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是凌霄花的花期,市区随处可见怒放的凌霄花, 都有点泛滥成灾了。
霍初雪不免想起贺清时岑岭的那栋老别墅, 凌霄花开,想必这个时候已经非常漂亮了。
从贺清时那里顺来的那盆豆瓣绿,被她照顾得很好,叶片越发肥硕,都有些发福了。
很有时候, 坐在电脑前坐久了,一抬头就能看到它,眼前一亮,疲惫感瞬间一扫而空。
霍初雪觉得她还是喜欢这些有生机的东西, 看到它们,她感觉自己的心情都变好了。
医院其实就是一个小型的社会,记录生死,见证人世百态。感动无数,与之相伴的还有很多负能量。
可她依旧拥有一颗明亮向上的心,就像是这些植物,不论身处什么样的环境,它们都能奋力伸长枝条,尽可能地汲取阳光。
***
然而贺清时这个五月却过得不太好。先是感冒,严重了就转化成咳嗽。反反复复,药吃了一堆,也久不见好。
其实他骨子里有些忌医,吃药能解决的事情,他绝对不愿去医院。毕竟苏缈临终前那一幕实在太过惨烈。医院白茫茫的光线,生死场特有的病气,苏缈被盖着白布,就那样冷冰冰地躺在那里。
那一幕就像是悬在他心底的梦魇,恨不得一辈子都不愿去触碰。
感冒断断续续,来了去,去了来,反反复复,久不见好。
周六,挑了个时间去兰姨家。
怕把感冒感染给孩子,毕竟小晴天还那么小,免疫力比不得大人。他特地等感冒好了才去的。
近来学校事多,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去兰姨家了。
下午去的时候精神尚好,也没感受到不舒服,跟兰姨和贵叔谈天自如。可吃完晚饭,精神就明显不行了。头昏,犯恶心,脑袋重得根本抬不起来。
兰姨一探他脑袋,呀了一声,“这么烫!肯定是发烧了!”
二话不说就让贵叔架着他去医院。
贺清时:“兰姨,不用去医院,我心里有数的,回家睡一觉就行了。”
兰姨哪里肯依他的,“都烧成这样了还不肯去医院,你这人就是不会照顾自己。赶紧去医院,必须去!”
兰姨不容贺清时拒绝,直接让贵叔把他带到了医院。
看贺清时实在难受,贵叔不敢耽搁,踩下油门,一下子就开到了第一医院的急诊大厅。
贵叔停好车,扶他下车。
夜色中,第一医院急诊楼的招牌通红醒目,悠悠发光。
他抬眼远远望了一眼,比划,“一院?”
贵叔点点头,“一院离家最近。”
这是最优的选择!
贵叔试探地问一句:“要不要跟霍医生说一下?”
他想好歹是熟人,这年头走哪儿都需要关系,尤其是医院。这大晚上的,要是霍医生在,事情会容易很多。
贺清时一听,忙摆手,“这点小事别麻烦霍医生,她工作很忙。”
心里却在想,今晚可千万别碰到霍初雪,他真不想再欠她人情了。从岑岭回来到现在,人情欠了一堆,勉强还了一些,若是再欠,真就还不清了。
晚八点,第一医院的急诊大厅依旧人来人往,嘈杂喧嚣,沸沸扬扬。
一到医院,贵叔就替他挂了急诊。
值班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女医生,话说了一堆,贺清时愣是没听进去。耳旁嘤嘤嗡嗡,一直作响,只隐约捕捉到几个名词,“急性上呼吸道感染”,“输液”。
从诊室出来,贵叔把贺清时扶到输液室,比划,“姑爷你先坐着,我去给你缴费去。”
贺清时整个人靠在椅背上,虚弱地点点头。一时间都忘记把钱包交给贵叔了。
***
霍初雪今晚值夜班。
每次只要和林瑶一起值班,这姑娘保准要点外卖。自己点还不算数,还偏偏要拉上她。她又是经不住美食诱惑的人。何况漫漫长夜,吃份夜宵,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值班呀!
两人经常窝在办公室吃外卖,一边嚷嚷着减肥,另一边嘴又很实诚,来者不拒,想想也是罪恶。
这不,林瑶又在app上点了一堆好吃的。
可送单的外卖小哥是个新手,刚入职没几天,几栋楼里乱窜,愣是找不到产科住院部。
第一医院也确实大,光楼就有十栋。单单产科就有两栋。外卖小哥找不到地方也情有可原。
林瑶被护士长叫走了,电话是霍初雪替她接的。那外卖小哥应该年纪不大,声音听上去还很稚嫩,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眼看着就要超时了,超时要罚钱,都快急哭了。
工作以后深感工作的艰辛,不管哪一行都不容易。她问了小哥的具体位置,说:“你站在那里别动,我过来找你。”
挂完电话,直接跑去了急诊大厅。
成功取了外卖,正准备往回走。
路过人工缴费处,只有一个窗口服务,队伍排得老长。
她不经意往队伍里瞟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她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贵叔?”霍初雪忙走上前,面露惊讶,首先想到的是孩子,“您怎么在这儿?是不是孩子?”
一看到是霍初雪,贵叔的脸上顿时浮现出笑意,摆摆手,拿出手机敲字,“是姑爷。”
贺清时?他怎么了?
她呼吸一滞,眼睫轻轻颤动两下。
为了和贵叔正常沟通,她也掏出手机来打字,“贺先生他怎么了?”
贵叔在手机里写,“发烧。”
写完又补充一句,“很严重。”
好个贺清时,生病了也不告诉她,就在她眼皮子底下。一时之间,胸腔沉闷,堵着一口气,很不舒服。
“找医生看过了吗?”
“看过了,要吊水,我现在是在替他缴费。”
“交给我吧。”霍初雪接过贵叔手里的就诊卡。
老人家是聋哑人,难免不方便。她找缴费处的同事打了个招呼,提前弄好了。
老人家实诚,缴费一结束就掏钱包还钱给她。
她直接拒绝,轻笑一声,道:“我找贺先生拿。”
贵叔:“……”
然后霍初雪和贵叔一道去了输液室。
贺清时正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在休息,看上去很疲倦。
因为生病男人面色苍白,没什么血色,显得有些病态。但毋庸置疑,那张脸还是那么清俊而浑然天成,吸引了周围很多打量的目光。
他睡着的样子,让霍初雪不禁想起了他们初遇的那天。
贵叔走上前悄悄拍了拍贺清时的肩膀,他便醒过来了。
刚醒,男人眼神朦胧微眯,透着迷茫。
贵叔跟他打了个手语,他这才注意到霍初雪的存在。
“霍医生?”贺清时无比意外,心跳顿时漏了两拍。视线准确无误地投放在她身上的白大褂上面。脸上竟然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慌乱神色。
白大褂纤尘不染,清冷无比。头顶日光灯直直映照下来,暖光打在她身上,竟也没能将她身上冷硬的气质融化掉半分。
霍初雪一手提着外卖,一手捏着手机,一开口声音都是冷的,“看到我很意外?”
第22章 第21棵树
不知为何, 此时此刻, 贺清时心里竟然生出了一种慌乱感。很像是被人当场抓包,而直逼而来的窘迫感。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坐直身体,语气心虚,“好巧啊霍医生。”
霍初雪径直站着, 冷声道:“是挺巧的,拿个外卖还能碰到贺先生。”
贺清时:“……”
“霍医生这么晚还没有吃晚饭?”他的视线赚到外卖袋上,转移话题。
“这是夜宵。”
霍初雪不再跟他说话, 径直去找输液室的值班护士。
没过多久小护士就来给贺清时输液了。
小护士输液的过程中, 霍初雪的手机响了,是林瑶打过来的。
电话一接通,林瑶就劈头盖脸问:“霍医生,你外卖拿到了没?”
霍初雪低声说:“拿到了,马上回去。”
挂完电话, 她看向贺清时, “你先输液吧,我走了,今晚值班。”
贺清时虚弱地点点头,“霍医生先去忙。”
贺清时眼看着霍初雪的白大褂衣角拐过走廊,没了影子。
贵叔坐到他身侧, 面露担忧,比划说:“霍医生好像不高兴了。”
贺清时嗯一声,没吱声。
他又不傻,很明显地感觉到刚刚霍初雪生气了。可她在生气什么?气他生病没有告诉她么?
可他有什么立场告诉她?用什么身份告诉她?
朋友么?
他最晚缴费, 可却是最早输液的那个。很显然是霍初雪私下替他跟值班护士打了招呼。不愿欠她人情,可绕了一圈,到头来还是免不了承她人情。
贵叔继续比划:“你的医药费还是霍医生垫付的。”
他抬了抬眼,眼皮无比厚重,“你怎么没把钱还给她?”
贵叔:“霍医生说她找您拿。”
贺清时:“……”
贺清时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等下次我还给她。”
左手输液,他用右手掏出手机,给霍初雪去了条短信。
贺清时:「谢谢。」
这条短信石沉大海,对面的人久久没回复。
***
霍初雪盯着这条短信,没由来觉得丧气。
这人总是这么礼貌得体,客套,却也疏离,一直和她分得很清。她以为通过这段期间的接触,他们好歹已经是朋友了。殊不知,原来什么都不是。不然朋友之间,他不会这样。
这一刻她不得不意识到他们之间其实隔了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虽然她很想跨过去,走到他对面,但是只要他不伸手拉她一把,一切就都是枉然。
她以为自己足够有耐心,如今看来还是心急了。
林瑶点了烤串,有荤有素,孜然味儿扑鼻而来。
霍初雪嘴里嚼着吃的,索然无味,愣是什么味道都没有品出来。
林瑶大快朵颐,看到霍初雪满脸忧思,忍不住问:“霍医生你怎么了?怎么取个外卖回来就这样魂不守舍了啊?”
霍初雪忙摸了摸脸,笑了笑,“我没事。”
刚问了输液室值班的护士,贺清时有三瓶药要输。
她算了下时间,到底还是不放心。处理好手头事情,确认没什么状况,又让同事帮她盯着,她只身去了输液室。
晚十点,偌大的输液室寂静又冷清。
贺清时靠坐在椅子上,歪着脑袋睡着了,双目微阖,面容瞧着有几分憔悴。
他这睡相和那天在别墅后院里简直如出一辙,只是悄悄显得有些病态,没什么精气神。
他似乎睡得不好,眉头紧皱,像是有噩梦纠缠。
他的前额并不开阔,拧成川字。面相学说这种人忧思厚重,郁结于心,不是明朗之人。
一看到他这张脸时,霍初雪一肚子的气顿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母亲说过喜欢一个人总有撞入心扉的那一瞬。就好比现在,她看到他的睡容,心里突然充满了莫名的感动。
为什么要生气呢?这本来就是一场持久战,他置身事外,任由她单枪匹马,奋力厮杀。她注定要付出更多,会无助,会受伤,会流血。
她要做的,从始至终就是让他从自己的迷阵里走出来,然后入她的局。
她自己就是布局之人,又怎么能责怪棋子不解风情呢?
之所以会生气,归根结底还是她心急了。
她长长呼出一口浊气,这场持久战,还是得慢慢打呀!
输液管里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慢慢往下掉,药瓶里的药水已经快输完了。
她悄悄走上前看了一眼,这是最后一瓶。
她抬起手臂,将输液器调到底,药水不再流动。
许是她的这个动作不够轻,惊扰到了贺清时,他猛然间就醒了过来。
他不是自然清醒,而是倏然惊醒。咋一醒过来那刻,他瞳孔放大,表情哀伤,像是刚做了噩梦。
“你做噩梦了?”她站在他身侧,柔声问道。
贺清时是被霍初雪的声音拉回现实的,刚从噩梦中惊醒,他整个人都有些怔肿。霍初雪就站在他身侧,眼神平静地望着他。
“霍医生?”他明显是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输液室,眼里飘过一丝诧异。
“贵叔呢?”她四下看了看,并没看到贵叔。
“不知道,刚还在这里的。”
霍初雪俯下.身,柔顺的长发顺势垂下来,有几根发丝扫到他脸颊,痒痒的,一阵酥麻。
这个动作来的突然,他毫无防备,本能地往后一缩。
她不禁蹙眉,直接摁住他手背,命令式的口吻,“别动,我给你拔针!”
贺清时脊背一僵,当即不敢动了。
两人离得近,她身上淡淡的、若有似无的清香纠缠着他的鼻息。属于女孩子特有的馨香,思绪似乎都开始发散了。
她小心翼翼替他拔了针头。她的动作很轻柔,指尖微凉,划过他手背上的皮肤,像是过了电,酥酥麻麻的,他心尖止不住狠狠颤了颤。
拔了针头,她把空药瓶连同输液器一起交给值班的护士处理。
“谢谢。”贺清时怔神好半晌,干巴巴说了一句。
“别再对我说这两个字了,我听得太多了。”霍初雪平静地望着他,一字一句道:“贺清时,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不是吗?”
***
霍初雪那话让贺清时想了一夜。
第二天带病去上课。
病中,人很乏力,连名都不愿点。
他从电脑包里掏出点名册,“学习委员点下名。”
谁知却听到第一排一个女生扬声说:“贺老师,江暖请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