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头还没皱起来,董晓悦突然回过味来,再看那屋子里的灯火昏暗,隐隐约约传出来的声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难怪她失踪了大半个时辰都没人来找,原来这东道正忙着。
按说她不该搅了人的好事,可一想到燕王殿下,她便咬咬牙高声道:“阿妹,你在里头么?”
兰芷张了张嘴,到底没敢说什么,识趣地退到一边。
屋子里无人应答,董晓悦正犹豫要不要再接再厉,只听珠帘一阵响,一个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少年走了出来。
董晓悦借着廊下的灯光一瞧,是方才侍酒的绝色小倌。她正暗暗咋舌,没想到紧接着又出来一个,是个宽肩窄腰的青年。
两人齐刷刷地往她面前行了跪礼,便退到了侧廊下跪坐着。
董晓悦平复了一下内心的惊涛骇浪,两腿打着哆嗦拾阶而上,一走进屋子便闻到一股混着酒气的甜腻味道,隐约还有股腥味,估计这才是加了料的。
她穿过帷幔,走到屏风前,对着里面叫了声:“阿妹?我可以进来吗?”
里面有人长长地哼了一声。
董晓悦硬着头皮绕过屏风走进去,只见床边榻下丢着凌乱的衣物,还好帐子是放下的,免去了少许尴尬。
“阿妹?”她又叫了一声。
一条玉臂从帐子缝隙中伸出来,晃了晃,像是跟她打招呼。
还有反应就好,董晓悦接着道:“你身上有钱么?”
那只手摇了摇,帐中传出含混的声音:“小卿卿......去给......去给姊......姊姊拿壶酒来.....”
董晓悦又问了两遍,乡公主仍是一个劲要酒,她就知道没法沟通,只得转身出了屋子,无力对那两个小倌挥挥手:“你们进去伺候吧......”
等他们一前一后进了屋,董晓悦也不等兰芷安排步辇,找了个小僮挑灯引路,急急忙忙往外走。
便宜堂妹不靠谱,她只好先回公主府,找个老成可靠的管事来赎雁奴,可一来一回怎么也得一个多时辰,也不知她的威慑有没有用。
董晓悦在车上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断让碧琉璃催促车夫,好不容易到了公主府,一下马便叫来管家吴伯,让他赶紧带着钱财去竹里馆,赎一个叫雁奴的小倌。
吴伯是长公主府的老人,在主人面前很有面子,年纪大了还碎嘴,免不得又是一番逆耳忠言,来来回回,中心思想就是一句,别在这时候闹幺蛾子。
董晓悦不得不拿出主人的威势,横眉道:“你不肯去我自己去赎!”
老管家嚅嚅嘴,不敢再多话,坐上轻车,带着个机灵的仆役和一辆空马车,麻溜地出了门。
董晓悦也不回房,就在二门外来来回回踱着步干等,差点把大门望出两个窟窿,总算等回了吴伯。
吴伯下了车,拿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行了个礼:“殿下,奴婢去找竹里馆的东家问过了,并无名叫雁奴者,奴婢又把您说的年貌问东家,东家道馆内并无这样的小倌。”
难不成是用假名骗我?董晓悦一忖不对啊,那高富壮明明也叫他雁奴。
“会不会他们东家不肯卖?”
吴伯为难道:“纵然那小倌奇货可居,也犯不着为这得罪咱们长公主府,且财帛上咱们又不会亏了他,若真有此人,想他也不敢有所隐瞒。”
董晓悦想想也是这么回事,而且雁奴年纪大,没多少剩余价值可榨取,趁现在卖个大价钱才是上策,是个生意人都明白这道理。
真是见鬼了,难不成那人不是小倌?谁特么没事装小倌?图什么?真是碰上变态了。
“夜里不甚方便,待明日奴家再去一趟,对着名册点检一遍。”
董晓悦点点头,如果不是小倌那就是客人,这种长相的人全京城也找不出几个,慢慢找就是了。
折腾到半夜,全是空忙活,董晓悦坐着步辇回房,憋了一肚子的气。
找到了得好好教训他,让他知道什么是长公主的淫.威!
第51章 冤孽
竹里馆中, 雁奴和李二郎目送着董晓悦匆匆走出屋子,气氛顿时一变。
李二郎一改欺男霸女的恶棍嘴脸,挤眉弄眼地扯着雁奴在案前坐下:“你这小子, 艳福不浅呐!难怪干晾着咱们, 快与阿兄交代,那佳人究竟是何来历?”
雁奴瞟了他一眼:“王四郎他们不是在寻我么?这会儿不急了?”
“左右都等了, 让那厮再等等, ”李二郎拎了拎酒壶, “噫!酒都没了!”
退而求其次从碟子上拿了块吃剩的梅花糕扔进嘴里, 又用肩膀搡他一下:“快快与我交代!”
雁奴用拇指摩挲着董晓悦留下的玉佩:“表兄见了这个还不明白么?”
李二郎把头凑过去打眼一瞧, 只见是块随形的羊脂玉:“这玉佩虽说成色上佳,可没有雕花没有款识,如何知道主人是谁?”
雁奴把案边的烛灯移近,将玉佩对着烛火,李二郎一瞅,忍不住惊叹了一声,只见玉佩中间隐约现出山水和亭台楼阁,最妙的是有云气水雾浮动, 真如蓬莱仙境一般。
李二郎忍不住伸手要去拿, 雁奴小气吧啦地攒紧玉佩收回手, 仍旧把烛灯移回原位。
“这是什么宝贝?那小娘们......子......小娘子出手可真阔绰, 如此异宝拿来打赏小倌?”
雁奴一个凉凉的眼风扫过去,李二郎自知失言,缩了缩肩膀, 讪笑着道:“阿兄说错话了,小倌如何同你比,表弟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城与国都倾得,一块玉怎么送不得......”
他越描补,表弟的脸色越差,李二郎只得老实地闭上了嘴。
他这个表弟从小就不好惹,去寺庙里住了几年,看起来淡泊平和、与世无争了不少,却越发让人捉摸不透,李二郎比他年长,可总是不由自主地看他脸色,从小到大一直是如此,在他们一起厮混的纨绔小团体中,雁奴年纪最小,却俨然是核心人物。
雁奴无可奈何地揉了揉眉心,懒得同他计较:“表兄不曾听说过这块玉的来历么?”
李二郎想了想,茫然地摇了摇头。
雁奴只好提示:“先帝隆昌十四年,西夜国使者来朝,进献璞玉一块,剖出美玉两块,中隐仙山云雾,先帝叫人制成一对玉佩,一块给了爱女长乐公主,另一块赐给了太子伴读林家二郎林珩。”
长乐公主和林二郎同岁,当时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这无疑是撮合两人的意思。
李二郎喝得有点醉意,反应慢了半拍,等他说完才后知后觉地瞪大眼睛,公鸡打鸣似地叫起来:“哦哦!哦!竟然是那位?!不对啊……”
他不解地搔搔头,不是都说长乐长公主从十几岁开始痴恋林家二郎,为了林珩守身如玉,对别的男子不屑一顾,可方才那情形……
李二郎留心看了看表弟,只见他双颊泛红,目含秋水,嘴唇鲜红且微肿,眼角眉梢还残留着春意,一看就知道两人之间必有奸情——可是拿这块意义非凡的玉佩赏人,到底是什么操作?
不过这种话不太好说,李二郎只能旁敲侧击:“表弟才回京或许不清楚,三日后就是长乐长公主和林二郎的大婚之日,牡丹虽好,却是名花有主,若非如此,与你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惜哉!惜哉!”
雁奴听了这话容色淡淡,长乐长公主是当今唯一的胞妹,从十三岁定亲,拖到二十五六上才终于要嫁出去,是新近轰动京师的大新闻,街头巷尾都在谈论这桩婚事,他是三日前回京的,如何会不知。
他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里的玉佩:“名花有主又如何,我又不要当她的主。”
李二郎着实松了一口气,他这个表弟从小胆大包天,说不好真能做出和英国公府抢亲的事,他才从庙里放出来,要是再闹出这等事,保不齐叫他阿耶扔回庙里再待个十年。
本朝公主大多不羁,只要他不打登堂入室的主意,找机会度一度春风,给那讨嫌的林二郎脑袋上搞点绿化,倒也是功德一件。
雁奴微微弯了弯眼,嘴角一挑:“她要当我的主,便遂了她的意罢。”
李二郎先不用听他说什么,一见这表情就是头皮一麻:“雁奴,你又在打什么主意?莫说英国公府,单这林二郎岂是好相与的?你别看他成天冠冕堂皇道貌岸然,其实睚眦必报……”
“当初先帝赏下玉佩,他死活不肯受,最后是英国公强按着他脑袋接下的,定亲时便不情不愿,又把人生生拖了十多年,他这么不想当驸马,我好心帮他一把,他不该谢我么?”
李二郎差点被他忽悠住,仔细一想,这是什么歪理!苦口婆心地劝道:“雁奴,京都美人如云,待字闺中的二八佳人不是凭你挑?何苦去捅那马蜂窝。”
“表兄,马蜂窝我从小到大捅了多少,何曾吃过亏?”
“……”是啊,遭罪的都是我们这些帮衬的。
“表兄方才也听见了,是她自己说我是她的人,”雁奴惫懒地一笑,“明日若是她矢口否认,还得劳驾表兄与我作个干证。”
说罢站起身离座:“咱们也该走了,别叫王四等急了。”
李二郎一听王四就来气,都怪这厮,约哪里不好约南风馆,不知道他在庙里待了十年吗?阴差阳错惹出这桩公案来,还不知要怎么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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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晓悦回了房,贴身侍女红靺鞨像往常一样伺候她更衣,刚脱下外裳,那侍女轻轻“咦”了一声,随即面露惊恐,突然噗通往地下一跪磕头谢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董晓悦正出神,倒是被她吓了一大跳:“怎么了?你好好说。”
侍女抖得筛糠似的,董晓悦半晌才闹明白,原来是因为玉佩不见了。
她一想那玉佩看起来挺贵的,不好说拿去买笑还买到山寨,便开解那侍女:“说不定是掉外面了,等天亮了叫人去找找就是了,放心,你又没跟我出门,丢了也怪不到你头上。”
那侍女似乎没得到安慰,仍旧抖个不停,董晓悦就纳闷了,仔细一问,才知道那块玉的来历,一对玉她和未来驸马一人一块,那就有点定情信物的意味了。
原主对那块玉佩似乎格外珍重,到哪儿都带在身上,睡觉也要搁枕头边,难怪那侍女如此大惊小怪了。
伤脑筋,董晓悦抚了抚额头,本来还想着慢慢找他不急,这回是不得不加紧找了。
董晓悦这一夜做了许多乱梦,醒来大多忘了,记得的那些她倒情愿忘掉。坐起身拍拍发烫的脸颊,一撩帐幔,天光已经大亮,阳光穿过窗户,在榻前的席子上投下个耀眼的菱形光斑。
她不敢耽搁,草草地洗漱梳妆完毕,拿起昨夜随手撂在妆奁里的泥金山——这是雁奴留下的唯一线索,可这扇子虽然精巧,却算不上稀罕,据管家吴伯说,西市的文房铺子每天都会卖出去好几把类似的,查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正思忖着,有侍女进来通禀,平西乡公主来了。
董晓悦便请她一起去东苑藤花架下用早膳。
乡公主昨天显然是醉得不省人事,眼下什么都记不起来,一脸泰然自若,反而是董晓悦尴尬得红了脸。
两姊妹入座寒暄完毕,董晓悦瞅准时机切入正题,当然不敢提艳遇,只说在竹里馆与一个美人擦肩而过,把雁奴的年貌衣着描述一番,问她知不知道这样一号人物。
乡公冥思苦想了半晌,要是真有这么俊美的人物,怎么会逃得过她的法眼?她狐疑地看了看堂姐的印堂:“阿姊,你莫不是碰上狐狸精了罢?”
“……”真是好有建设性的意见。
“阿姊你别笑,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乡公主凑近了看她眼下淡淡的青影,“有一种公狐狸精专爱采咱们这样美貌女子的阴.精,叫他缠上可不得了,我表姊的远房姑姑的外甥的邻居家有个小娘子,就叫一只公狐狸精缠上了,差点没被采干,昨夜他可曾入你梦里与你……”乡公主对了对手指。
“……”董晓悦老脸一红。
“昨夜你与他擦身而过,可曾闻到一股骚味儿?”
“……”
董晓悦算是明白,从她这儿是打听不出什么正经消息了,正沮丧着,忽地又有侍女进来禀告,尚书令家的公子求见。
“啊呀!”乡公主先惊叫起来,“那煞星竟然回京了?!”
看董晓悦一脸茫然,又道,“阿姊你忘啦?就是那个荀延,荀子长啊!小时候总是捉弄人,你怎么忘啦?有一回我们都在东宫玩,林二郎只看书不搭理你,你在园子里哭着嚷着说要做姑子去,那荀家的冤孽正好在树上摘果子,听了哧溜滑下树,当真拿出小胡刀把你后脑勺上头发剃秃好大一块……”
“这都什么时候的事?”
乡公主翻着眼睛掰掰手指:“那时候我三岁,你们也就五六岁吧,回去叫他阿耶吊着打了一顿,没几天又活蹦乱跳地出来祸害人,小小年纪就这么混账,真不知道什么托生的。”
董晓悦接过那花里胡哨的拜帖,翻来覆去看了看,不明所以:“他来找我干嘛?”
“准没好事!”
第52章 面首
虽说天家公主不受女德约束, 可年轻男子公然登门拜访还是有点惊世骇俗,董晓悦总觉得这荀公子的风格似曾相识,顾不上避嫌, 让人把他请到外院会客的正厅。
“你在花园里坐坐, 我去看看荀公子有何贵干,一会儿就回来。”董晓悦说着站起身。
乡公主看看天色:“时候也不早了, 这几日我阿耶在, 回去晚了又有话说, 我与阿姊一块儿走罢。”
董晓悦便没有再挽留, 姊妹俩共坐一抬步辇, 一起往前院去。
路上乡公主继续控诉熊孩子荀子长的罪状,简直可以说罄竹难书,董晓悦纳闷:“他父母就不管管么?”小男孩皮一点正常,可这荀小公子显然已经超过了上房揭瓦的限度,跟皇子打架,给公主剃度,喂太子少傅吃巴豆,这种事情真不是一般熊孩子干出来的。
乡公主纳闷地看她一眼:“荀家是何情形难道阿姊不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