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倾的衣衫被宴夏点点褪至肩头,那胸口的伤处便立时暴露在了宴夏的面前。
鬼门之主是天下杀手之首,不论是出手还是力道皆掌控纯熟,这一刀落在普通人身上必然是死路一条,可惜它刺杀的对象是魔君。
“那刀已经被我化去了大半力量,不过是想以血脉之力将魔晶之力收回,才会受他一刀。”明倾观宴夏神色,淡淡解释道。
宴夏依旧盯着伤口,却像是没有在听他的话,明倾又等了片刻,这才发觉对方的眼眶已经又泛起了微红。
她的手僵在原处,想要替明倾包扎,却又有些担心的收回手,怕将对方弄疼:“这伤口很疼对不对?”而方才明倾还仿若无事一般任她哭了半晌,魔君的力量太过强大,却让人忘了他如今也不过是血肉之躯。
明倾垂眸嫌弃道:“这具身体太过麻烦,若我仍是魔躯,这伤早已经好了。”
宴夏自然没有将他的假若放在心上,她很快自腕间摘下银镯。这镯子不是普通的镯子,其上有咒术加持,乃是她重整五道之后傅然派人送来的礼物,镯子内中能够装下许多东西,宴夏这些年来四处行走总是将它戴在手上,其中放着出行能用上的东西,自是方便不少。
她开启镯子上的咒术,银光闪烁之间,零零碎碎的伤药和包扎所用的东西顿时落了一地,她低头小心辨认着伤药,这才再度凑到明倾身前,用安慰小孩一般的语气道:“可能会有点痛,你忍着点。”
明倾听见这话,面上是见了鬼的表情。
竟有人会对魔君说出这种话。
宴夏没有多言,给出了明倾一个实在不怎么能够安慰人的笑容,低头开始替明倾包扎起伤口来。
荒岛上方的天空虽是星辰朗然,但自叶间透下的星光却已是细弱,为了能够好好包扎伤口,宴夏随手开了一道光符,这便沉默不再言语。
明倾低头看着宴夏,光符荧荧的光在她轮廓上映出一层浅影,她微低着头,视线专注的凝在伤口上,嘴角微垂轻抿着,谨慎得像此时正触碰着的是一件精致易碎的玉雕。
直到这个时候,宴夏才仿佛想起来明倾先前所说的话,她未曾注意到明倾的注视,只小声问道:“就算是想用血脉收回那些力量,也可以有别的办法,不必非要这般危险……”
明倾随着这话将视线收回,挑眉随口应道:“他既然凑上来,我便将计就计,若是不然,难道还要我自己划自己一刀?”
宴夏:“……”大概也只有魔君会将自己往指头上划一刀说得比胸口被人捅了一刀还要严重。
她这时候万分小心的终于替明倾包扎好了伤口,她抬眸观察着明倾神色,待发觉对方不过是面色微有些苍白,看来并无其他大碍之后,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开始替对方整理衣衫。
只是在替明倾整理衣衫之际,对方面上嫌弃的神色到底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这身衣服被鬼门之主的刀扎穿了个洞,还染着这么多血,莫说是他本就挑剔的魔君,就连普通伤者也不该再穿着这个。
然而这荒岛之上,他们又要去何处寻一身衣服来替让明倾换上?
宴夏“啊”了一声,很快想起来:“我的镯子里带了些衣服。”
明倾几乎是立即蹙眉道:“你怎么会带男子的衣服?”
宴夏默然一瞬,无奈眨眼笑道:“是我自己的衣服。”
明倾:“……你打算给我穿?”
宴夏:“……”
魔君身穿女装的模样——宴夏到底也只是敢在心里面想一想,最终明倾死活也不肯答应换上宴夏的衣裙,两人在林间静默片刻,宴夏便再掩不住倦意,靠在树旁沉沉睡了过去。
两人所倚的是同一棵树,这棵树很大,两人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明倾侧目看着身旁之人沉睡的样子,默然没有作声。
有飞鸟拂过夜间的丛林,宴夏似乎被声音惊扰,无意识的动了动,身子便歪倒了过来。
明倾不动声色,往侧方移去些许,宴夏的脑袋便稳稳靠在了他的肩头。
睡梦中的人丝毫没有察觉,她似乎正沉溺于甜美的梦境之中,唇角微微牵起一层笑意。
明倾收回目光,抬眸看天,头顶正是星夜璀璨。
第64章
宴夏再醒来的时候, 天已经萌萌发亮,一夜这般靠树而睡, 奇怪的是并未让她觉得身体酸痛,她几乎是在睁眼的一瞬便开始四处寻找, 终于在片刻之后,她在不远处的另一棵树下见到了明倾的身影。
明倾听见动静,回头道:“醒了就该走了。”
“我们要去哪里?”宴夏连忙问道, 只是这话说完, 她又微微一顿,关切道:“你的伤好些了?”
“去找一件东西,或者找一个人。”明倾将她后面那句问话直接略了过去,只径自道:“或者你可以回五道了。”
宴夏几乎连想也没想就道:“我要跟你一起去!”
明倾一语不发, 正欲转身离开, 宴夏却又想起了什么,喃喃问道:“你的衣服是哪里来的?”
到这时候宴夏才发觉明倾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他今日所着乃是一袭广袖黑袍, 不过一眼宴夏便能看出那衣袍材质极好,必然不是凡品, 只是这荒山野岭,却不知明倾究竟是如何弄到的。
宴夏心中好奇,明倾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接着道:“既然要走,就不要废话。”
宴夏依旧没放下那点好奇,一面跟上他的脚步一面又问:“你是不是回了魔门一趟?还换了件衣服?”
听得宴夏的话, 明倾默然片刻,终于面不改色道:“我不喜欢脏衣服。”
“……”宴夏实在有些看不懂眼前这个人,他看起来总是十分怕麻烦,是个能够坐着绝不会站着的人,有时候就连走几步路都让他觉得多余。但有时候他为了自己的讲究,却能够把原本简单的事情折腾得复杂无比。
比如趁她睡着之后偷偷回魔门换衣服然后再赶回来。
宴夏想清此节后,观着明倾的神色也不敢太过细问,她将此事暂且放下,终于问起了正事道:“我们要去找什么人?”
对于宴夏终于换了话题,明倾十分满意,于是难得耐心的解释道:“你可还记得鬼门之主是如何消失的?”
宴夏自然记得当时的情形:“若是我没看错,是有人将他带走了。”
明倾颔首道:“不错,但你可看清带走他的人究竟是谁?”
宴夏摇头,当时的情形太过混乱,且一切来得太过仓促,她自然无法将其看清,她于是转而问道:“你应该知道对不对?”
谁都知道魔君的力量有多强大,普通术法自然逃不过魔君的眼睛。
但出乎宴夏预料的是,明倾竟然摇头否认道:“巧的是我也没有看清。”
宴夏有所察觉,盯着明倾问道:“这世上当真有人出手快到连你也无法看出端倪?”
明倾对此却是淡然:“这世上的确没有人出手能够逃出我的眼睛,但或许那人本不属于这世间呢?”
早在今日之前两人便已经谈论过三界之外所存在的另一处世界,是以明倾此言一出,宴夏几乎立即便明白了过来,她神色微凝,低声道:“玄界?”
明倾点头:“不错。”
若是如明倾所说一般,那么便不得不说事情变得麻烦了起来。
明倾知晓宴夏的担忧,接着便又道:“当时我出手,那人本该毫无逃生的机会,但他最后还是逃了,因为那救他的人,手段是我远没有料到的。”他顿了片刻,像是在想该如何去解释,宴夏当即问道:“怎么了?”
明倾瞥她一眼道:“我在想要怎么才能让你听懂。”
宴夏:“……”
然而到最后明倾还是开口替宴夏解释道:“每个世界皆有其规则,就像人界当中人们有着各自的修行法门,三门七派修的是灵力,五道修的是念力,魔界自有魔气,神界则为神力。他们的规则不同,修行而来的结果便不同,但我对这些力量皆十分了解。”说完这话,明倾负手冷然补充一句道:“因为这些人都曾经败在我的手下。”
对于魔君无时无刻的自负,宴夏早已经习以为常,如今连沉默都懒得再给一个,只继续问道:“你的意思是……”
明倾知道宴夏已经猜出了大概,点头道:“救走鬼门之主那人所使用的规则,是我从未遇到过的。”
宴夏更担心的是:“那人能够自你的手中救人,实力必然不弱。”
明倾不满的反驳道:“不过是我当时毫无准备。”
宴夏丝毫不理他的反驳:“可是我们该要去哪里找他?”
明倾突然不说话了。
“?”宴夏不解的看着他。
魔君大人冷眸以对,虽未开口,但浑身上下早已写满了不悦。
宴夏用了一瞬的功夫想清楚了自己究竟是哪里惹怒了魔君,于是改口道:“是怪那人太过狡猾,突然出手,才会让鬼门之主逃了出去。”
明倾神情依旧不满,但到底仍是沉声回应道:“鬼门之主的身上残留着我的魔气,我知道该去何处寻他,只是要多花一点功夫。”
不待宴夏再说话,明倾已是一把扣住了宴夏的手腕。宴夏瞬时僵直了身子,低头看着明倾扣在自己腕间的手,突然觉得那处两人肌肤相触的地方隐隐发烫,像是有什么渐渐传递到心间,她唇角微扬笑意轻浅,熟悉的安定感觉让她不再有担忧。
自许久之前开始,明倾在她身旁,便总能叫她感到安心,纵然是现在也一样。
明倾没有注意到宴夏的神色,只道:“闭眼。”
宴夏依言闭目,只是闭目的瞬间,没忘记抬起另一只手,准确的捉住了明倾的手。
明倾察觉她的动作,不禁一眼望去,只是宴夏双目闭着,却是丝毫没能够感觉到他这一眼的威慑,魔君的气势头一次被人忽视,忽觉有些无趣,便不再多言,他周身魔气再次释出,便在林间的晨光中抬手一划,自空中划开了一道裂缝,便这般抬步带着宴夏跨入了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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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夏睁眸的一瞬见到的是茫茫无尽的白。
待她稍能够看清四周的一切,她才发觉她与明倾二人此时正置身于一处山巅之上,四下云雾缭绕,远远可见远处被云海所遮挡的层层山峦,它们都像是由墨作成的画,透过朦胧的阳光影射在她的面前。
脚下是生着青草与野花的土地,草叶上甚至还沾着晨露,四周是前所未有的安定,宴夏自这云海山峦的重重影像间回望明倾,才发觉对方的神情比她所想的还要凝重。
明倾正在看远处的山,或者他所看的并非只是山。
半晌他倏然一笑,继而轻声道:“这里该有一扇门。”
他抬起手,所指的方向正是两人所站立的正对面。但宴夏什么也没有看见,那里什么也没有。
明倾道:“我需要你替我打开它。”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更得比较迟比较少,明天一定多更_(:з」∠)_
第65章
山巅之上有一座巨大的阵法。
阵法的中心, 正是他们脚下所踏之处。
宴夏的反应很快,不待明倾说明, 她已经将四周大致的情形看了清楚。身为五道宗主,自幼与宴兰庭修行图阵, 宴夏对于阵法的敏锐比之旁人要高了许多,纵然有着修为差距,但一经明倾提醒, 宴夏立即便将那阵法的关键找了出来。
“这阵法与我所学皆不相同, 与魔城之中也不同,想要解开它,恐怕得花上一些时间。”宴夏低声道。
“需要多长时间?”明倾负手背对着她,正面朝那翻覆涌动的云海, 云海中似有银色的光影流窜, 酝酿着未知的风雨。
宴夏听着明倾的语声,知道此事恐怕非常,她在心中推算着时间, 认真道:“至少五个时辰。”
云海中传来呼啸风声,似有天雷蕴于其间, 即将降下,明倾依然没有回头,口中的话却是对宴夏所说,他沉声道:“那便五个时辰。”
“嗯。”宴夏没有多言,立即召唤出了四象图来,开始去研究面前的阵法。
就在宴夏动作的同时, 翻涌的云海之中,银光倏忽闪烁而来,正往宴夏所在的阵法中心而去,银光来势极快,千钧之力皆在其中,若被其击中必是粉身碎骨!
宴夏骤然回头,未及动作,明倾已然出现在她身前。
当风而立,袍袖微动,轻描淡写之间,势如破竹的银芒已被明倾更加霸道的魔气化开,消失作无形。
方才那道力量所带来的冷风还拂在脸上,宴夏长发随风而动,目光却已定在了明倾的身上。
明倾始终没有看宴夏,只迎着那即将再度降落的狂雷,道:“有我在,你不必理会这些东西,继续吧。”
宴夏一怔,心里霎时闪过数百种念头。
这句话可能算作是情话?
不管是什么,总之叫她心中狂跳,她就当它作是情话了。
重逢以来明倾第一次对她说出这样的话,她突然觉得就连天边云海里那些雷电也变得可爱起来。
宴夏眸子因为这句话而湛然发亮,她眼里漾着盈盈笑意,声音也跟着变得轻快而愉悦起来,她当即点头应道:“好。”
说完这话,宴夏连忙转身,继续催动四象图解破阵法。
明倾瞬间便听出了宴夏话语中掩饰不住的欢欣,他终于回头看了宴夏一眼,见对方正低头认真辨认着脚下阵法的图案,他眉峰微微扬起,便也不再多言,继续应付那些不住往此处而来的重雷。
听着身后的声响,宴夏知道明倾正在替她解决所有来自阵法的陷阱,她不知道魔君究竟有多强,但时间若长不论是谁皆会疲累,她不愿让明倾太过耗神,当即不敢再分心,在心中将那阵法与自己所见过的所有阵法做出类比,只求能够尽快找到破解之法。
时间分秒流逝,宴夏因太过专注,纵然是额上已然出了一层薄汗,却没有想到去擦拭,她怔怔望着那阵法,明倾解决完又一波阵法攻势之后,回头看到的便是她这般模样,他当即咽下本该出口的催促之语,继续对付新一波的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