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杳微微一怔,顿时一股怒气充溢肺腑,面色也骤然冷了几分。
他忍气问道:“你问我这个?你心里不明白么?”
姜红菱看着他,一双杏眼清澈明亮,她淡淡说道:“二爷不说,我不明白。”
顾思杳默然不言,利眸瞬也不瞬的盯着她,看的姜红菱心底甚而生出了几分惧意。
半晌,顾思杳忽然起身,转而挪到了榻上,坐在了她身畔,迫的她半躺在软枕上,不得不仰着头看他。
顾思杳慢条斯理的问道:“咱们好了多久了,我连母亲遗下的玉佩也给了你,你现下却来问我这个。红菱,你到底要我如何才肯信我?我顾思杳这一世,只会要你这一个女人!”
这番话一字一句都锤在姜红菱心口之上,她心中感动,却也有些酸楚,甚而更有几分委屈。她开口,话音有几分酸涩:“然而权贵门第,没有小叔娶嫂子的。你不怕人笑话,难道就不怕日后被人参奏颠倒伦常么?还是说,你打算做些门面功夫,私底下还如现下一般同我私相往来?我可不要跟别的女人一道抢……”话至此处,她只觉疾风扑面而来,将她剩下的话生生打断,没说完的几个字又吞了回去。
顾思杳一手撑在她身旁的壁上,锋利的目光在那张冷艳的脸上扫来扫去,明澈的眼眸里微有畏惧,又带着倔强,微微上翘的眼角却又含着一丝撩人的妩媚。
红润的双唇轻开,绽出一条细缝,里面是白瓷也似的贝齿,整整齐齐,精致小巧。
她总能轻易的撩拨起他的脾气,让他在人前从来的冷静自持,分崩离析。
那张小嘴,他爱到了极处,也恨到了极处。
他俯首,噙住了她,惩罚也似的□□着。
姜红菱吃了一惊,双手按在了他的肩上,想要推开。但这早已知晓滋味的身躯,却迅速的向他臣服,一双藕臂竟环住了他的脖颈,沉溺在了这带着几分惊悸的甜美之中。
良久,顾思杳抬起头来,看着她粉面泛红,微微喘息着,他低声问道:“什么别的女人?我几时说过,会有别的女人?”
姜红菱两颊火烫,嗫嚅道:“可是……我们到底……”
顾思杳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他说道:“你当我费尽辛苦,尽力的筹谋,同毓王搭上线仅仅只是为了顾家的前程么?其实只消侯府在我手中,这些老糊涂们再管不得事,将来皇位之争我避在一旁,便可免了这场灾祸。毓王不是祸及无辜,喜好滥杀之辈,届时我做个闲散侯爷,不比现下这般费心劳力的轻松自在?我要的,是毓王将来嘴里的一句话。”
姜红菱何等聪慧,闻听此言,顿时明白过来,不觉失声:“你……原来你……”话出口了一半,却又不知怎么接下去。
这个男人,是该说他城府深沉,精明内敛,还是该说他痴傻?
兜了这么大一圈,费了许多心力,竟然只是为了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要她。
顾思杳轻轻啄吻着她的唇:“红菱,答应我,将来事成之后,嫁给我。”
姜红菱鼻子有些酸,她垂眸,低声道了一句:“好。”
这样的男人,她要如何不答应他?
第119章
两人亲热了一阵, 如锦自厨房端了香薷饮回来。
顾思杳看着姜红菱吃了解暑汤,气色渐渐恢复, 方才起身道:“我还要到松鹤堂一趟, 你好生歇息,若然仍有不适, 还是请大夫过来瞧瞧,别拖。”
姜红菱倚着软枕, 向他一笑:“我晓得。”
顾思杳又吩咐如锦:“好生服侍你们奶奶, 若是有什么变故,打发人到西府来知会我。”如锦连忙答应了一声。
顾思杳在房中又停了片刻, 眼见时候越发偏向晌午, 心中还惦记着几件要紧事, 纵然再不舍, 也只得暂且离去。
他立在榻边,俯身向姜红菱道:“我去了,你歇着。”
姜红菱浅笑颔首:“好。”
顾思杳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啄吻了一记, 起身出门去了。
姜红菱望着他昂藏的背影,不觉有些失神。
正在发怔之时,忽听一旁如锦噗嗤笑出声来,她回过神来, 看向如锦, 见她低着头正掩口偷笑,便嗔了一声:“笑什么?鬼鬼祟祟的。”
如锦说道:“我瞧着,二爷同奶奶, 倒真像两口子呢。”
姜红菱脸上一阵烫热,轻声斥道:“这话在屋里说说也罢了,不要出去乱讲。叫人听了去,可是了不得。”
如锦笑着吐舌做鬼脸,替她收拾了汤碗。
正说着话,如素忽然匆忙进来,神色有些仓皇,进门便说道:“奶奶,三爷不见了。”
姜红菱一怔,当即问道:“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就不见了?不是说,他关在老爷的书房里么?”话才出口,柳眉一皱,便不言语了。
如素说道:“是老爷书房里服侍的赵小能说起的,说今早起来,去书房给三爷送饭,门上的锁还好好的,三爷却不见了。昨儿夜里雨下的大,地下泥泞的很,一溜脚印往西去了。”
姜红菱顿了顿,方才秀眉舒展,长叹了口气:“这倒也是情理之中,两个儿子,一个没了,他自然要竭力保住另一个。”
如素有些诧异,问道:“奶奶是说,三爷是老爷放走的?但三爷做下的事……”话才出口,她立时便噤声不语。昨夜之事,除却顾家的这些主子外,便只得他们几个心腹知道。但此事关系侯府颜面前程,上头有意大事化小,他们这些底下人也不敢胡乱议论。此刻当着姜红菱面前,如素亦颇有忌讳。
姜红菱说道:“书房的钥匙,只老爷一人有。锁好端端的,人却不见了,自然是老爷放跑的。”说着,她顿了顿,便向如素说道:“吩咐下去,这两日少在外头走动,免得是非上身。”
如素答应着,便走去传话了。
顾思杳离了姜红菱这里,打听得知顾文成现在书房,便直奔而去。
其时,顾文成撵走了女儿,一人在书房独坐,心中却颇有几分不安。
长子枉死,他不是不痛,但他已年过四旬,膝下只此一个独苗,便是再怎么愤恨,也要保住他的性命。即便他现下再纳妾生子,襁褓里的幼儿谁知将来如何,能否平安长大都是未知之数。无论如何,他都要保住这唯一的子嗣。
正当此时,外头有人报传西府的二爷来了。
顾文成还未说见,就看顾思杳已登堂入室。
顾思杳走进房中,向着顾文成微微欠身行礼,口里道了一声:“伯父。”
顾文成看着这个侄子,见他虽是礼数周全,但神态间似是全无恭敬之意,想到昨夜他在堂上的相逼之态,心中一团怒火直透泥丸,压着脾气,问道:“侄儿一早过府,可有要事?”
顾思杳言道:“侄儿特特来问伯父,预备如何处置三弟?”
顾文成眼眸一冷,斥道:“这是该你问的事么?!”
顾思杳浅笑:“同是顾氏族人,族中出了手足相残之事,何人问不得?何况,念初是我堂兄,昔年兄长照拂之情我记在心头,他如今枉死,我自然要为他讨还公道。”
顾文成想起顾王氏的言语,晓得这侄子如今不过是要逼他将侯府世子的位子让出来,但现下他却如何也不能甘心。顾忘苦已然逃出生天,他便是不让又如何?!那些所谓人证,凭着侯府的势力,要他们闭嘴,也不过是小事一件。
当下,顾文成盯着顾思杳,一字一句道:“思杳,身为长辈我便告诫你一句,为人当留三分余地,逼人太甚仔细反噬其身。昨日之事,我同老太太都不打算追究了。你一个小辈,又穷究不舍些什么?!”
顾思杳薄唇微弯,他早已料到顾文成今日必然如此,也早有预备。
他面色如常,淡淡说道:“伯父疼爱三弟,两府皆知。三弟夤夜逃窜而去,可惜雨夜地湿,留下的痕迹太多。他一个娇生惯养的纨绔少爷,自幼没出过远门,在外不知世道艰难险阻,或者走错了路,或者吃错了东西,又或者撞上了歹人,都未为可知。”
顾文成又惊又怒,向他戳指喝道:“你!你这是威胁族长么?!”
顾思杳莞尔:“伯父切莫激动,侄儿不过实话实说。毕竟天有不测风云,三弟在外头遭遇些什么,那是谁也料不到的。”
顾文成盯着顾思杳,抚着胸口,重重喘息着。顾思杳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情,狭长的眼眸中却透着志在必得。
这个侄儿,从小在两府子侄之中便不甚出挑。自从二弟纳了续弦,他便更不显露了。即便年节过府来吃团圆饭,人前也是少有言语,从来就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神情。两府长辈,没有一个喜欢他的。即便是他的生父,也似是更期待程氏肚子里再养出一个来。甚而,哪一日他无声无息的死了,顾文成都不会有半丝奇怪。
但他依然长大了,在谁也不曾察觉中,长成了一个能够运筹帷幄,能翻云覆雨之人。现下,还逼迫到了他这个族长头上,捏着他的命脉。
顾文成目呲欲裂,指着顾思杳哆嗦了半日,忽然嘴歪眼斜起来,身子一个踉跄,就歪倒在地,抽搐个不停。
此变,倒是颇出顾思杳意料之外,他连忙出门喊人请大夫过来,又使小厮们将顾文成抬到了床上。
那大夫在松鹤堂中为顾王氏看诊已毕,正在书写方子,听得这个消息,只得马不停蹄赶去书房为顾文成看诊。
到了书房,一番望闻问切,这大夫便向顾思杳道:“侯爷是急气攻心,邪风入体,急发风瘫之症。这病来的猛烈,怕是难以痊愈。小医留个活血祛风的方子,让侯爷先吃着,精心调养,或能好个十之七八。”
顾思杳挑眉:“竟是只能好上十之七八么?”
那大夫踟蹰半晌,方才斟酌言辞道:“恕小医直言,侯爷这病发的过于猛烈,若是青壮年人,尚有痊愈之望。但侯爷已是这把年纪,身子又不甚健旺,发了这个病,能保着不一日比一日更重,已是难得了。”
顾思杳颔首,又问了几句顾王氏的病情,知晓不过是气血上涌,倒无大碍,便使人付了诊金,打发了大夫出门。
顾王氏原本是吩咐顾文成私下了结这笔账目,但顾文成突发暴疾,已是自身难保,也就顾不得他老母的筹谋了。
顾思杳吩咐了几个下人,仔细服侍顾文成,他便出门又往松鹤堂看顾王氏而去。
侯府至此时,这些主子们,或死,或逃,或疯癫,或瘫痪在床,底下的人便如抽了主心骨一般,只听凭顾思杳吩咐调拨,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顾思杳走到松鹤堂时,顾王氏才吃了药,正在床上躺着歇息。
顾思杳经人传报,进到内室,将顾忘苦逃窜、顾文成病倒一事告知,却改了缘故,绝口不提自己逼迫顾文成,只说顾文成听闻顾忘苦逃跑,气急发病。
这连夜放走顾忘苦,乃是顾王氏同顾文成私下合谋,此刻听闻此讯,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顾文成方才气倒,但当着顾思杳面前又不能实说,只好打落牙齿活血吞,强忍了这口气。
顾王氏活了一世,虽是个阴毒刻薄的性子,却倒十分的识时务,很知进退轻重,眼见局势已然如此,逃走的老三自然是再也指望不上,顾文成又得上了这个病,想必今生是再爬不起来的,侯府已然后继无人,合家子的希望全落在了这个孙儿身上。
当下,她立时便换了一副脸孔,脸上虽有病容,却也强撑出一副慈和之态:“老三下作不争气,竟行出这样的事来。两府子侄里,唯独你是个出色的。如今家中正逢多时之秋,你大老爷又病倒了,你便是顾家的顶梁柱,合家子便都指望着你了。”说着,微微喘了两口气,又道:“东府现下这般,没有了主事之人。你嫂子虽然能干,到底是女流之辈,不能没有男人撑着。你回去收拾收拾,就搬到这边来住罢。西府有你爹在,也是一样了。”
顾文成发病,不在顾思杳意料之内,但却着实帮了他的忙。事情进展顺利的,超出他的预料。
顾王氏这一言,他当然不会拒绝,当下答应着,略待了片刻,便回去了。
待顾思杳走后,顾王氏僵卧于床,一双昏黄老眼盯着头顶的帐子,长吁短叹。
春燕悄悄走来,低声向她说道:“老太太,却才有人瞧见,二爷抱着奶奶进了奶奶的房。说是奶奶中暑了,险些晕倒在路边。”
顾王氏瞳孔一阵收缩,咬了咬牙关却又松开。
她怎么早没看出这对男女之间的勾结?!事到如今,她又能如何?!
顾忘苦犯下杀兄重罪,逃遁而去,两府里已无能承继家业的子侄。
她原本打算令顾文成逐渐管理起家务,削掉姜红菱的权柄,谁知还未成事,这扶不起来的东西倒先行瘫了。
往后,能怎样?
侯府的日子终是要过,要维持着这份体面,对内她离不得姜红菱的操持,于外顾思杳便是顾家唯一的希望。
明知这对男女有首尾,她却谁也动不得!
她十六岁进门,从孙媳妇做起,把持了顾家一世,到老来却折在了这些小辈手中,且还是她最不看重、最不入眼的小辈!这,叫她如何甘心?!
但再不甘心,她也只能含忍了这口气。
顾王氏长叹了口气,力不从心的疲软,涌上心头。
又两日,顾家写文上报朝廷太常礼仪院,言称顾念初病故,侯府世子改为顾思杳。
第120章
打从顾忘苦失踪, 侯府对外称三少爷出外游学,他毒害兄长一事, 自然是瞒的铁桶也似。但顾家上书朝廷, 改了侯府世子人选,这消息在江州城中却不胫而走。那些本有意同顾家三少结亲的人家, 便悄悄将目光投向了这位二少。
然而顾思杳从来少在人前露脸,行事又一向少露行藏, 他在江州城中开办的松木书院与货行, 也向来少提幕后老板是谁。
这些家中有待嫁闺秀的,打听了一圈, 竟而只晓得这顾家西府二少大约年岁, 生母早亡, 除此之外, 竟一无所知。侯府往日的宴席,众人也只记得那个夸夸其谈,风流多情的顾三少, 于这位二爷当真无甚印象。
不提外头如何议论,侯府里的日子倒是依旧过着。
顾文成患上了风瘫,倒在床上不能下地,日日要人在床前服侍, 倒同他长子顾念初病时一个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