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此,窦宏朗顺势道,“孩子太少,不够使呐。”
管平波客观的道:“算上郡主们,不算少了。
前日舅母进宫来谢恩,对你替外甥女寻了个女儿之事很是感激。
你大可多往他家塞几个女儿,一举多得。”
窦宏朗道:“江南旧家可不是傻子,光有郡主名分的,哄不住人。”
管平波嗤笑:“他们难道还想娶甘临不成?我倒无所谓,只怕他们招架不住巴州堂客的家法。”
窦宏朗道:“所以有再多的女儿都不中用,我们巴州的姑娘们,个顶个的泼辣,把他们嫁去世家里头,竟不是结亲,而是结仇。
还是得往家里娶才妥当。”
说着便笑,“我们家只得两个儿子,着实太少了。”
管平波十分大方的道:“你别着急,翻年过去,我就选人。”
窦宏朗曲起手指,用指背划过管平波的脸颊,在她耳边低声道:“我还是爱你这样的,你不替我生么?”
管平波斜眼看向窦宏朗:“你改口味了?”
窦宏朗不好在调笑下去,管平波不好哄,甜言蜜语对她是没用的。
故,他顿了许久,才道:“平波,我们谈谈吧。”
管平波点头:“谈什么?”
窦宏朗组织了下语言,缓缓道:“我们夫妻,虽有缘修得共枕眠,但总是聚少离多。
当年在石竹,是我的不是,抛下你不管。
许多年来,你心里怨我,我无话可说。”
管平波抖了一下,却又暗叹,窦宏朗的确开始长进了。
人类无非如此,智商差距其实很微小,只要把他放到合适的位置,再加以合适的引导,差不多都能养出点本事。
窦宏朗心机日益深沉,管平波觉得有些棘手了。
窦宏朗笑了笑,接着道:“所幸你我皆不算老,如今夫妻团聚,平波,给我个补偿的机会可好?”
管平波暂时没有撕破脸的打算,江南情况复杂,不单有大量的土地兼并与世家势力,还与海运、海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即便她不打算篡位,而是选择直接攻打,这块地方也不是像苍梧那样可以简单粗暴解决的。
窦宏朗示弱至此,少不得虚与委蛇。
故意撇过脸去,冷哼道:“这话你敢当着练姐姐说吗?”
窦宏朗苦笑道:“你没得选,我亦没得选。
我们合则两利分则两害,我不可能不立你做皇后,否则无法向苍梧三郡交代,我已是对不起她,你就别往我伤口上撒盐了。”
听得此话,管平波再次对窦宏朗刮目相看!窦宏朗此时若一味讨好她,就是把她当傻子。
窦宏朗与练竹结发夫妻,分别不过是局势所迫,他果真扔到脑后,便显的无耻了。
他此刻表现出愧疚与纠结,乃实打实有担当重情义。
说话间,窦宏朗握住管平波的手,把她拉到椅子上坐下,诚挚的道:“我不瞒你,我不喜欢咸临。
一则因他肖似生母,我做不到毫无芥蒂;二则他颇有些玩物丧志。
怀望我亦不甚满意,可比起咸临,却是强上些许。
我统共三个儿女,要说最合心意的,唯有甘临。
倘或她是儿子,既是嫡长,又有才学,我何苦为难?然她却不是。
平波,你我夫妻,我体谅你与怀望不熟悉,也劳你体谅我的担忧,如何?”
管平波仔细斟酌了许久,才轻声道:“老倌,你还记得当初妈妈是为何非要扶你上位么?”
窦宏朗怔了怔,沉稳的没接话。
管平波垂下眼睑,反握住窦宏朗的手道:“我现在比谁都明白妈妈当时的心。”
松开手,比了个长度,管平波接着道,“我把咸临从这么小,养到这么高。
他什么性子我不知道么?可是我知道又有什么法子?窦元福没有亲娘在中间挑唆,尚且不容我们一家,你顾着怀望,又能把胡三娘怎么样呢?说句老实话,我跟妈妈还不一样。
两个孩子都不是我生的,你觉得我能为咸临争到什么地步?当年妈妈一开始也没想过你当家主不是?”
窦宏朗心中一喜,他引出了管平波的心里话,便好继续往下谈了。
于是故意道:“怀望不在你身边长大,对你生分些。
可礼法上他就是你儿子,他还年轻,你做母亲的可多多教导。
不过几年,自然与你亲近了。”
管平波冷笑道:“我是嫡母还是他是嫡母?分明是他想要我的支持,还得我倒过去巴结他?你脑子没病吧!?”管平波瞪了窦宏朗一眼道,“便我不是他母亲,光老娘的战功,他就是等你蹬腿了,自己坐上龙椅了,也得敬我三分。
何况我还是他妈!得亏他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要我生的崽子这么蠢,我非打的他后悔投胎做人!”
窦宏朗:“……”他方才那番话,是想引管平波入套,却也是真心话。
毕竟他生育艰难,便是管平波愿意生,也未必生的出来。
他将来依旧很有可能在两个儿子中选择继承人。
哪里知道话才出口,就被管平波顶了回来。
窦宏朗心中烦躁,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若说怀望要跟嫡母死磕,那是决计不敢的。
然则果真立了他做太子,胡三娘会不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叫管平波抓着把柄,乃至于借题发挥,可就不好说了。
气氛很是尴尬,到底是窦宏朗有求于人,先放软语调道:“你看,你对怀望不亲,我对咸临不满,总这么僵着也不是法子,事情总得解决了吧?”
管平波挑眉:“你想如何解决?”
窦宏朗笑笑:“我们再生一个,正子嫡孙,天下太平,娘娘以为何?”
刚被帅哥表白过的管平波,视线落在了窦宏朗的肚腩上,顿时头痛欲裂。
她怎么就这么颜控呢?太肤浅了!可这娘胎里带来的毛病,早已放弃治疗。
当年一无所有,尚且想方设法把窦宏朗往雪雁屋里踹,如今好歹混成了军阀,越发不能忍受。
如若什么事都得忍辱负重,她的奋斗还有什么意义?心里盘算了一回,飞快的想到了托词,面露难色的道:“生孩子痛死了……”
窦宏朗:“……”娘的,你战场都不怕,怕生孩子!?糊弄他的时候能稍微认真点吗!?
管平波也知道这个理由太离谱,忙打补丁道:“我生甘临的时候,土匪都打到我窗子底下了。
多少人用血肉之躯,换得了我的生机。”
说着,眼圈开始泛红,她是真伤感了,“我还记得他们的名字,他们的年纪,他们爱吃的东西。
一个个半大的孩子,为了保护我,面对凶神恶煞的土匪,悍不畏死。”
眼泪落下,管平波嗓子发干,“从那之后,我再没经历过那般狼狈和绝望。
哪怕是姜戎追杀,到最后亦有谈判的可能。
唯有当年在石竹盐井,我身处两道鬼门关,耳边是弟子们的惨叫与哀鸣,身体是难以形容的痛与恐惧。
我没怪过你,换我在土匪围攻下,也会慌不择路。
可我真的不想再生孩子,我强悍却不代表我无敌。
我也会慌张、也会害怕、也会噩梦不止。
你不缺女人,何苦与我为难?”
略略平复了情绪,管平波泪眼望向窦宏朗:“天家并不讲究嫡庶。
你果真不喜咸临,那便广纳后宫。
但凡有谁生了儿子,我可亲自教养。
我不是寻常妇人,非要看是否血脉相连。
史上敬重嫡母的皇帝多了,以我的本事,还怕教不出个懂礼的来?咸临资质是不好,我日日替他操心;可平心而论,怀望的资质也不过寻常,不是么?”
窦宏朗还是头一回见管平波的眼泪,一时无话可说,只得将人搂在怀里安抚。
管平波顺从的靠在窦宏朗的肩上,眼底却只有冷意。
练竹永远被拦在了宫门之外,窦宏朗关键时候的抉择比他表现出来的要果断的多。
政治旋涡里,谁都是禽兽不如的狗东西,窦宏朗自欺欺人玩的就太没意思了。
管平波从未因窦宏朗的抛弃而憎恨,因为任何时候人都只能靠自己。
哪怕是后世的文明时代,避难的极端情况下,杀人都不算犯法,何况当年她仅仅是个连人头都没资格算的小老婆。
但姓窦的是不是忘了,他们之间真正的仇怨,是潭州的三万冤魂?是两个政体不可调和的矛盾。
生孩子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因为已经开始站队的朝堂,会沿着既有的轨道向前狂奔,所有人都深陷局中,不得逃离。
你死我活,才是真正的朝堂。
第252章 心腹
第49章 心腹
窦宏朗说了两车好话,“哄住”了管平波, 脸上的假笑都快维持不住了, 忙指着朝中有事, 避入了文德殿。
文德殿正殿两侧有耳殿, 乃皇帝起居之所。
窦宏朗沉着脸走回卧室, 爬进沿窗的大火箱里,抱着被子缩在里头独自生闷气。
自打窦向东生出了野心,窦宏朗就几乎没过几日安生日子。
十几年前作为纨绔的他莫名其妙的被兄长坑了又坑, 好端端的竟是一副不弄死他不罢休的态势。
几番博弈,连亲娘的命都搭了进去, 又熬了许多年, 才熬死了窦元福,登上了九五至尊的宝座。
然而登基没几日, 便已知他并没有因为尊崇的身份好过多少, 反而因为做了皇帝,稍有差池便不得好死, 比往日更不自在。
窦宏朗的脸庞布满阴霾, 方才管平波讲了个十足苦情的故事,说给哪个听, 都觉得她管皇后受尽了委屈, 还依旧贤良淑德。
但在生孩子的当口,连诛两个匪首, 直接击溃土匪士气,而后率人足足屠杀了二百土匪的壮举, 岂会是她口中的惊吓?那分明是她崛起的起点,是赫赫扬扬的武功。
拿此事做不肯生子的借口,难道他脸上写着蠢货两个字吗!?
作为皇帝,有无嫡子根本不重要。
百姓人家“小妇养的”是骂人的话,可皇家的小妇,正经有诰命有品级,亲爹见了都得磕头。
皇子是否从皇后的肚子里爬出来有甚要紧?立嫡立长,不过是利益之争下生造出来的“礼”。
窦宏朗即将选妃,什么样的女人都有。
便是果真命中子嗣稀缺,亦有两个继承人可做选择。
他想要的,不过是管平波的态度。
愿意与他亲近,愿意好生做夫妻的态度。
窦宏朗定了定神,觉得独自硬杠管平波是没什么胜算的。
扬声问掌印太监马吉祥:“李指挥使何在?”马吉祥忙应声道:“圣上可是要宣召李指挥使?”
窦宏朗点点头:“去请他来。”
“呃……”马吉祥犹豫道,“天色有些晚了,圣上若要见李指挥使,且得移驾去南书房,外头风大的很,圣上受寒了倒不妙。
若非要紧事,不如明日再见吧。”
窦宏朗疲倦的道:“叫他到这里来,往日我们跑船,睡一个被窝的时候都有。
我心里不爽快,请他来陪我吃杯酒、叙叙旧。”
马吉祥度其神色,猜测可能是在皇后处受了气,心中发紧。
帝后明面上看起来相处甚笃,在他这等打七八岁上就混宫廷伺候主子的人眼中,便是破绽百出。
妻强夫弱,这两口子且有的磨。
不敢惹的主子更不高兴,低着头往外去了。
不多时李运一身寒霜进门,跪下行礼。
窦宏朗摆摆手:“起来吧,别多礼。
都在卧室见你了,我们暂把君臣什么的丢开。
你上火箱里来,我们兄弟同往日一般,喝酒闲话。”
李运见窦宏朗情绪低落,想了想,依言进了火箱。
苍梧人冬日里最喜此物,不消多少炭火,却能熏的人浑身暖洋洋的,条件略好点的人家都有。
窦家人把火箱带进了太极宫,也没弄出奢华版,照例是杉木板子刷三层桐油,就这么清清爽爽的使着。
只是尺寸大些,两个成年男子盘腿坐在里头,竟还有富余。
窦宏朗随手抓了个茶盘,往被子上一搁,就成了个小茶几。
太监们生怕茶盘不稳,愣是不敢往上头摆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