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有把握?”盯着不远处还在与明倾交手的人,闻北云低沉着声音问宴夏道。
宴夏也在看那处,她手中紧紧捏着四象图,神态与闻北云一般,她如实道:“没有。”
与闻北云不同,宴夏甚至从未开启过这道阵法,她只在宴兰庭曾经说过的故事中听过,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到什么样的地步,甚至不知道她是否真的能够画出那道阵法,但事到如今,她必须要去做。
“明倾还在帮我。”宴夏知道,相距如此遥远的距离,明倾要出手相助与鬼门之主交手,究竟耗费了多少力量,她知道自己此时本就没有第二条路走,“他相信我。”
她甚至知道,明倾从始至终从来没有怀疑过她。
所以她必须要做到。
闻北云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在这种关头,他的笑意让眼前的景象似乎变得不再这般紧张,他耸肩道:“我承认那小子配得上你了。”
宴夏微微一怔,没料到闻北云会突然说出这话,原本波澜壮阔的情绪被搅动起一池涟漪,宴夏有些涩然的小声道:“是我一直在努力让自己配得上他。”
“你很出色,真的很出色。”闻北云含笑将这话重复一遍,直至此时,远处两方对决再度爆发出可怖力量,闻北云顶着因为剑势而起的狂风上前一步,对身后宴夏道:“动手吧!”
宴夏当即将所有杂念统统抛至一边,再度开启四象图,金色光耀伴随四象图的开启自其中喷薄而出,光芒莹莹闪烁自其中往各处飞散而去,顷刻之间扩散开来,短短片刻之间,竟将整座沧南山包围其中!
无边金光之下,宴夏循着四象图中所显示的图纹,以念力操纵天地灵气绘出其中笔墨。而在她的对面,闻北云双手落在四象图之上,亦闭目凝神引导着宴夏的动作,两人皆是五道至强者,乃是这世上最为精通阵法之人,然而合二人之力,封印鬼门之主,依然是几乎无法完成之事。
对方太强了,阵法所绘不过一半,宴夏便已煞白了面色,骤然睁开眸子。
还不够,纵然是在与明倾交手,但对方的力量依然强大至斯,不露出丝毫破绽,他们的阵法在绘制之间,便已被鬼门之主剑气所扰,无法得以完成。
宴夏觉得自己浑身的力量早就流失殆尽,她已经耗费了太多的力气,她早就已经疲惫不堪。她赶到北门出手相助,与鬼门之主短暂交手,后又开启两次复生之阵,来到沧南山与其再次交手,直到现在……
体内的力量早已经被榨干,想要在这样的状况下开启阵法,谈何容易。
她头一次觉得如此绝望,所有人都在等着她,身后众人还在战斗,明倾也还在战斗,她明知道以明倾如今的状况无法替自己拖延太久,他们已经花了太多的时间,再过不久,复生之阵的效果便会消失,若她在那之前,没能够彻底封印鬼门之主,没能够将复生之阵终止,明倾与闻北云的魂魄——都将彻底消失于这世间。
她所能够利用的时间已经太少了。
她开始生出一种恐慌,她感觉手足凉得几乎要发颤,四周的声音突然之间变得小了起来,自己仿佛置身于与众人截然不同的另一重世界之中。
究竟该如何是好,宴夏无法得到答案。
时间不住流逝而过,阵法依然未能完成,身后的战斗已近尾声,中原群雄联手之下,玄界势力终于得到了控制,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已经趋近结束,唯有——
宴夏面容早已苍白一片,她紧盯着那道剑阵中的身影,勉强支撑的身体几乎就要再撑不住倒下。
她还在看着那场惊天动地的战局。
鬼门之主与明倾的交战似乎也已近尾声,她能够明显感觉得到,那道属于明倾的力量比之方才,已然弱了许多。
明倾究竟消耗了多少,他们还有多少时间,他现在究竟是何种情形,宴夏根本无法得知,但没有人比她更想结束这一切,她必须要做些什么,她必须要尽快完成这道阵法……
就在宴夏思纷繁之间,轰然震响再度自那处战场传来,在场众人不得不纷纷回头望去,就在他们的注视之下,那道由明倾的剑意所织成的剑网,竟开始显露出裂痕!几乎是同时之间,所有人都能够感觉得到,那原本将鬼门之主困于其中,叫人颤栗的强大力量,正在犹如潮水褪去一般自人们的面前消失!
剑网霎时破裂,剑气四处流散,鬼门之主手中烁日剑自上而下霎然劈落,轰隆巨响扬起万般尘埃,顷刻之间!将那道剑意彻底断绝!
完成不过一半的阵法受鬼门之主剑气反噬,宴夏受那力量冲撞,鲜血霎时自口中呛出。
但她没有倒下,她甚至没有将视线挪开半分,她始终盯着那处,她面色已近惨然,丝毫不见血色,只是撑着身子几近执拗地看着那处,似乎在盼着那道剑意再度降临。
然而尘埃落定,鬼门之主负手而行,再无人能拦得住他。
第91章
这场战斗已经持续了太长时间, 众人早已经疲惫不堪,攻势持续了一次又一次, 许多人都已经倒下了,但人群中央, 鬼门之主依然未曾倒下。
因为方才与明倾的交手,他的衣衫看来比之方才凌乱了几分,身上甚至添了些许伤痕, 但如今明倾的剑意消失, 此处已经无人再能拦得住他。
走到这一步,所有人都已经尽了全力,但却依然无法改变这一切。
宴夏心中涌出无力之感,闻北云如今还搀扶着她, 她在闻北云的搀扶下缓缓站直身子, 心中却是不住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情。
明倾的剑意消失了,明倾在北门究竟发生了什么,宴夏根本无从知晓, 她如今甚至想要立即离开此处去往北门,只要能够见明倾一眼。
这样的不安让宴夏难以再集中心力, 阵法根本没有成型,她所对抗的力量太过强大,她根本没有办法将其封印,然而对手却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
鬼门之主步步往她走来,他低头看着宴夏手中的四象图,声音森冷不带丝毫情绪:“我不是魔君, 这种手段还对付不了我。”
宴夏似乎渐渐回过神来,终于注意到眼前的对手。
她能够感觉到身侧的闻北云动作略有僵硬,不论是谁面对如鬼门之主一般的对手,都会难以平静面对。
宴夏没有依着闻北云的动作躲在他身后,她拭去唇畔鲜血走了出来,声音沙哑神情却是执拗:“我还没有认败。”
闻北云默然不语,听闻宴夏的话,他无奈摇了摇头,却是笑了起来。
“果然是我闻北云的女儿。”他喃喃说着,凝神将所有念力蕴于指尖,已打算再做那最后的一搏。
宴夏听懂了闻北云的意思,她做了与闻北云同样的事情。父女二人拼尽最后力量,也不让那人再往前一步。
但鬼门之主亦没有要与两人浪费时间的意思,他眉眼微沉,冷然道:“让开。”
宴夏与闻北云都听清了这两个字,但却无人肯让开一步,也在同时,宴兰庭由林蔓草等人扶着走了过来,脚步站定,就在宴夏等人身侧。
无言之间,已将一切说定。
今日若要踏过这座山门,他们绝不会退让一步。
鬼门之主笑了,人们很少见他笑出声过,世间众人纵有千般喜乐,于他似乎皆如烟尘,宴夏甚至认为此人应当是不会有情绪的。但她今日却从他的身上看见了多般情绪息怒,宴夏知道,鬼门之主已经在着急了。
纵然他表现得再掌尽乾坤,他也已经开始急躁起来。
她沉默不语,却在暗自提动念力,此次已是最后关头,她几乎已将所有力气压榨干净,只为这最后的一次出手。
再没有别的机会了,只要鬼门之主跨过这道山门,她所用尽心力重整的五道,当初所有人拼尽全力保护下来的五道就将毁于一旦,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她绝无法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不论任何代价,她都要将其守下来。
金光腾然再起,闻北云同时发力,两道同样催促的力量自地面催生而起,渐渐在地面凝成大阵,自鬼门之主足下往四周蔓延开来,粲然光芒几乎遮蔽天地,竟盖过天际阳光!
然而就在阵法开启之际,一道剑光已经当先划过。
那道剑气刺破金光,重开禁锢,就像是九天之上直坠而下的流行,悄然无声却又毫无桎梏地冲开一切来到了宴夏的面前。
那是烁日剑,天下至强之剑。
宴夏避无可避。
几乎就在看到剑锋的刹那,宴夏便已经黯淡了眸光。
她知道自己躲不开,没有人能够躲开这一剑,但她依然不甘,她不甘行至这一步却依然无法战胜眼前的对手,不甘五道多年努力于今日白费,不甘曾有过的一切终究难逃灰飞烟灭,不甘——
不甘还未能与明倾携手终老。
明倾的名字落在心间,回荡出难以磨灭的痕迹,宴夏紧盯着那道迎面而来的剑芒,试图在记忆力最后看那人一眼。
一道身影倏然现于眼前。
那道身影不过是一抹虚无的影,他的轮廓很淡,甚至连面容也不甚清晰,但纵然如此,宴夏依然一眼将他认了出来。
明倾。
那道身影与她擦身而过,不及眨眼的一瞬之间,光影错落,两道沛然剑气已经再次交锋于一处。
与方才相距千里的隔空剑招不同,此番明清身影再至,剑势比之先前还要强大许多,无可比拟的强大气息再度降临整个沧南山,与鬼门之主霸道至极的威压骤然相撞!
霎时之间,整个沧南山震颤不已,四周草木飞散,沙尘弥漫之间,已经不见那两道身影!
“宴夏!”仓促之间,宴夏听见闻北云的声音。
这是不能错过的时机,也是他们唯一的时机。
宴夏再清楚不过,她将视线自那处战场中收回,咬唇让自己暂且不去想那处的战局,只将所有精力集中于眼前阵法之上,她再度调动念力,将所有力量汇聚于四象图之上,阵法霎时开启!
烟尘尚未消散,尘土弥漫之间金光骤然升出,直冲云霄天际,无数流光似萤火纷纷扬扬自其中散开,剑意随之消散,而那位于剑意中央的两道影子,也在光明弥漫之间现出身形!
双剑交锋,胜负未分,但却又已经分出。
阵法成了。
无数金芒自鬼门之主足下生出,似要将他整个吞没殆尽,他被光明环绕,眉眼之间足见戾气,扬剑挥手,却再无剑气流泻而出。
金光大阵,足以锁尽一切力量。
在看到这一幕的刹那,所有人都自心底松了一口气。
让他们忌惮多时的人终于彻底被掩埋于光芒之中,中原这场大乱,至此终于了结。
但唯有宴夏,依然紧盯着阵中那处。
她看的不是鬼门之主,而是他身侧的那道影子。
那道身影缥缈虚无,无数金光穿身而过,他淡淡的轮廓浮现着熟悉的笑意,渐渐消失于光幕之间。
昔日魔宫前明倾魂飞魄散的一幕犹在眼前,宴夏无法知晓自己如今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她只是骤然转身,无法平息的心跳引着她要往某处而去。
眼前事罢,却还未真正结束,闻北云却一眼看出了她的念想,露出松懈之后的笑颜,轻声道:“去吧,这里有宴兰庭替我解阵,你用不着顾着我。”
“爹。”宴夏喃喃唤着,出声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因紧张而早已经喑哑难成声调。
闻北云笑了笑,挑眉往另一处方向看去。
那是北门的方向,明倾所在的方向。
宴夏终于再顾不得许多,匆匆转身而去,衣袂在风中带起金色浅晕,阵法闪烁之间,人已消失在原地。
第92章
宴夏再回到沧南山已是第二天的早上。
鬼门与玄界的事情已经彻底结束, 最后正道诸人散去,五道众人是在宫间的带领下收拾了残局。
好在有蝉众宴夏等人拼死相护守在山门, 五道内部却是并未有太多损耗,宴夏回来的时候, 见到的就是人们重整着五道山门,打扫着地面狼藉的情景。
见到宴夏回来,五道的众弟子们顿时都静了声音, 不知该如何询问宴夏的情形。
宴夏低着头, 没有与众人打招呼,匆匆回到了内中的大殿。
她回来之后先是去找了宴兰庭。
在这场战斗开始之前,宴兰庭本就已经油尽灯枯,如今受这一战又大伤元气, 不知究竟情形为何, 这是宴夏最为挂心的事情,所以来到宴兰庭院外的时候,宴夏整颗心几乎都是低沉仿若被无形的手拽得死死的。
然后她在院外看见了守在那处的干爹干娘们, 还有沉默无奈的宫间。
宴夏一路行至此处,未曾与人交谈过一次, 未曾说过一句话,许多事情她不敢问,或是她觉得还没有到问的时候,她以为不问不听就可以让这件事来得迟一些。
但她终究还是走到了这里,终究不得不去面对。
她试图说些什么,但视线落在干爹干娘们的身上, 她却又无法再说出话来,她想到挤出一点笑容,但那于她来说太过困难,笑意在她的脸上透着些许悲戚,她看着众人的神色也知晓自己的表情实在好看不到哪里,于是赶紧又收了笑意,沙哑着道:“大爹爹……”
她想问,大爹爹还好吗?
可是她怎么可以这么问呢,她觉得不妥,想问大爹爹是否还醒着,是否还能有希望——
她想问的太多了,可是话到嘴边,却又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众人何尝不懂她在想着什么,宴夏眼眶微红,咬唇没有再开口,却听得身侧叶题出声道:“想什么呢。”
叶题的声音很静,是能够让人安心的沉静,就像是许多年前在南河镇里,他随口说一句话,都是属于那段岁月的平静淡然。这语气让宴夏回忆起了从前,当初五个人在南河镇里生活的从前,所以她莫名的安心了下来,因为那个时候,只要干爹干娘们在她身边,她总能够很安心。因为那个时候只要有干爹干娘们在,天塌下来都没有什么可怕的。
宴夏等待着叶题的话。
叶题正倚墙而站,抱着双臂依然是从前懒散的模样,但他昨日战后的衣服还没有换,身上还留着不少血污,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这番模样实在让他看来闲适不到哪去,好在他自己也看不见,他轻叹一声,向着宴夏所在的方向探出手来,准确的摸索到了宴夏的头,揉了揉她的脑袋,低声道:“大哥他正在搏命呢。”
宴夏不解,却也心惊,她喃喃问道:“和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