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幼珍提前带长子卢初明回京,连许氏那边的压力都顾不上了,那肯定是有什么必须到京城来的理由。许氏生病的消息,秦幼珍还是进京后才听说的。她提前派两个儿子到许氏跟前请安,自己却不先露面,估计就是让儿子们先行试探呢。
她拿要替直隶布政使孙大人捎生辰礼物给弟弟为由,解释他们母子提前上京的原因,许氏是信了,但在秦含真看来,这理由未免太过牵强。孙大人既是高官,又是世家出身,还跟王府有亲,他要给弟弟送生日礼物,还用得着托一个刚认识不久的朋友?随便打发几个下人,就能办好了,速度肯定比卢家母子代劳更快一些。既然秦幼珍提过,要带着儿子亲自上门去贺寿加送礼,那么孙大人的这份嘱托,看起来更象是一份介绍信,介绍秦幼珍与卢初明母子给弟弟认识。
然而,秦幼珍是妇人,卢初明虽是青年才俊,但已经有举人功名,也没打算进国子监读书——卢普还差一级才能争取到一个荫监名额的福利,而这个福利多半是要留给小儿子卢初亮享用的——他们有什么需要认识孙大人的弟弟呢?若仅仅是为了请教功课,秦柏与寿山伯都是上好的请教对象,卢初明不一定非要求到国子监祭酒头上。
而即使真需要求到后者头上,也犯不着从直隶布政使孙大人处求一份介绍信。因为秦柏很早以前就说过,这位孙祭酒的恩师,乃是他少年时代的好友之一,对方如今也还在人世,就住在京里,秦柏几乎每个月都有与对方会面的时候。由秦柏做这个介绍人,比求孙大人要方便多了,秦柏只需要在赴友人聚会的时候,把几个晚辈带在身边就可以了。这是常有的事儿。他的所有朋友都乐意指点其他朋友带来的晚辈。秦柏与这几个老朋友,已经形成了一个低调却颇有名声的文人圈子,是京中极受赞誉的士林雅集。
秦柏得知卢初明要拜访这位孙祭酒之后,就给了他一张自己的名帖,让他拿着去敲孙家的门,绝对不会被拒之门外,甚至还愿意带他去认识另外几位同样有学问的大家。因为在秦柏看来,这位孙祭酒学问虽好,但主修的是《论语》,卢初明当初给自己选的却是主修《尚书》,方向不大匹配,即使可以指点,终究不如专修《尚书》的名师教得好。但卢初明却是婉拒了,他是明明白白要去拜访孙祭酒的,不是为了求教功课。认识其他老师的事儿,可以等到他见过孙祭酒后,看后者的意思如何,再做决定。
秦柏当时还有些讷闷,曾经在孙女儿秦含真面前嘀咕过:“难不为是为了孙祭酒的兄长与卢姑爷的私交么?否则怎么会象是认定了这位老师似的?”
秦含真当时就猜出了几分。事实上,她与休宁王妃也算是熟人了,知道对方娘家是书香名门,有个侄儿做了国子监祭酒,恩师还是她祖父的老朋友。而这位孙祭酒,是有女儿的,眼下正值二八妙龄。
前几个月京中名门闺秀忙着给自己找婆家时,休宁王妃就曾吐嘈过自己娘家的几个侄媳妇们,说她们也开始无事忙了。皇家分明没有选高官女为东宫妃嫔的意愿,侄媳妇们却打算草草地发嫁侄孙女儿们,实在太过糟蹋人。为此,休宁王妃看不过眼了,特地从宗室里挑了两个品行正派又比较有出息的晚辈,牵线搭桥,把两个侄孙女儿嫁了过去。只剩下一位父亲是国子监祭酒的姑娘,因为父辈比较有见识,不慌不忙,尚待字闺中。如今跟卢初明的说法一对,不就对上了?
秦幼珍在许氏面前说起直隶布政使孙大人有二子一女,女儿只有七岁,可没提人家有没有侄女儿呀!在这个年代,亲侄女跟亲闺女的差别,其实也不算大了。如果孙大人瞧着卢初明顺眼,打算介绍给兄弟做女婿候选,让他上京给兄弟贺寿,不就是合情合理的事了吗?
当秦含真推测出这个结论之后,还试探性地当着卢初明与卢初亮的面去问秦幼珍,是否需要她设法从休宁王妃身边的嬷嬷或侍女口中,探听到孙祭酒与其夫人、儿女们的喜好?那样送礼的时候,秦幼珍母子可以有的放矢,也能更容易取得孙祭酒及其家人的好感。
当时秦幼珍非常积极地向她探问,并表达了这方面的意愿,还说一定会给秦含真重谢,而卢初明则是直接红了脸。在三房众人面前,他们母子大概连警惕心都下降了许多,就这么直白地表现出了真实的想法。而秦含真,也因此确定自己有八成以上的可能是猜对了。
国子监祭酒虽然只是从四品的官职,但清贵无比,在士林之中更享有盛名。更别说孙家亦是书香世宦名门,还与宗室联姻。孙家的千金配卢初明,那绝对是门当户对的。孙姑娘才貌双全,娴雅稳重,也是京城闺秀圈里数得上号的人物。秦含真只见过她几面,并没有私交,但也知道这姑娘条件很好。卢初明若能娶得这样的妻子,绝对是幸事。
至少比娶许岫要幸运得多。倒不是许岫有什么不好的,而是许家与孙家的门第、家风、名声,根本没法比。
等秦含真解释清楚,牛氏与蔡胜男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仔细回想,秦幼珍在她们面前,似乎还真的露过不少破绽。
比如蔡胜男就曾被秦幼珍拜托过,帮着买了几样辽东那边出产的人参鹿茸等名贵药材,因为孙祭酒的夫人身体不是很好,需要这方面的东西。如果只是单纯地看在孙大人的面上,又或是为了卢初明能顺利向孙祭酒求教,她用得着向对方的夫人殷勤到这种程度?
又比如卢初亮也曾经在牛氏劝秦幼珍早些给卢初明说亲时,笑嘻嘻地插嘴过:“您怎知道我娘没有给他说?您没瞧见我哥哥脸都红了么?”只是当时牛氏误会他指的是许氏牵的那根线,没有多想罢了。
如今回想起来,秦幼珍压根儿就没有瞒着三房什么,只是不曾明言。牛氏便叹道:“她也是个傻的,怎么不跟我们明说呢?我们侯爷跟孙祭酒的恩师有交情,说不定还能帮着讲讲好话呢。她一个字不提,就这么傻傻地带着儿子上门送礼,虽说有孙大人的引介在,到底还算是生人呢,见面也要尴尬的。”
蔡胜男笑道:“可惜了,我记得这位孙祭酒的生日是在昨日,侯爷吩咐过我给孙家送一份礼的,眼下已经过去了呢。就算婆婆有心要帮大姐一把,也错过了。不知道孙祭酒觉得卢家明哥儿如何?若是觉得他不错,下一回婆婆陪公公去见孙祭酒的恩师时,倒是可以帮着说两句好话。”
牛氏拍掌:“我这就跟侯爷商量,咱们家什么时候也做个东道,请他那些老朋友在家来开个茶会、诗会的,叫各人都带上几个晚辈来凑趣,再把他们的老婆带上,也让我们女人们凑在一块儿说说话。到时候再说起晚辈的亲事,不就顺理成章了?”
牛氏已经迅速地想到了方案,秦含真有些哭笑不得地说:“祖母先别忙活,做东道的事暂且不管,咱们先去向大姑妈打听一下,昨儿上门去贺寿,过程怎么样了?孙祭酒瞧卢表哥可顺眼?”
事实上,孙祭酒看卢初明相当的顺眼。
在他生日之前,秦幼珍就已经带着卢初明上过孙家的门了,那一回是为了把孙大人交托的礼物送过去,也是为了与孙祭酒夫妻先认识认识。秦幼珍还顺势见到了孙姑娘,对人家留下了极好的印象,更加积极地想要促成这门亲事。
卢初明也在寿宴之前,上门去向孙祭酒请教过一回功课了,其实就是把自己的学问深浅与好学勤奋表现给人家看。
再到寿宴当日,卢初明在所有宾客面前,表现得十分出色,明里暗里将有可能成为竞争对手的青年才俊们都比了下去。孙祭酒哪里还会有不满意的地方?
其实,孙祭酒年轻的时候,因为专心研究学问,对家人有些忽略了,夫人要照顾小儿子,身体又不大好,长女几乎就是由兄嫂带长大的。所以,对于孙姑娘的婚事,孙大人看好的人选,孙祭酒也挑不出什么错,基本上这亲事就算是定下了。卢初明又去见过孙家老太爷,老人家对他的印象也很不错,孙祭酒便示意夫人,与秦幼珍正式开始说亲的程序。
因为这件事,秦幼珍连着好几日,心情都极好。在承恩侯府那边,她可能还要收敛着些,毕竟亲事还没正式定下呢。但在永嘉侯府,她还有什么可防备的呢?牛氏问起这事儿,又似乎早就猜到了什么,她便没有再隐瞒,直接承认了自己确实在与孙家议亲。她离开长芦的时候,卢普就跟她有言在先,要尽量把这门亲事说定下来,至少要换了庚帖,交了信物,方能离京。如今事情进行得顺利,她心里是满意得不行。
秦幼珍高高兴兴地对牛氏说:“三婶娘可见过孙家姑娘了?我给您说句心里话,哪怕这姑娘不是孙家女,光是凭那份品格,我见了就喜欢得不行,定要娶来做媳妇不可!”
牛氏也替她高兴,只是不忘提醒她一句:“你伯娘那边知道了怎么办?她这会子病还没好呢。”
秦幼珍顿时蔫了下来。
第五百七十八章 闻讯
秦幼珍很担心让许氏知道自己在跟孙家议亲,不但是因为她怕许氏会在亲事议定之前做些什么手脚,更多的是不想面对许氏的愤怒与怨恨。
她毕竟是被许氏这位伯娘教养长大的,无论心里多么看不上许家,多么抗据与许家结亲,她也依然不希望许氏难过。
然而这又怎么可能呢?许氏一心想要扶持许家,希望能给许家的四个侄孙辈安排称心如意的亲事,秦家有合适的对象,就让秦家子弟优先与许家联姻,秦家没有合适的人了,那就在秦家的姻亲里挑选。卢家因为秦幼珍这个当家主母是许氏亲手抚养长大的关系,卢普又是三品高官,自然是首选了。因为许氏觉得可以拿捏得住秦幼珍,所以这门亲事也是她最有把握能定下来的。
只要许氏不能放下执念,秦幼珍给儿子选择任何一个不姓许的姑娘为儿媳,都会引起许氏的不满。这根本就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秦幼珍这回刚到京城时,听说许氏因为许家分家,又受到了许家晚辈的冷待,吐血病倒的消息后,曾经一度燃起过希望,以为许氏这一回兴许就能放过她的儿子。没想到,许氏对许家竟忠诚如斯,无论许家长房如何待她,她依然是一门心思地为许岫谋算卢家这门亲事。
秦幼珍既失望又绝望。到了如今这个地步,除了隐瞒住实情,争取赶在许氏听到风声之前,把孙家的亲事议定之外,她也没什么应对之法了。兴许用不了多久,许氏就会恼了她了吧?她实在不想面对那样的场面,但是没办法,卢普不愿意接受许家女为自己的长媳,她也同样不能忍受珍爱的长子遭到许家的拖累。
如今许家长房还在孝期,许氏就算有意要撮合许岫与卢初明,也不可能在这时候明言说合的。秦幼珍现在就是在赶这个时间差。在耽误了大半年的时间之后,她终于发现自己过去的想法有多么错误了。她就该趁着许家未出孝之前,把长子的婚事定下才对。那样伯娘许氏反而无话可说。每次她都找借口把长子留在长芦,自个儿独自上京,只有掩耳盗铃的作用,不但没法解决长子的困境,反而越发让许氏警惕了。
许氏明显清楚她的想法,知道她不愿意答应许家的亲事,但又没法开口拒绝她,因此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在她面前拿话试探,直逼得她步步退让,就盼着她最终扛不住了,不得不答应亲事为止……
病中的许氏,也依然能给秦幼珍带来巨大的压力。她只能苦笑着面对牛氏,方才那满心满腔的欢喜,几乎瞬间消失殆尽:“三婶娘,我……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伯娘那般固执,虽然从来没有明说过自己的想法,但她知道我明白她的意思。只怕等她知道了我们家与孙家定亲的消息后,就会恨上我了吧……不知我在长芦避上两年,她会不会消消气?或者我想办法给许大姑娘说一门亲,等她终身有了着落,伯娘对我的怨气也能小一些?”
牛氏哂道:“你要把许岫说给谁家的儿子?许家如今是什么名声?象样点儿的官宦人家都不能答应吧?何必为了她,把你自个儿的脸面给搭上了?家世略差点儿的对象,许家又看不上。就算许岫真的运气好,说成了一桩亲事,将来她跟她姑奶奶一般做了许家的贤良人,惹得婆家抱怨的时候,那家人岂不是要恨到你头上了?而那家人若是不肯帮许家的忙,就该轮到许家恨你了。可别到头来,你两面不讨好,倒成了罪人。”
秦幼珍有些讪讪地道:“我瞧着……许大姑娘倒象是个明白人,应该是个懂事的。”
牛氏撇嘴:“大嫂子年轻的时候,也没谁说她不懂事,不是都说她贤惠厚道得很么?”
秦幼珍不说话了。
牛氏见她这般,就叹了口气,拍着她的手背道:“你呀,都这把年纪了,快要做祖母的人,脸皮还是这么薄。你伯娘其实是个爱面子的,就算真逼着你做什么,也不愿意揽上逼娶的名声,尤其爱维护许家的脸面。虽然说吧……许家其实早就没什么名声了,她只是不肯承认而已。不过,在许家出孝之前,她都不会明着逼你答应亲事的。趁着这个机会,赶紧把孙家的亲事说定下来,你伯娘再生气也没法子。她又没跟你讨论过亲事,你大可以厚脸皮地装傻,就说不知道她有这个意思,叫她有苦也说不出来!”
秦幼珍犹豫了:“这……这不太好吧?”感觉这么做似乎会让许氏更加愤怒,对她的恨意也会更深。而许岫被嫌弃,将来说亲想必也更艰难了。
牛氏不以为然地道:“怕什么?你伯娘爱面子,更爱许家的面子,自然不会再到处嚷嚷着许岫被你嫌弃的话,只会当没这回事,过后即使恼了你,也不会做得太明显的。这对许岫的名声也没什么坏影响,整件事就只有我们自家人猜到些,外人如何能知情?到时候你想法子,把仲海媳妇那张嘴给堵住了,事情就了结了。时间一长,你伯娘心里就是有再大的气,也能渐渐消去。难不成还真的为一桩没影子的婚事,给许家惹下你们家这样的仇人?那不是太浪费了么?你要是实在觉得对不起她,大不了在别的事情上帮许家一把,叫人挑不出错来,也就是了。”
至于要怎么帮许家,牛氏也给了三个建议,一是帮许大爷孝满后起复,二是让卢普在学业上给许峥一些指点,三嘛,则是多弄些补身的药材或是别的贵重礼物,张扬一点儿送给许氏,好让大众都知道她秦幼珍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叫许氏没法怨她不知感恩。毕竟,别人有良心地知恩图报,与逼着受过自己恩典的人照着自己的想法来报恩,是两回事。前者会成为佳话,后者只会受到公众唾弃。许氏不会不懂得这个道理,自不会给旁人制造话柄。
至于许岫或者是许岚的亲事,牛氏都劝秦幼珍不要沾手,沾了就是个麻烦。这种事,还是让许氏或是许家人自个儿操心去的好。在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尤其是在最近许家分家等事发生之后,牛氏对许氏与其娘家人的心性作派,已经有了清醒的认识。
秦幼珍把牛氏的话都听进去了,心里也明白三婶娘的话有道理。想要不伤许氏的心,把整件事完满解决,根本是不可能的。除非这时候跳出一个比卢初明更好的联姻对象,还愿意求娶许岫,令许氏不再需要卢初明,否则卢家只要透露出拒婚的意思,就是得罪许氏了。秦幼珍想了想,还是决定要心硬一点儿,不能牺牲了心爱的长子。她感激伯娘的大恩,愿意尽自己的孝心,哪怕是为伯娘养老呢,也无怨无尤。但那是她的事,不能把卢普和儿女们给连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