花钱的就归谁,这没什么可说的。女眷们陪嫁的产业,自然也是归各自所有。问题在于许老夫人当年陪嫁进来的几处铺子,如今都位于繁华路段,租金不菲,每年都给许家带来不少收益。还有她陪嫁的一处田庄,虽然不在京中,却因为面积大,庄头精明强干,年年都有两千两以上的收益,算是一块大肥肉。这些产业,居然归了许二老爷所有。这就让许大奶奶有些受不了了。
从前许家人合居共财,没什么财物产业该归谁所有一说,除了在世女眷们的嫁妆,其他产业都是算在公中的,许老夫人的嫁妆自然也是如此。许大奶奶掌家之后,就只看到了这些田庄店铺的账目,还觉得凭这些,也能让长房上下过得富足了,万万没想到它们竟然会归了二房,如何能甘心?她当场就闹起来了。就算是老夫人的陪嫁,许大老爷与许二老爷都是老夫人的儿子,至少也该是平分吧?万万没有单独归了小儿子的道理。
然而,她再不甘心也没用。这方面,连许氏与许大爷都要说一句公道话了。许老夫人临终前,确实就是这么分的。她老人家的陪嫁,长子只得了一小部分,大多归了小儿子,原因是家里的财产,长子得了大头,因此她的私产便要多给小儿子些,这是为了公平,也是想要贴补小儿子一家,让他们过得舒适一点儿。事实上,由于许老太爷和许老夫人都没预料到儿子们会有分家这一日,这些财产怎么分,也是两个儿子共享的,所以分产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哪里预料到,早几十年就定下来的事,居然今日还会引起争议来呢?
许大奶奶不甘不愿,可许嵘不知几时请动了家中世仆,去问过了中风的许大老爷的意思。许大老爷要脸,不愿意当着知情人的面,与兄弟争产,就承认了亡母之命。于是这块大肥肉,还是落在了许二老爷的碗里。许大奶奶忿忿地看着妯娌,只换来一个得意挑衅的眼神。
不动产分完之后,就是浮财了。金银珠宝之类的都是小头,古董书画藏书才是重点。这部分,由于许家长房有许峥在,许氏也偏心他,好歹叫长房给抢了大部分过去。二房那边不甘不愿,却又拗不过许氏,最终,只能在许二奶奶怀恨的眼神下,让步了。
分到这里,许二奶奶屡屡看向许氏,虽然有些话不敢明说,但心里的怨恨却是越发多了。她看出来了,姑奶奶是偏着长房的。明明知道许嵘也进学了,读书也有天份,还马上就要与秦锦容定亲了,姑奶奶依然还是偏着许峥。既然如此,他们二房还念着姑奶奶的恩情做什么?他们的亲家是姑奶奶的儿子,日后多跟亲家亲近就好了。姑奶奶老糊涂了,还是早些养老休闲去吧。
分家还在继续。
四个孙子孙女的嫁娶银子,公中有份例,从他们出生起就另外划分出来了,每人该得多少,也都归入各房名下。钱不多,孙子们每人都是一千两,嫡孙女八百两嫁妆银,庶孙女只有五百两,其余的各家另行添置。这部分,各人都没什么好争的,顶多是暗自后悔一下,自家为什么不多生两个儿子。
公中的现银,因许大奶奶拿出儿子的婚事、会试以及选官等事为理由争取,许氏又偏着许峥,觉得许家二房目前的财产已经不少了,他们人口又不多,不必要那么多现银,于是主张大部分都归了长房所有。许二老爷夫妻俩冷淡地接受了这个安排,许二奶奶只能再次怨恨地看了许氏一眼,闭口不言。
最后分到仆人。两房的男女仆从,经过家中变故后,已经少了许多,如今留下来的,不是世仆,便是主人们实在离不开的心腹得力之人。这里又牵扯到一个麻烦,既是世仆,就有可能是一家子老小分别侍候不同的主子,父母在长房,儿女在二房,又或是丈夫在长房,妻子在二房,诸如此类的。若是各人的仆从归各房所有,就是强行要求人家骨肉分离,实在太不仁厚了些。于是为了这些世仆的归属,两房人又撕逼了一场。
许大奶奶奋力争取到了自己想要的几乎所有下人,又将本来在长房执事却又让她觉得碍事的许多老仆都塞到了二房去,觉得心满意足。许二奶奶气得跳脚,谁要给那些老不死的养老?!她的心腹管事还看中了两个丫头,想要娶来做媳妇的,如今却叫妯娌抢了去,她怎能甘心?!
然而,许氏又一次插手了。这一回自然又是长房得了便宜,二房只能受屈。许二太太沉默了一会儿,便给儿媳使眼色,让她闭嘴,接受了这个安排。许二奶奶满心不解,心里气愤又委屈,对长房与许氏的怨恨又加深了。
这场分家分到最后,许家两房人原本剩下的那点情谊又磨损了不少。许氏自认为做完了一件大事,但回头一看许家二房递过来的怨恨目光,她又深受打击了。可就算她偏着长房又如何?只因她为许二老爷争那块肥肉说了话,许大奶奶对她也产生了不满。许氏不顾儿子们的劝阻,执意要插手娘家兄弟分家的结果,就是许家两房人都对她生出了怨恨。她吃力不讨好,万般苦心都成了徒劳。这叫她如何不难受?
等回到松风堂,她就立刻晕了过去,当晚便发起了烧,生起病来。
第五百七十三章 探病
秦含真搀扶着自家祖母牛氏走进了松风堂。今日她们是专门为探望生病的许氏而来的。
其实早两日她们就听说许氏病倒的消息了,但当时以为只是小风寒,又或是累着了,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哪里想到许氏会越病越重呢?两房人既是近亲又是近邻,她们是必须要来这么一趟的。
一进正屋,秦含真就闻到了浓浓的药味。作为即将出嫁的新娘,她有接受过一些新娘课程,其中就包括了基础的养生医术与药理基础,再加上多年来从祖父秦柏那里耳濡目染,她下意识地就分析出了那股药味是由哪些主要的药材组成的,然后便推断出,许氏这回大概真的病得不轻,并不是风寒或者疲劳这么简单。闻起来,许氏似乎有点儿气郁方面的毛病?好象还吐过血……
蔡胜男落后婆婆与继女一步,正在屋外廊下与姚氏低声说着话,问的就是许氏的病情。据姚氏的话说,许氏果然有气郁,情志不畅,胸闷胸痛,病倒的当晚就吐过一回血,今儿早上又吐了一回,只是吐得没头一回多。长房已经先后请过两位太医来了,开的药方大同小异,都是劝许氏放宽心,好生安养,不要费心耗神,私下还叮嘱家属别让病人生气,或者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尽量哄得她高兴些就是了。
姚氏对这个诊断结果半点儿不意外。她低声对蔡胜男吐嘈:“刚从许家回来,就病倒了……我们二爷和三爷都劝她别多言,只要做个见证,看着许家人分了家,往文书上签个名儿就好了,旁的都别管。她虽是长辈,但外嫁多年,哪儿能当得了许家人的家?就算许家人没说什么,也不合规矩礼数!结果她就是不听!这可好了,她自个儿觉得是公道地帮着两个兄弟分了家,其实两边的侄儿侄媳都在埋怨她,真真是吃力不讨好!你说,这又是何苦呢?把自个儿气得病了,还不是要我们这些自家人侍候她?许家只有二房来了人看她,长房那边一点儿压根儿就没表示。我们夫人这心哪,算是白偏了!”
蔡胜男笑笑:“兴许是因为许家长房顾虑着自家还在孝中,怕带来了晦气?上了年纪的长辈,总是有许多忌讳的。许家长房这也不算是有错。”
姚氏嗤笑:“你倒还不如说他们忙着整理分家后的东西,没顾得上理会他们的姑奶奶呢!有孝又如何?裴国公府也有孝,还是隔房的姻亲呢,都打发人来请过安了。人不到,送个帖子来也好。这才是正经做姻亲的规矩。许家还是夫人的娘家呢。虽然夫人的行事……咳,反正,我看着也挺替夫人心寒的。”
姚氏的态度有些幸灾乐祸的嫌疑,但她这话倒也不是全无道理。蔡胜男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也同意,许家长房的态度有些太伤人了。若连许家二房都已经有人来探过病了,那许家长房哪怕是打发个婆子来也好。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就过分了些,难怪病中的许氏会吐了两回血呢。
蔡胜男又问了些许氏这两日的饮食、睡眠情况,等等,便也与姚氏一同掀了帘子走进屋中。牛氏已经带着秦含真在许氏病床前坐下了,正低声问着许氏的感受。许氏有气无力地,面色青白,瞧着就没什么精气神,弱弱地回答着牛氏的话。她闭口不提许家二字,只拿年纪大了、天气变化还有睡得不好等做理由,解释着自己的病情起因。
牛氏却是早就听说过事情始末的,也没什么顾虑,直接就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大嫂这病是因为什么来的,我心里也清楚。这人哪,是没法选择自个儿出身的,只能想法子自个儿把日子过得好了。大嫂就是坏在不肯放开自己的出身,一把年纪,都快要做曾祖母了,还要替娘家兄弟子侄操心。其实他们都是顶门立户的男人,都成家立业的,官儿也做了许多年,有的人年纪还比你大呢,哪里用得着你替他们操心?就算是小辈,也都是有儿有女的大人了,有自己的主意。他们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身为长辈提点两句是有的,却不必事事都指点他们要怎么做。他们又不是孩子,更不是木偶,还能由得你摆布么?日子过得好了,那是他们自己的本事。过得不好,也是他们自个儿造的孽。总要他们自己学会了如何做人做事,将来才能撑起家门来。若不然,事事都听你的,你在一日,还能替他们当一日家,等你没了,他们要怎么活?!”
许氏有些噎住了,低着头,半日才道:“我并没有这样想,三弟妹误会我了。”
牛氏哂道:“行行行,大嫂你说没有,那就没有吧。反正你就少替许家人操心了,他们两房都有男人,都一把年纪了,为官作宰的,谁还撑不起那个家,需得你一个出嫁几十年的姐妹处处为他们打点呀?你有这个闲功夫,还不如多瞧瞧自家儿孙呢。简哥儿年内就要娶妻了,新院子可建好了?婚礼要用的东西可都采买齐全了?宴客的名单定下来没有?聘礼可准备好了?吉日打算定在什么时候呀?”
许氏有些讪讪地:“这个……我都叫简哥儿他父母做主了,三弟妹得问他们去。”她近来忙着撮合许嵘与秦锦容的婚事,确实对秦简有些疏忽了,甚至并不清楚福贵居翻新的工程进度。
牛氏一拍掌:“这就是了。大嫂子,你可是简哥儿的亲祖母!这些事,哪怕都是他父母做主,你还能不过问么?应该三天两头多问问才是!虽说仲海媳妇当家也有许多年了,但这样的婚礼,她恐怕还是头一次办吧?千万不要出差错才好。她还年轻,需得大嫂子你这个做婆婆的多盯着些呢!”
许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软弱无力的微笑。
姚氏站在一旁,皮笑肉不笑地说:“三婶娘这话就太小看我了。我虽然是头一回娶儿媳妇,可当年也帮着操持过三弟娶弟媳妇的婚礼,可不是头一回办喜事呢!没吃过猪肉,难道我还没见过猪跑?包管出不了差错!夫人身体不适,只管好生静养就行了,不必为这些琐事烦心!”
牛氏瞥了她一眼:“你没看出来,我在哄你婆婆?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
姚氏连忙干笑:“是我错了,三婶娘骂得对!”还故意朝牛氏行了个礼,以视赔罪。但她并没有顺着牛氏的口风,说些请许氏多多指点的话。她好不容易才掌握住了中馈大权,怎么可能给机会婆婆再把权利分薄了去?
牛氏又不是真要替许氏争权,随口一说罢了,完了她话赶话的,又说起情志病该如何治和休养的话题,接下来还转到病后进补的研究去了。
很难说牛氏这回来探病,到底是让许氏的精神更好了,还是让她的心情更差。反正牛氏、蔡胜男与秦含真没有在松风堂待多久,许氏就露出了疲倦的神色。她们很有眼色地告辞出来,就在姚氏的邀请下,转道去了盛意居,避开许氏,与姚氏讨论起了许氏的病情问题。不一会儿,闵氏也赶到了。
许氏的病情,显然是因为许家分家一事引起的。而许家两房人在分家前后对许氏的态度改变,也是令她伤心痛苦的重要原因。相比之下,许家二房的人还由许大爷代表着,来承恩侯府探过一回病,即使这里头还有联姻的因素在,好歹也证明了许家二房对许氏还有一份关心。许家长房在许氏的帮助下,在分家时没少占便宜,如今却一次都没露过面,连下人也没打发一个过来,实在是太过冷漠了些。就算是反对与秦家再度联姻的许大夫人,生前对许氏也没这么冷漠过,许家长房这是犯了什么糊涂?
闵氏道:“我们三爷问过许二表兄了,他们也说不清楚许家长房那边是怎么回事。如今他们把两边宅子中间的门给封上了,这几日也不往来,各忙各的,盘灶、搬屋子、归置东西、采买米粮菜蔬、分派人手……事情多得很。倒是许二表嫂,好象听得下人们私下议论,道是许大表嫂在家埋怨我们夫人呢,就是为着许太夫人留下来的那些田庄铺子的事儿。可这又跟我们夫人有何干系?许太夫人去世时就已经分好的产业,许大舅舅也是承认了的,我们夫人不过是说句实话罢了,大表嫂凭什么埋怨她?若许家长房都是这样的态度,也难怪夫人会生气得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