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过去,盟主秦翰先道:“我们皆是今日才知晓此事,五道宗主当先了解了一切,不知是否想出什么解决之法?”
宴夏听秦翰这般说起,很快便道:“说实话,我也没有想出什么特别好的办法,否则也不会今日匆匆前来。”
秦翰沉着脸,在场众人亦满面沉重。
宴夏环顾四周一眼,又道:“但我认为,我们现在能做的事情只有等。”
“等?”宴夏的答案出乎了众人预料,秦翰甚至忍不住拧起了眉头。
宴夏却十分肯定自己的答案,无奈点头道:“不错,虽然这不是一个特别好的办法,但却是我能够想到最好的办法,大家不要忘了,鬼门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所在。”
场中也早有人想到了此点,正如同宴夏所说,其中一名掌门站出来赞同宴夏的说法道:“我认为宴宗主说得有道理,鬼门在整个中原成立已有数百年,它是整个中原中最强大的杀手组织,而鬼门中的人所擅长的,便是等待。”
自古杀手皆身在暗处,等待着,寻找着一个机会,一个能够一击致命的机会。
普通杀手尚且如此,更不论身为天下杀手之首的鬼门之主。
“不错。”宴夏对那位替自己说话的水云观掌门颔首一笑,继而又道:“所以我们所要做的,就是等待,并且尽量不露出破绽,让鬼门能够有机可乘。”
“当然,在这个等待的过程当中,我们自不是当真什么都不做,鬼门在等我们的破绽,我们也在等他们露出破绽,便看是谁先忍不住,是谁先犯错。”
宴夏说完这话,视线已再次落到了秦翰的身上。
这些话其实是在沧南山之上宴夏便已经想好的,也是她与干爹干娘还有宫间他们讨论之后的决定,这天下间最了解鬼门的,必然是曾经与鬼门争斗了百年的蝉众。
宴夏能够确定,天罡盟必然会同意她的说法,因为秦翰纵然许多时候的确如闻北云所说那般显得有些毛毛躁躁,但却也不是一个敢于拿整个中原众人的安危来做赌注的人。
果然,宴夏等待不过片刻,秦翰便点头道:“此事就如宴宗主所说,我们便看看,我们正道与鬼门,究竟是谁先露出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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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说的都已经说清,为对抗鬼门而做的准备非一朝一夕便能够完成,在做完该做的事情之后,宴夏便离开天罡盟,回到了沧南山上。
宫间已经等在了山门处,见宴夏回来,当即笑到:“宗主此行可还顺利?”
“秦盟主很清楚怎么做才是对整个中原有利的,自然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宴夏笑了笑,说完这话才终于收回了一直以来在天罡盟面对众人时的严肃凝重,恢复了平日随性模样,“干爹干娘他们呢?”
平日里每次宴夏离开沧南山办事,回来的时候总能见到干爹干娘等在这处,今日却没有,这让宴夏不禁觉得奇怪,乃至心中担忧:“难道是大爹爹的病情又重了?”
宫间无奈点头,并未打算隐瞒宴夏。
事实上自从玄界回来,宴兰庭的身体状况就一直未曾大好,总是反反复复曾经还恶化了好几次,好在五道这些年珍宝药材没有少收集,这一路也都靠灵药过了下来,但如此这般拖下去始终不是办法。宴夏心中知晓,却没有想到会突然之间严重到这个地步。
在听到宫间说出这话之后,宴夏几乎是立即便赶到了宴兰庭住处。
宴夏带着宫间等人赶到的时候,二娘三爹小爹都在这里,原本就不大的房间骤然塞了这么多人,实在是显得有些拥挤,但宴夏却没有空去理会这些,只担忧的看着躺在床上的人。
宴兰庭的情形十分不好,纵然已经习惯了大爹爹久病虚弱的模样,但宴夏仍然能感觉得到他此时的状况比自己从前所见到的情形还要差上许多。宴兰庭紧闭着眼,纵然有二娘在旁边照顾着,额角依然有薄汗不住渗出,纵然是在睡梦之中,亦微蹙着眉峰似乎被梦境所扰。
俯身轻轻握住大爹爹的手,感觉到对方指尖的冰冷,宴夏一颗心霎时如沉入了深渊之中。
她抬起头,用尽量不扰到宴兰庭的声音轻轻问床边的林蔓草道:“二娘,大爹爹他究竟怎么样了?”
林蔓草本垂着眸子,听见宴夏问话,这才似乎有些木讷的抬起头与宴夏对视。
相处多年,宴夏知晓二娘的性子,她是个不论做什么事都显得风风火火的女子,不论什么时候她说话几乎皆是直来直往,从不会犹豫不决。但这一刻,面对宴夏的问题,她却犹豫了。
宴夏从来没有见过二娘露出这样的表情。
“二娘?”宴夏声音弱了下来,低低道,“那天你不是说……不会有事的吗?”
之前也有一次宴兰庭病重,宴夏询问林蔓草,林蔓草曾经说过宴兰庭是不会死的,但为何不过才区区这么几天,一切就变了?
林蔓草看来并未比宴夏好过,她抿唇紧盯宴夏片刻,终于道:“我不知道。”
宴夏微微怔住,不明白林蔓草为何会给出这种回应。
旁边的叶题此时终于一把捉住了宴夏的手腕,摇头阻止了她继续问下去。宴夏视线随之落在了叶题身上,叶题不待宴夏回过神来,已经起身拉着她往房间外走去。
宴夏没有挣脱小爹的手,任由他将自己带去屋外,待到了屋外远处,再听不见屋内的声音,叶题才终于停下脚步,扶着身旁的树干轻叹一声,回身道:“你知道大哥的身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吗?”
这个问题宴夏曾经问过,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大爹爹总是抱着她,哄她入睡,那时候她不肯入睡,睁着眼睛问大爹爹为什么不能与他们一样上街去玩。
但大爹爹并没有告诉她真相,他只是随意编了一个故事,哄了她好几年,后来她还想再问,却没有了机会。
“两百多年前那一战,为护闻北云与五道,蝉众死伤无数,我们几个也都重伤致残,再无战斗之力,那时候我们走投无路,被数百名人围堵在断崖之上,眼看便要死在无忧谷谷主手中。”叶题轻描淡写的说着,那时隔两百多年的危境却依然透过话语传到了宴夏的心头,她不由有些紧张地握紧了双拳。
“那时候我以为我们死定了。”叶题笑了笑,笑容显得苍白,那双无神的眼睛深幽漆黑,不知为何却似乎有点点光芒,“但在那种时候,大哥却撑着重伤的身子重新站了起来。”
有些怀念的笑着,叶题道:“你一定没有听说过秋雨听蝉刀。”
这对于宴夏来说的确十分陌生,宴夏沉默着摇了摇头,却始终望着树下叶题的身影。
叶题的声音被揉碎了落在风里:“那是世间最快最锋利的刀法,一瞬之间,血洗断崖。”
“我们因此自那场追杀中活了下来,但代价就是大哥的身体彻底毁了,从此再不能握刀。”
第83章
“你知道吗。”叶题声音低沉, 宴夏听在耳中,不知为何觉得有几分难过, 她听见叶题道:“一直以来在蝉众的眼里,大哥是永远不会倒下的。”
叶题回身向着宴夏的方向, 视线却不知落到了何处,又道:“就算他后来身体坏了,再也不能握刀, 我也依然这样觉得。”
“直到今天他突然倒下, 我才终于有些明白过来,他也不过是普通人,他也会累也会倒下,这么多年来他只是为了我们在不断撑着, 是我们太理所当然了。”
宴夏不能接受, 纵然小爹说了这么多,她依然无法接受。
她本以为等到鬼门之事结束,一切就都结束了, 干爹干娘好不容易终于回来,五道终于重建, 所有的一切都成为了宴夏期待的样子,他们能够如同当初在南河镇时候那般生活,将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但她怎么都没想到,大爹爹会在这种时候倒下。
她竭力让自己神色看来显得平静,她自喉中挤出沙哑的声音道:“大爹爹他……还能撑多久?”
“三个月。”叶题低声道,“宫间找来了神医非烟, 道是至多不过三个月。”
这样的期限让宴夏紧拽的双拳不由更加用力,掌心几乎被指尖刺破,她却毫无所觉。叶题比宴夏要提前接受这些事情,所以他无奈苦笑一声,摇头往回走去,临去之际,脚步却又顿住,似有不放心的道:“趁这段时间,你就多陪他说说话吧,你大爹爹每次念你,你却都忙着五道的事,都没来得及见上几次。”
“我……”宴夏微微抬眸,想到近来的日子的确如小爹所说,当即怔住。
她只是想,若是能够早点结束一切,将来就能安心与干爹干娘在沧南山上好好过下去,若是能早点结束……
叶题已转身离开,脚步声不多时便彻底消失,院落之中风声空寂,剩下宴夏一人站在树荫之下,黯然无措。
四象图不知何时飘到了宴夏的身侧,画像上的人担忧的看着宴夏,却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宴夏盯着自己足下的落叶,喃喃着道:“这些年大爹爹一定过得很辛苦。”
可是纵然这样,她依然不愿见大爹爹离开。
纵然这十年来早已见惯生死,却依然无法接受别离。
“一定还有办法的,我们一定能治好大爹爹的,对吗?”宴夏低声问着,却不知究竟是在问身旁的人,还是问自己。
闻北云几番欲言又止,终是提起精神道:“宴兰庭没那么容易死的,当初数百人围堵他,满天下的人想要杀他,都没人能取他的性命,他如今怎么可能死在这里?”
宴夏紧盯着闻北云,将他的话当做了一切希望。
闻北云自己也说得有些没底气,但见宴夏这般看着自己,只得硬着头皮点头道:“别担心。”
宴夏神色微黯,她早已不是当初三言两语便能够哄过去的小姑娘,但她却抿唇强自笑了起来,颔首道:“嗯。”
会好的,如今她能够去相信的,只有这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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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天罡盟尚未传来消息,对于鬼门的事情,五道也没再有任何行动,他们更多的是在暗中调度着各方的人手,而明面上看来,中原当中风平浪静,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也不会发生。
宴夏便利用着这段时间每日尽早将该做的事做完,随后便赶到宴兰庭的房中。
宴兰庭身体太过虚弱,自宴夏回来之后整整五天皆在昏迷之中,众人看着着急,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轮流照顾着他。
这天宴夏如往日般端着熬好的药进入宴兰庭房间,却没想刚走到桌旁,便听见熟悉的声音道:“汤药放下便是。”
这声音让宴夏倏然僵直了身子,然后她飞快转身看向说话的人,眼中顷刻已经蓄满了眼泪:“大爹爹!”
宴兰庭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正披着一件宽大的衣袍靠坐在床边,他轻笑着应了宴夏这声唤,衣袖拂过身侧的床沿道:“过来陪我说说话?”
“嗯。”宴夏依言来到宴兰庭身旁坐下,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向来都不会违背大爹爹的话。她坐下后抬眸看着宴兰庭,只觉得对方的神色似乎比之先前那段时间好了不少,她不禁一笑,拭了颊边的泪道:“看来宫间请来的那位神医果然厉害,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能治好大爹爹的病了。”
没有回应宴夏这话,宴兰庭含笑看着宴夏,半晌才道:“鬼门的事情怎么样了?”
听到宴兰庭问话,宴夏微微蹙眉,似乎不满意宴兰庭刚醒来就过问这些事情,她看了一眼桌上的汤药道:“这些事情自有人会处理,大爹爹便不用担心了,大爹爹只要好好休息养好身子就好了。”
宴兰庭却没有要休息的打算,只道:“我与鬼门之主相斗多年,我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对手,此次你们对上他,千万要小心。”
事实上没有人能够轻视鬼门之主,尤其是如今的鬼门之主,宴夏乖乖应下,接着又道:“大爹爹今天精神好些,要不要去院中坐坐?二娘说大爹爹不能思虑过重,不能说太多话,不能吹风……不过今日太阳很好外面没有风,去坐坐还是可以的,大爹爹你……”
“宴夏。”宴兰庭平静打断了宴夏的话,深幽沉黑的眸子直视对方道,“重逢以后我是不是还没有对你说过?“
宴夏一怔,喃喃道:“什么?”
宴兰庭神色柔和了几分,低声道:“你长大了,你现在很出色,比我们所期盼的还要出色许多。”
“所以我知道,不论将来发生什么,你都能够好好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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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到自己房间的,她神情木然的合上房门,看着空空荡荡的屋子,看着角落处等待着的四象图,还有燃着火光的钧天灯,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无力的身子,背靠着房门咬唇哭了出来。
四象图内的明倾与闻北云都陪在她的身边,闻北云急急忙忙的想要询问宴夏伤心的缘由,明倾却无声制止了他,只沉默看着宴夏。
宴夏无声哭了片刻,终于睁着微微泛红的双眼道:“我是不是……很没用?”
闻北云摇头道:“自然不是。”
“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宴夏身子缓缓跌下,抱着双膝靠坐在门边,含泪低声道,“十年前我什么都不会,眼睁睁看着干爹干娘他们为了护我与鬼门众人消失在南河镇。从那以后我一直在修行,一直在努力,我想要将来能够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东西,做到从前做不到的事情,我想要将来再也不会让自己显得无能为力。”
“但十年过去,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不是吗?”
宴夏沙哑道:“明倾公子出事的时候,我救不了他,眼睁睁看着他在我面前灰飞烟灭。后来虽然找到了他,可只能将他的魂魄送入四象图中,无法恢复原来的模样……大爹爹现在重病,我也救不了他,我甚至没有更多的时间去陪他。我已经够努力了,我已经用了所有的力气去拼命了,可是为什么最后还是这个样子?”
闻北云与明倾皆是默然,他们无法去回答。
因为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这就是俗世所说的天命。
但这样的答案,未免太过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