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蝉——杏遥未晚
时间:2018-09-02 08:13:54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视线不断瞥过后方众人,正道诸人神情或有松动,死也有所顾虑。
  但秦翰却没有,他甚至连眉梢也不曾扬起分毫,只沉冷道:“这些事,由我来担。”
  荀周神情古怪的看着他。
  秦翰上前一步,已是踏入了北砚庄大门之中,他与荀周师兄弟二人并肩而立,一者向里,一者朝外,两人视线交错,荀周才听得秦翰扬声道:“这数十年间,邪道曾有数十次想要闯入此处救出山庄里面那个家伙,其中最近的一次,封印阵法几乎已经被人破开,里面那个家伙差点就要从这山庄里走出来。”秦翰转过脸,似不欲与荀周多言,却又必须将一切说清,他微微闭目方才又道:“你觉得你还守得住几次?”
  荀周放在腰间酒囊上的手始终未曾松开,他紧盯秦翰,铁青着脸道:“这个假货现在还在我北砚庄里关着,你就……”
  “现在还在,将来呢?”秦翰神情亦现出几分不耐,“将来你守不住了,里面的家伙若是走出来,中原会发生什么你可知晓?无忧谷这么多年费尽心思想要将那家伙救出来,你认为他们毫无计划?”
  荀周紧拽着手中的东西,默然不动。
  秦翰道:“我不知道那只魔对于无忧谷来说究竟代表着什么,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但我们现在能做的事情,就是在一切发生之前,先让那个家伙自这世间消失。”
  荀周心中仍有顾虑,摇头道:“从前天罡盟从不做没有把握之事。”
  “那是宿七优柔寡断。”眼见着荀周始终不曾让步,秦翰眼中已现怒意,“我与宿七不同,多年以来中原正道总是被动,这才会有魔门劫难,十洲之战,我们现在便要在一切开始之前结束它们。”
  顿住话音,秦翰再度沉声道:“让开。”
  荀周默然看向秦翰后方的正道众人,心中知晓这群人必然是有备而来,直至此时,已经不是他说什么便能够阻止的时候了。
  他苦笑一声,终于道:“若杀不了他,你又要如何?”
  秦翰听着这话,就像是听一个笑话,他抬步往山庄内而行,语声威仪不带丝毫迟疑:“今日天罡盟,必弑魔于此。”
  言罢,已毫不回转行至山庄深处,荀周默然回头,中原正道众人亦紧随其后,纷纷往山庄内而去。
  ·
  天色已至日暮,北砚庄半边天空为红云所染,风声旋绕搅动树梢,沉沉暮色近逼人间。
  北砚庄阁楼之外,三门七派数百名弟子剑阵已成,严阵以待,只等一声令下。
  秦翰手执长剑,目光如鹰,锋芒锐利,紧盯阁楼高处。
  那处阁楼平静如昔,在残阳与绿柳下甚至显出一份静谧之美,丝毫不知即将到来之变。
  时间已至,一切已定,秦翰缓缓抬手,继而,决然挥出。
  三方剑门万剑齐鸣,七大宗派同时出手,天罡盟剑阵开启,数百兵刃于一瞬齐齐绽出冷光,整座阁楼顿时陷入兵刃长河之中,寒刃锋芒闪烁不住,其中杀伐竟寒了此间暮色!
  阁楼之下,飘摆的柳受这锋芒所迫,碧叶破碎,随风而散。紧接着,无数道裂缝自阁楼之中晃出,瓦砾,残木,剑光有若活物尽数窜入阁楼,一道,两道,数十道,数百道,不尽锋芒割裂阁楼,割裂天地,碾碎万物!
  此间不过一瞬,一瞬之间,阁楼尽数散裂,轰然倒塌!
  那座静谧的阁楼,连同着它墙面上那古老的阵法痕迹,连同着那阁楼中被关押无数岁月的魔,同时覆没于滚滚烟尘之中。
  所有人都在看它,看那伴着夕阳光色的烟尘,看它在阳光下晃出烈火灼然的颜色。
  “他……死了吗?”有人自沉默中喃喃问道。
  没有回应。
  三门七派再加上天罡盟数百人同时引动剑阵,这般威势纵然是整个天下也无人能够挡下,但偏在这种时候,却无人敢断言他们当真已经彻底除掉了那魔类。
  最终做出反应的,是天罡盟盟主秦翰。他提剑上前,背影挺拔如同松柏,自已经渐渐凉下的夜风中往倾塌的阁楼方向而去。人们看他动作,当即也随着那道身影往前,纷纷去往阁楼所在处。
  惨败的柳倒在一旁,被风撩起破碎的叶,发出窸窣声响。
  地面有木屑与乱石轻轻滚动,声音尤为清晰。
  就在这时,另一道更加清晰的声音传入了众人耳中。正道众人身影已至阁楼废墟之前,那道声音突兀自其中传出,似刀锋出鞘,似利刃穿心,轰然炸响,惊得众人面色骤变纷纷后退。然而相距太近,再退已迟,狂风骤起,凌乱天地,整个废墟的木屑瓦砾竟在同时冲天而起,席卷之间冲入人群,原本脆弱的木屑竟犹如最锋利的刀刃,顷刻之间割裂众人皮肤,鲜血霎时淋漓而下,溅落四周!
  “小心!”荀周居于人群之外,他无法阻止众人动作,只得无奈等待。眼见此情此景,他面色骤然凝住,心中骤然一沉,已知大事不妙。
  然此番变故非人能抗,人群自狂风中避无可避,眼见便要覆没其间!荀周紧拽双拳,咬牙便要冲入其中救人!
  却在同时,一道金芒倏然划过,自山庄角落的地面飞速往阁楼所在处而去。金芒忽至,那一点金芒方入废墟,便陡然明亮开来,犹如烟花炸裂,漫天繁星,那金芒于地面升起,无数玄异图纹自其中浮现而出,渐渐汇聚成一座巨大法阵,与那狂风之势相互抗衡,片刻间竟将那风势止住!
  “这是……”荀周神情微惊,心中立即想到了什么,随即他连忙回头往金光所出处望去。
  就在他视线所及之处,山庄本已紧闭的大门轰然再次洞开,夕阳已近落幕,那处的金光却犹自不浅,将光芒中的身影映得朦胧却又真实无比。宴夏双手结印于四象图之前,周身金芒大盛,凝神敛眸紧盯阁楼中心,而就在她身侧,数十名着青衣长袍者相傍其后,神色皆是凝重。
  不过一眼,荀周神情忽变,胸中狂跳,心中二字不待思索,便已脱口而出。
  那是万分沉重之两字:“五道。”
  苍生改换,岁月流转,但有些东西存在于世,浓墨重彩,便不容被忘却。
  正如昔日之二十四蝉众,正如今日之五道。
  北砚庄魔氛未定,宴夏率五道重出,北砚庄经历了整个中原近年来最为混乱的一瞬,但众人却没有更多的精力去思考更多的事情。宴夏出手制住狂风,众人纷纷趁机脱出那可怖风浪,然则回头看向宴夏之际,才发觉宴夏的神情始终凝重,她紧紧盯着那片废墟,等待着真正可怕的那人自其中走出。
  就在宴夏的身后,宫间也在看那处阁楼废墟,他苦笑一声,将手中折扇收回,摇头长叹道:“还是来迟了。”
  ·
  此时,长善庄。
  水榭楼台,蝴蝶依旧,亭中之人独自抚琴,琴音流转似自山海间缭绕一转重又归于湖畔花间。
  白衣的婢女自远处行来,踏着琴音掀开帘幕,缓缓来到弹琴之人身前。
  帘幕晃动,弹琴之人信手拂袖,琴音便自其时止住。琴声忽止,婢女的脚步亦是顿住,她微微讶然,小声问道:“公子为何突然停下?”
  亭中傅然忽而抬眸,往天际另一方望去。
  此时暮色已然半落,山庄内闪着莹莹的灯,似萤火点点又似星光片片,他视线穿过帘幕与火光,落至远处庭院,浅声问道:“明倾呢?”
  “明倾公子白日里去了霜城,这会儿刚回来不久,正在屋中休息。”婢女听闻傅然问话,当即回应下来,但见傅然与平日不同的默然,不禁又抬眸道,“公子,怎么了??”
  傅然视线依旧不曾收回,若有所思道:“铃儿,再去看一眼。”
  铃儿一怔,随之转身往明倾住处而去。
  夜色更沉,庭院更静,不久之后,一道身影匆匆回来,声音打破了山庄的平静:“公子!明倾公子不见了!”
 
 
第48章 
  北砚庄内, 寒风肆虐。
  正是黄昏日暮时分,日头犹未彻底降下, 却已被阴云遮了大半光色。
  昔日囚禁着魔类的北砚庄阁楼,如今散乱作一片废墟, 而废墟之外,是凝神看着这景象,手中刀剑皆紧握不敢脱手的人。
  秦翰的脸色尤其难看。
  天罡盟聚三门七派于此, 施展绝世剑阵, 纵使天地皆为之色变,不论是谁皆当损于剑下,更何况是被封印于阁楼当中的魔类?
  但为什么……
  为什么一切并未结束,为什么那阁楼废墟之内, 会传来这般的力量?他们弄错了?但他们又怎么会出错?
  众人遍体生寒, 不得细思,而在北砚庄大门之外,宴夏带领身后五道众人匆匆赶来, 居于宴夏身侧的宫间见得此情此景,不禁再叹一声, 无奈道:“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秦翰视线瞥向那人一眼,尚且来不及出言询问,心神心神已经再度定在了那片阁楼废墟之间。因为就在这个时候,有一道身影缓缓自降落的尘埃间显现而出。
  “哎呀,还真是一场有意思的见面。”烟幕那头传来了似笑非笑的声音, 那声音隔着风落之后尘埃的阴霾,听得有些不慎清晰,但却又逐渐清晰。那是一道对于在场众人来说有些熟悉的声音,清润朗然,若再多几分温和,便与宴夏心中念念不忘的那道声音一无二致。
  在场众人瞬时僵硬了脸色,就连宴夏也不觉指尖微颤,握紧了手中的四象图。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于那一道身影之上,直至尘埃落定,烟幕弥散,那人的身影于夜幕中轮廓渐深,露出真容。
  那是——
  宴夏漆黑的双瞳倒映着那人的身影,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她听见自己喃喃地唤出那人的名字:“明倾公子。”
  月色恍然洒落,在这日头正式落下的时刻。
  月光之间,阁楼废墟中的身影正倚在倒塌的柳树之畔。那人眉眼明丽,如墨如画,眉带三分轻挑,眼带七分笑意,神情慵懒,举手投足间却自有贵气,分明有着与宴夏记忆中的人同样的容颜,却又是截然不同的神态。
  山庄内寂静得似乎能听见月光淌过柳梢的声音。
  震惊已不足以表达在场众人心中的混乱,每一道视线都落在那阁楼废墟中的人身上,而那人明眸带笑,便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开口道:“你们还真是心急呢。”
  没人明白他的意思,他挑眉又道:“不久前有人死活不肯我出来,甚至不惜自伤也要将我留在此处。没料到你们这么心急请我出来,还真是……枉费了那家伙一番苦心呢。”
  在场众人多听不懂他言语,甚至人们根本没有去听他究竟说了什么,宴夏盯着他一双倒映月色的眸子,喃喃着终于当先开口道:“你是谁?”
  面对着这样一张熟悉的面容,宴夏满心茫然,心中却唯有一件事无比确定,那便是,此人绝不会是明倾。
  他不是明倾,但他是谁?
  那人像是在欣赏旁人的震惊,又像是觉得卖弄玄虚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他视线自众人手中兵刃掠过,把玩着身旁柳叶道:“我自然是你们想杀的人。”
  魔类。
  天罡盟聚三门七派众弟子于此,只为北砚庄中那魔类。
  如今让他们忌惮的魔类就在眼前,众人却都僵立无言。
  良久之后,人群中方才听见一人开口道:“我就知道那家伙有问题,明倾怎么可能真心为中原做事,不过掩人耳目罢了,原来他与这魔类竟生得一模一样!”
  宴夏如今脑中依旧嗡鸣,脑中的思绪似被搅乱的浑水,零散着无法汇聚成片段,她听得这道略有些耳熟的声音,本能的回头看去,才发觉出声的人正是玄阳派大师兄方泽,方泽紧蹙着眉,见众人往自己看来,声音不觉大了一些,又道:“也许他自己就是个魔,这么多年都把我们耍得团团转呢!”
  人群默然,但见众人神色,在这种状况之下,多是已经相信了这番言语。
  清朗笑声忽而传来,宴夏眨眼回眸,才发觉那与明倾生得一般模样的魔类此时干脆已经坐到了那被折断倾塌的柳树上,他笑意盎然的看着人群的模样,禁不住抚掌赞道:“是啊,你们真聪明,可不是将你们刷得团团转嘛?”
  “你!”有人被这话激怒,忍不住拔刀便要上前,但便在那刀锋现出端倪之际,一股更加隐含冷冽的气息突然之间直扑此处,将整座北砚庄霎时笼罩。
  天际黑沉沉一片,连月光也随之不见,无数黑袍之人随着这道气息出现于山庄四周,数量之多,竟将中原正道数百人与宴夏等五道众人尽数围困于此!
  魔氛笼罩,寒彻骨髓。
  中原盟主秦翰双瞳紧缩,在看清这群家伙出现的刹那,再无法保持平静,面色凝重微颤着声音道:“魔门!”
  “是啊,魔门。”那魔类轻嗤一声,懒懒挑眉道:“没想到时隔多年,我魔门还能有让人闻之色变的威能,真是叫我心中甚慰呀。”
  在场众人却是笑不出来,整个山庄被黑袍众包围其中,这些人不知如何到来,亦不知从何而来,宴夏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们一早便已知晓天罡盟欲除魔之事,他们根本早就在等待着这一天,等待山庄中的魔类回归,等待迎接他离开此处,就如同迎接他们的——主人。
  刹那之间,宴夏眸光微动,似有所觉,抬眸往魔类所在之处望去。
  同时,魔众出手!中原正道出手!五道出手!
  三方势力自方才对峙,直至此时竟似早已料中对方打算,三方不分先后几乎同时出手,顷刻之间,急招便已相接!
  轰然重响再自庄内爆发而出,原本的阁楼废墟间经历又一次巨大动荡,碎屑与沙尘沸沸扬扬斜飞而起,正道剑阵再开,五道法阵再启,天际网罗似有千般金芒同时旋绕而出,然而黑色魔氛之下,那原本应当经受这一击的魔类与魔道众人,却是毫发无伤!
  尘烟再消,人群当中,再多一道身影。
  那魔类居于阁楼废墟中央,身侧无人相互,魔门之众皆在外围,想要相助已然不及,但就在五道与三门七派齐攻之下,那魔类非但毫发无损,甚至连动手也未曾。
  那道突然出现的身影,拦在其身前,拂袖微震,堪堪挡开所有攻势。
  魔类轻笑一声,自那道身影后走出,与其并肩而立。
  同样的容貌,同样的身形,甚至连声线也毫无区别。一者黑袍广袖,一者青衫白衣,那两人站在一起仿若光影相对,却又相生相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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