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叔——长沟落月
时间:2018-09-05 09:54:17

  何景明一开始还不知道崔季陵要去哪里,几次张口想要问。但看着崔季陵冷峻的脸还是默默的将话咽了回去。这会儿看到崔季陵在水阁门口停下脚步,他心中很震惊。
  义父这是过来见姜姑娘?
  他跟在崔季陵身边多年,什么时候见过他这样急迫的要去见一个人?都是人家赶着过来见他。
  水阁外面有两个丫鬟,正站在旁边的柳树树荫底下,等着屋里面姜清婉的使唤。看到崔季陵过来,她们两个人吓了一跳。然后赶忙过来对他屈膝行礼,叫他侯爷。
  崔季陵看着面前紧闭的槅扇门,眉头还是皱着的。
  “开门。”他也没有看那两个丫鬟,沉声的吩咐了下去。
  丫鬟不敢违抗他的话。就有个腰里系蓝色汗巾子的丫鬟走过去抬手敲门,轻声的说道:“姜姑娘,我们侯爷在外面,想见您。”
  是红药过来开的门。
  “侯爷。”她对崔季陵屈膝行礼,面上神情有点紧张,“我家姑娘正在小憩,您是不是......”
  这间水阁不大,槅扇门一开,里面就能一览无余。
  崔季陵看到姜清婉坐在石凳上,侧对着他。左手支颐,双目阖着,是睡着了的模样。绿罗正在一旁叫她。
  对着他的侧脸正是脸颊上有黑痣的那边。她睡着的时候长长的睫毛敛着,样子很平和恬淡。
  竟然有点像那个人。
  崔季陵以前曾经看过一本记载着海外怪事的书。上面说在遥远的山海对面有一个奇怪的国家,有一种很奇怪的动物,一天十二个时辰竟然有八、九个时辰都在睡觉。不过性情很温顺。
  姜清婉也是个嗜睡的人。若没有睡好,整个人的心情就会很不好。会发脾气,烦躁,看什么都觉得不好。所以是肯定要让她睡好的。
  那个时候他就笑她是书里说的那种奇怪小动物,不过脾气却没有那种小动物温顺。被她拿着软枕追打,还说那种小动物之所以脾气温顺就是因为每天睡觉睡的很好,若它没有睡好,脾气还能温顺得了?
  她说这番歪理的时候,头微微的侧着,目光亮晶晶的。面上也带着笑,模样很生动娇俏。
  唇角不由的就弯了起来,心中也柔软了下来。
  他转过身,背对着水阁,吩咐红药:“叫醒你家姑娘。”
  红药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若她没有看错,这位侯爷刚刚脸上的神情还是很冷峻的,但是现在忽然就柔和了下来......
  没时间去琢磨这件事,忙回身要去叫醒姜清婉。
  不过姜清婉已经醒过来了。
  醒过来的一刹那还有点茫然,不知身在何方。忽然一偏头,就看到门口站着的那个人。
  虽然只是个背影,但也是如刀斧镌刻在心中一般,如何能忘?
  心中又酸涩又愤怒,一刹那竟然忘记了自己原身已死,现在是永昌伯府嫡女的事。猛然的起身站起来,一手指着崔季陵的背影就叱道:“你竟然还有脸过来见我?”
  声音虽然不大,但崔季陵听的清清楚楚。
  能听到她这话里的愤怒怨恨,还有委屈不甘。
  不知道为何,心中莫名的就一阵悸动。仿似被人用手紧紧的攥住了心尖上最柔软的那块地方。
  他转过身,就看到姜清婉虽然左手撑着石桌边缘,但身子依然站不稳般的在轻微的摆动着。眼角泛红,一双杏目泪光点点,却没有落下泪来。
  不过面上的神情还是倔强的。正上齿死死的咬着下唇,目光委屈又愤恨的望着他。
  那个人以前生气的时候也会是这个样子。所以任凭是天大的事,只要她在他面前做了这个样子出来,他都生不起气来。
  他已经,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那个人在他面前这样的生气了。这会儿猛然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看到这个熟悉的样子,他竟然忍不住的眼眶发酸。
  竟然有想落泪的冲动。
  忙低下头掩饰。
  绿罗和红药这时都吓了一大跳,一边一个就去拉姜清婉的胳膊,齐齐的叫了一声:“姑娘。”
  声音中满是焦急和担忧。
  那位一看就知道是个不好惹的主,姑娘怎么敢在他面前这样说话?
  就是何景明也忍不住的为姜清婉担心起来,目光紧紧的盯着崔季陵,就怕他会忽然翻脸。
  不过崔季陵这会儿正低着头,他看不清他脸上这会儿是什么神情。不过仿似双肩好像在轻颤?
  姜清婉这时也回过神来。
  虽然刚刚的那句话是她的心里话没有错,但是她确实也想这辈子好好的过下去。
  那就肯定不能让崔季陵知道她到底是谁。
  只得不情不愿的对崔季陵屈膝行了个礼,垂头敛目的轻声说道:“刚刚我做了个梦,猛然被侍女叫醒,错将世叔认成梦里的人。是侄女冒犯了,还请世叔见谅。”
  总是要解释一番的。不过谅崔季陵看在两家世交的份上,应该也不会过多的为难她。
  但崔季陵压根一点都没有为难她。
  抬头看她,面上的神情也不冷峻,竟然有几分柔和。
  “无妨。”他对她点了点头。甚至还好心的说道,“夏日原就容易困乏,你若觉得困了,就让丫鬟带你去屋子里面歇息。刚刚那样歇息,确实容易梦魇。”
  绿罗和红药听了这话,一直提着的一颗心终于安稳的落回了肚子里。
  侯爷没有生气就最好了。刚刚姑娘冲口而出的那句话,其实真的很不敬。原本以为照外界的传说,侯爷冷漠不好亲近,是肯定会生气的。难得竟然还会这样温和的跟姑娘说话。
  何景明难掩心中惊讶。不过想想两个人是世侄女的关系,而且相较崔季陵而言,姜清婉只是个小姑娘,所以即便姜清婉不甚说话冒犯了他,他也没有生气。
  而且姜清婉自己随后也解释了,是梦魇了,错将崔季陵当成了她梦里的人。
  就是不知道姜清婉刚刚梦到了什么,竟然会很激动的说出那样的话来。
  姜清婉这时也很惊讶,忍不住抬头看了崔季陵一眼。
  就见他面上的神情虽然淡淡的,但若细看,能看得出来他目光中的落寞和哀伤。
  当年他不是一心渴望权势富贵?现在泼天的权势富贵在手,连当今皇上和太后都要对他忌惮两分,他竟然还会觉得落寞哀伤?
  姜清婉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看着依然温顺和婉。
  “世叔说的是。”她垂首轻言,脖颈后露出来的一截肌肤白皙若玉,“那侄女就先告退。请世叔和何公子在这里自在说话。”
  她不想和崔季陵在一起多待,也不想跟他说话。特别明明心中怨恨他,迫于身份,面上还要毕恭毕敬的对他行礼,叫他世叔。
  想想就觉得很不舒服。
  就想现在离开。反正刚刚是崔季陵自己说的,若她觉得乏了,就让丫鬟带她去屋子里面歇息。
  只是才刚抬脚走了两步路,忽然听到崔季陵不紧不慢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且慢。”
  姜清婉很想不管他的话继续往前走,但又不得不停下来。还得回过身恭敬的问他:“请问世叔还有什么吩咐?”
  她低着头,就没有看到崔季陵看着她的目光堪称灼灼。
  “你,你以前有没有见过一个跟你同名同姓的姑娘?”崔季陵很紧张,问出来的话都有些不稳,“而且她跟你一样,右脸颊上也有一颗黑色的小痣。相貌生的很娇美。很爱笑,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都是弯弯的。这样的一个人,你,你有没有见过?”
  崔季陵描述的这个人不就是上辈子的她?他在找她?找她做什么?
  姜清婉心中一凛,也很震惊。一时没有控制好自己,抬起头去看崔季陵。
  崔季陵何其眼尖。而且目光原本就一直在盯着姜清婉看,立刻就注意到她眼中的震惊。
  心中一紧。忙追问:“你见过她?跟你同样姓名,脸颊上同样有一颗黑痣的姑娘,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现在在哪里?她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话?”
  一连串的询问。其实也有可以说是逼问了。因为崔季陵越说到后来语速越快,脸上的神色也越来越紧张。甚至差点就要伸手来握她的双肩,逼迫她目光看着他。
  这样就能看清她脸上,眼中的所有神情,才能不会对他撒谎。
  姜清婉差点儿失笑。
  崔季陵这是要做什么?是担心她还活在世上,以后会将他当年做的事都说出来,影响他在朝中的地位?还是良心有所发现,想要找到她,当面对她说一句对不起?
  不管他到底出于哪个目的,姜清婉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关心。
  上辈子的姜清婉早就死了,她现在是永昌伯府的嫡女。她会用她的这个新身份好好的活着。
  活着看上辈子对不起她的这些人一个个的死去。或许在他们临死的时候她可以考虑告诉他们她真正的身份。
  想想到时他们脸上震惊的神情,竟然还有点期待呢。
  不过现在她还是忽然起了捉弄崔季陵的心思。
  就看着他,唇角微微的弯了起来:“你说的那个人,我好像是见过。是五六年前的事了。不过那个人应该已经死了。怎么,世叔认得她?”
 
 
 
  第72章 第二口血    
   
  崔季陵脑子里一瞬间的空白,只双眼木然的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姜清婉。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他猛然的伸手过来抓住了姜清婉的双肩,望着她的目光森冷若出鞘利剑,几乎下一刻就能将她刺个对穿。
  “她怎么会死?她肯定不会死。你在骗我。”
  旁边站着的绿罗,红药和何景明都吓了一大跳,三个人齐齐抢上前来。
  绿罗和红药焦急的叫侯爷,何景明则是叫义父。
  崔季陵恍若未闻,脑中心中反反复复的都只有那句话,那个人应该已经死了。那个人应该已经死了......
  如同有一把烧的通红的匕首猛然的扎进他的心脏里面一样,痛如削骨剔肉。而且这个念头每想到一次,那把匕首就往他的心里面更扎进了一寸。
  胸中气血不停翻滚,最后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血来。
  他自己身上倒是没有沾到血,不过正被他钳着双肩站在他面前的姜清婉可就倒了霉了。
  玉色的上襦前襟,白色的纱裙,甚至手里拿着的那把绫绢扇上都沾染上了崔季陵吐出来的血。
  他这样好好的忽然吐出一口鲜血来,屋子里的丫鬟和何景明都吓了一大跳。先前那个过来敲门的丫鬟见状,转过身就往外飞奔。
  她是在崔老太太身边伺候的,现在发生这样大的事,自然是要去告诉崔老太太。
  却被崔季陵一眼看到,厉声高叫:“陈平。”
  陈平明白他的意思,足尖一点,身形两个起落间已经拦住了那个丫鬟的去路。还逼迫着那个丫鬟回到水阁里来。
  那个丫鬟吓的一张脸都煞白了,进了水阁就跪在地上,全身都在发抖。
  崔季陵看她一眼,又看了水阁里面其他的丫鬟一眼,沉声的下令:“今天发生的所有事,不得告诉老太太一个字。听到没有?”
  一众丫鬟接触到他冷若寒霜的目光,都低下头,抖着声音应是。
  崔季陵这才重新看着姜清婉。
  姜清婉还呆在原地,目光怔愣的望着他。
  她从来没有当面看到过人吐血。特别对方还是崔季陵。
  听到她死了的事他为什么会吐血?他在伤心?他竟然会为她的死伤心?
  或许,当年对她做出那样的事,他心里也曾经不好受过的吧?不过再如何的不好受,也抵挡不住权势富贵的诱惑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罪名。
  就想起上辈子她嫁给崔季陵三年后依然无所出,崔老太太整日嘲讽她是个不下蛋的母鸡。还托媒婆相看合适的姑娘,给崔季陵做妾。崔季陵不愿意,她就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样的话来骂他,还要他在他父亲的牌位前面跪一整晚。
  后来崔老太太见说不动他,实在没法子,就到处去寻偏方,煎了药给她喝。
  姜清婉还记得那些药都很苦。她甚至还喝过烧成灰的符纸,说是请高僧做过法,能一举得男。
  想起这些事,刚刚还有些柔软下去的一颗心复又冷硬起来。
  她别过头不再看崔季陵。正好对上何景明关切的目光。
  崔季陵这时也从刚刚的疯狂中慢慢的清醒起来。不过那把烧红的匕首依然插在他心里,痛的他都直不起身来,只能微微的佝偻着腰。
  但还是放开了钳着姜清婉双肩的手,脚步有些蹒跚的走到旁边的一张石凳上坐下。
  绿罗和红药在旁边提心吊胆了这么好一会儿,现在一见崔季陵放开姜清婉,两个人连忙走上前来,一左一右的站在姜清婉的身边。
  何景明担忧的看了姜清婉一眼,走到崔季陵的身边站好。
  他这个位置处于崔季陵和姜清婉的中间,若待会儿崔季陵再忽然对姜清婉发难,他好歹能拉一把。
  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娇娇弱弱的姜清婉被崔季陵那样的钳着肩膀逼问,他心中就揪成了一团,止不住的担心。
  不过好在崔季陵并没有为难她。若不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崔季陵毕竟是他的义父,这几年都很照顾他。
  好在崔季陵并没有要再为难姜清婉的意思。
  他痛苦的喘息了几下,将口中喉中残留的血沫咽了回去。然后慢慢的问道:“你是什么时候遇到那个人的?当时是个什么样的场景?她跟你说了什么话?”
  声音听起来很嘶哑。好像喉间刚刚用粗糙的沙砾来回的摩擦过一样。
  心中始终还不相信姜清婉已经死了的事。他觉得他的婉婉不会死。
  她虽然不聪明,做事率性而为,耳根子其实也软,很容易别人说什么话她都相信,但她是个心地很善良的人,对周边所有的人都很好,路上看到受伤的小狗都会抱回来仔细照顾。
  这样好的一个人,她怎么会死?
  姜清婉握紧了手里的乌木扇柄。
  他不相信?难道他不知道当初叛兵入宫,逢人就杀?还是他作为主帅,鞭长莫及,约束不了自己的手下人?
  心中忽然就有点不耐烦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就那些事来来回回的说个不停,一次又一次的让她想起那些很痛苦的事来。
  让她这辈子平平静静,安安稳稳的活着不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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