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里,陆延晟早已在等待。
哪怕太医已经拍着胸脯保证无事了,没听到陆淼淼醒后的情况,陆延晟还是不放心的。一见到周妈妈就马上道:“如何?”
周妈妈笑道,和太医一样的说辞。
“姑娘好着呢,虽有些倦怠,也是产后虚弱所至,并无其他。”
“只是……”
陆延晟神色一凛,满眼担忧,“只是什么?”
“咳。”
周妈妈有些尴尬的咳了咳,想了想还是说不出口,只道:“是女人家的小问题,爷,咳,爷不用担心。”
听到周妈妈这般说,陆延晟神色讪了讪,大概想到了什么,倒也没再问了。顿了顿,又轻声道:“她可曾说孩子的名字了吗?”怀胎十月,一直没听到淼淼说孩子的名字,虽说长兄如父,但现在两人关系并不亲密,陆延晟也不好越俎代庖。
周妈妈摇头,“没呢。”
“兴许姑娘是等着大爷来取呢?”听到这句话,陆延晟眼睛一亮,“你这样认为的吗?”周妈妈肯定点头,又不见姑爷,家中也无长辈,姑娘自己也一直没开口,不是等大爷来取,又是等谁来?
陆延晟一下子从椅子上起身,大步径直向往。
“我去书房。”
话没落,人已经没了踪影。
周妈妈连忙小跑追了上去,“大爷,要不要给裴夫人她们几个报个信呀,姑娘都生啦!”那几位,都是常来瞧姑娘的,她们也心忧姑娘,而且这是喜事,总要报个喜信才对。
陆延晟:“报。”
…………
裴元泽进屋时,见周婶婶又拿着小娃娃的衣服在看,这几日,娘总在翻小娃娃的衣裳?请安入座后,不解道:“最近也不见哪家要有喜了,元清还早,娘你这么早就预备了?”裴元清和方清裘数月前已经定亲了,两个年纪都不小了,婚期定在明年春暖花开之时。
周婶婶将小衣服叠了回去,头也不抬,“你问这个干什么,忙你的正事去。”
裴元泽隐约知道陆淼淼是大官之女,所以她和纪宁分开了,只是不知具体身份,更不知这衣服是给陆淼淼孩子的。
周婶婶一直算着时间,淼淼也该生了,怎么还没动静?一直没信来,难免有些急躁。裴元泽已经习惯这几日有些暴躁的娘了,挑了挑眉,没说话,只安静喝茶,沉默半响后,突然又长叹了一声。
周婶婶不耐皱眉,“好端端的你又叹什么气?”
裴元泽:“可惜了陆姑娘了。”
既然已经和纪宁分开,她家人又有意将这段亲事抹去,裴元泽从善如流的改了称呼。周婶婶手一顿,“好端端的,怎么说起淼淼了?”
裴元泽:“我今日从她那书楼路过,《成仙》的书迷还在那守着呢,许多清泽学院的学子也依旧在那自发的帮忙,书楼倒是愈发的热闹了,只是不见了主人,难免有些唏嘘。”
《成仙叁》出来以后,大梦先生忽然宣布停笔一年,也就是说肆要明年才出,当然很多人都不依了,也都知书楼漂亮老板和大梦先生认识,都堵了过去,谁知书楼的主人也不知了去向,先前是愤愤,现在是焦急。
不知这一年后,肆是不是会如约出来。
裴元泽当然不在意《成仙》,他在意的是原本陆淼淼可以给自己带来很多的政绩,但因陆家,这一切都不能提。虽说美食街已经弄出来了,皇上那边也挂了名头,甚至八大碗也慢慢流传了出去,政绩已有,但到底少了许多。
也有些后悔,当初若能对她好些就好了,连爹都忌讳不提的人家,家世一定很出众?想来是京中贵族子弟,早知道,早知道,哎!
大儿子一向功利,但他也不是那种为了前程就不择手段的人,周婶婶也没多说什么,只还是告诫道:“淼淼那边你可别打主意了,当心赔了夫人又折兵。”裴元泽点头,“我知,我不过白叹两句罢了。”
又道:“也不仅仅是为我,也是为纪宁阿。”
“纪宁那孩子,我瞧着是好的,也不娘笑话,虽说他年纪轻,但我从不敢小瞧他,甚至冥冥之中还觉得自己以后会仰望他。”说罢苦笑一声,“虽我已为官数年,但见到纪宁,我就是有这种感觉。”
以后还会仰望纪宁?
周婶婶瞪大眼看着裴元泽,都快不认识他了一般,他从来自傲,何曾说过这样的话?不过转念一想,纪宁那孩子,确实是好的,他什么都有了,只要一点运气助力,就可鱼跃龙门了,想到纪宁也是长叹一声。
“这两孩子相遇太早了,若是晚几年,纪宁已经有了建树,兴许,兴许就不是如今的局面了……”
谁说不是呢?
裴元泽难得为外人叹息,又道:“娘你若是见了纪宁,可莫提陆姑娘了,他再谦虚,也是男儿,陆姑娘家里强势,他到底是没脸的。”
周婶婶:“我怎会见到他?他不是已经离开了吗?”
裴元泽:“他马上就回来了呀!”
“今年秋闱刚过,清泽学子成绩并不出众,我昨日见柳山长喜气洋洋的,有些奇怪,问了一嘴,才知纪宁会送赴京赶考的清泽学子回来,同时也是为了给他过中秋节,可把他喜的,直说捡了一个儿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b=
第129章
纪宁刚到清泽学院, 就被蜂拥过来的学子们给团团围住了,满脸崇拜和欢喜, 正因年岁不大, 所以他们更崇拜博学的纪宁, 谁知纪宁一年前一点消息都没有的就走了, 大家伙都是茫然, 问谁,谁也不知道。
听闻赴京赶考的师兄们传信, 说纪先生这次也会回来,俱是欣喜等待, 还没进学院呢, 纪宁就在门口被堵住了。
大家都在看纪宁。
一年未见, 纪先生似乎还是当初清隽眷咏的模样,舒和的眉眼似朗星但皓月亦不可与之争辉, 但, 到底有了些陌生感。不是一年的距离, 而是,纪先生的衣裳, 从永恒青变成了内敛无声的玄色。
玄衣加身,身姿更为挺拔, 只是到底少了一分谦和, 多了两份沉默的内敛。
先前的欣喜,在看到纪宁那一刻,突然就安静就下来了, 心里莫名有些不安,都沉默看着纪宁。纪宁视线轻划,将或熟悉或陌生的年轻面孔收入眼底,抿唇轻笑,笑含清润眸底,声色朗润。
“一年的时间,你们都把我忘了?”
这一笑,还是一年前的模样。
学生们先前还有些惴惴不安的心瞬间消弭,七嘴八舌的问好声都纪宁给淹没了,有问他怎么突然走了,也有问他这一年家落何处,又在做什么些,纪宁好脾气的回应,秋阳下,俊朗的眉眼安然如旧。
柳山长本来想端着老师的架子的,到底心生牵挂,没忍住,也迎了出来。
一年前的事,柳山长虽不知全部过程,但也知道一些,这一年,是少不了担心的。隽仪这孩子,虽看似对事事不在意,实则是个极为长情的孩子,他又是真心喜欢陆姑娘的,被迫分开,他心中当是很难过的。
只可惜,虽有书信往来,但他不肯透露地方,也不能去看他。
今日见他,虽不知他心中如何想,至少面上看着,是没什么大碍的,如此,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也不唤他,就笑看着他和学生们说话。正笑问着,却听见一学生问道:“先生,您和夫人怎么回事呀?”
“怎么书楼还在,夫人也不见了呢?”
“憨货!”
看到纪宁神色很明显的一滞,柳山长暗骂了一声,在众位学子还没反应时,直接眼神厉斥,“都围在这里做甚!”
柳山长一出来,所有学子规矩站好行礼,哪里还有刚才活泼的模样,柳山长看着他们这副“乖觉”的模样,鼻尖哼了哼,“还不快回去念书?!”学生顿时鸟入深林瞬间散了个没影,余下的人,除了纪宁,便是四五位这次去京城考完回来的清泽学生了。
柳山长对着纪宁点了点头,转身先行。
“过来吧。”
余下的人跟上柳山长的步伐,去了山长书舍。柳正明在书院中亦有一处竹楼,只他并不住这里,只做午间偶尔小憩之所。进入竹舍,还未入座,京城回来的那几个齐齐长揖到底,满目愧色。
“有负山长所期,学生无颜。”
这次秋闱成绩柳山长早已知晓,只有一个进了二甲尾,更别说一甲了,虽失望,但也仅仅是失望这里,今年去的学子,都是下场练手的,能出一个二甲,已经是意外之喜了,现见他们如此这般,想来是真愧了,未来几年不用人劝便会自进,下次定然高中的。
想到此,柳山长和颜悦色让他们入座。
师徒数人围着竹桌而坐,细声详谈,将此次京中见闻略略说了一句,将重点都放在考卷上,几个人身子争着将不会的或者讨论不出结果的题都告诉了柳山长,柳山长也不藏私,或经论点,或由深入浅,娓娓道来,说得兴起,学生也听的认真,将纪宁都给忽视了。
纪宁也不说话,手握竹杯,垂眸品茶,老师爱竹,小舍据用竹木所制,连茶叶亦是今年新竹,虽无其他茶叶的沉稳,倒竹微清香很浓,轻轻低头竹香就鼻尖萦绕。纪宁低头轻尝热茶,竹叶清香口中蜿蜒,纪宁垂着的眸中,却无半分品茶之意。
看似认真聆听,实则早已出神。
看似淡然的心,早已越过重重山峦,飞到京城郊外那所尼姑庵的门前,那所尼姑庵门前有一种很安静的古桐,从庭前青石板到斑驳古漆大门有十六步的距离,那铜把手也斑驳了,覆手上去,温凉掌心。
那是一所隐于半山的古庵,那里岁月静好,进出都是真正修心之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从外看来,黑瓦白墙,里间似乎有着绿意,但不知里面是何模样。
因为没有进去过。
每每想要进去时,脑中就浮现她那日泪眼模糊的眼,手就再也抬不起来去敲响那扇古朴大门。是怕,是怕她再见到自己时,眸中仍是惊惧,也是躲避,如果不再见面,心里还能有点奢望,奢望,她已不怕自己了……
只是,也心忧她,她明明身子尚可,怎么就到了青灯古佛相伴的地步?
她,现在,到底如何了?
…………
师徒数人说好高兴了,在抬手时,竟已至日暮西斜的时光,柳山长怔了怔,下意识地去看纪宁,却见他正微笑望着自己,夕阳融进他的清眸,碎星点点,当真一个温润好儿郎。顿了顿,不由笑骂:“你也不提一声,就这样枯坐一下午?”
纪宁含笑,“老师博学如海,学生听之只觉醍醐灌顶,如何是枯坐了?”
“哈哈。”
柳山长被纪宁这句话给逗得开怀,挥手将其他学生们都赶走了,带着纪宁回了家,家中已命人摆好了水酒。既然纪宁不提,面上也淡然,柳山长也不多说过往了,虽是学者,亦有风流之态。
两人就在院中,对着虽还未中秋但已明亮的皓月,直接畅饮起来。
柳山长是真高兴,老伴没了,那几个孩子不提也罢,隽仪虽是学生但更胜亲子,从拜师之后,除了他在军营那两年抽不动手,他都会来陪自己过中秋,年节时若自己愿意,也会接自己去他家中过年。
能有这样的一个好学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越想越高兴,喝的也越痛快,空酒坛子眼见的多了起来。柳山长和普通男儿一般,并不嗜酒,但情绪正浓时,这酒是怎么也停不下来的,平日里纪宁总会劝几句,今日竟一句没劝,一直陪着他喝。
手边酱色酒坛空了一地,皓月当高,月华铺了一地银辉,纪宁面带酒意潮红,微微仰头看着天上的明月,竹林的阴影让他的身姿轮廓半隐,显得瘦削了许多,清润的眸涟漪重重,眼尾似有红意,那红意似孤虹,虽艳,却难免让人有些伤感,只因孤雁无伴。
酒至深夜,纪宁将柳山长服侍睡下了,才迈着有些踉跄的脚步出了门。
拒绝了龙三的马车,独自走在已经夜深人静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夜已深,白日的人声鼎沸早已消弭,只余夜风阵阵,安静清幽,纪宁只垂着头看着地面,一步一个脚印,似游荡,似漂浮。
不知何时脚步一停,抬头时,竟已到了纪宅的门前。
朱红依旧,隐隐也可见院中那株梧桐树,虽夜深,但依旧可见它繁盛的枝叶轮廓。
景如旧,甚至如新,可人已空。
她不在这里。
刚才还能坚持走路的力气似乎一下子就松了,纪宁踉跄了数步才勉强站稳,挺拔的身子似乎一下子就佝偻了起来,怔怔的看着夜色中显得红近黑的大门,那里不会再有人笑等着自己,不会再有人跟自己撒桥,不会再有人跟自己使小性子了……
忽觉脸上一片凉意。
下雨了?
不觉抬头,皓月依旧当空,不见丝毫乌云。顿了顿,怔怔抬手,竟抚到了脸上的泪痕,沉默半响,扯出一个苦笑。
她走时你没哭。
现在哭,有什么用呢?
一边哭一边笑,狼狈到了可怜。
龙三远远的跟着,见纪宁如此,知他伤心事,不忍上前,悄悄背过了身,若非醉酒,先生是不会出现这样的姿态的,他应该也是,不想让人知道的。
也不知脸湿了多久,纪宁长长叹了一声,抬脚,似乎要进前,忽然脚步一顿,眉心一皱,脸色一凛,眸中挣扎闪过,咬着牙,最后身上清润还是慢慢消失,换上了一种和黑夜一般的颜色,眸也不再彷徨,冷漠,甚至是嘲笑。
同样看着那扇门,或许是有怀念的,但这一切都藏在冷漠之下,脸颊一紧,凤眸一眯,弯了弯嘴角,清冷夜色中声色淡淡。
“喜欢抢来便是,缩头缩尾懦夫一个,这样看着有什么用!”
“呵。”
不屑嘲笑后转身,衣袍烈烈划过冷峻的幅度。
“汪!”
正要前行,忽闻恶犬声,纪宁诧异回头,一头黑色的似狗似狼的东西直接扑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重感冒的我,吸着鼻子来更新惹,晚安_(:з」∠)_
第130章
那物动作实在太快, 纪宁刚转身甚至还没看清它的模样就被一股巨力扑得摔倒在地,迎面而来的狗味和从喉咙里发出的畜生嘶吼声让纪宁心神一凛, 手一挣正要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