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寡人知道,柳儿不忍……下毒……”黎臻长长叹息一声:“你错过了最好的机会。柳儿,你后悔吗?”
柳心玉终归被黎臻这句话重重击中,她一下子崩溃了,捂住自己的脸颊,痛哭失声。
“柳儿,你虽不忍心,但寡人确在这壶玫瑰茶中下了金头乌,它比一般的乌头更毒,且无色无味,人服下之后也不会痛苦,只像睡着一般,不过永远不会再醒来。柳贵妃,你会与寡人同走黄泉路,不孤单!”黎臻走近柳心玉,伸出手指,轻轻触摸着她缎子一般的长发。
“黎郎为了明月夜,竟然不惜与柳儿同归于尽。您的父爱着实伟大。其实,您自己并不需要喝下这金头乌。君让臣死臣不敢不死。皇上若要柳儿性命,拿去便是……”柳心玉哭得红肿了眼睛。
“柳儿,说到底,终归是黎郎负了你……可惜,可叹……寡人虽为皇帝,但我也是一个父亲,我爱我的女儿,愿为她的幸福付出一切。也只有寡人与贵妃都长眠不醒,这朝局才不会动荡。柳家的事,柳儿也才不会挂心。”
“皇上,立何人为东宫太子?夜斩汐吗!”柳心玉捂住自己的心窝,不甘心道。
“这些事,已是身后事,柳儿不必挂心,黎郎送你回宫……”黎臻展开长臂,抱起贵妃榻上的柳心玉,后者的药效已经开始发作,整个人都昏昏沉沉起来。
黎臻抱着柳心玉,一步一步走向华清殿。怀中的女子轻飘飘的,就像一枚羽毛。她的睡姿安稳而美丽,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柔弱而安静的样子,忍不住轻轻亲吻了她的额头,一滴眼泪落在她的脸颊上,缓缓滑落……
正文卷 220.驾崩
黎臻的灵柩停在了比翼殿。众位皇子公主,以及文武百官,都换了素白孝服跪于殿前,等待听宣大常皇帝遗诏。那圣旨就被放在紫鸾殿正大光明的牌匾之后,李公公已经派了众位首领大太监,一同前往查验请取。
连夜赶回长安,明月夜甚至来不及见过黎臻的遗体,以及云贵妃,就被宫女们忙不迭的套上了孝服。她木然的站在夜斩汐身边,仿佛身边这些人都是陌生人,这些嘈杂事都是无关事。她紧紧咬住嘴唇,一言不发失着神。
在回来的路上,李公公哭着诉说,黎臻是罹患了心痛病,夜半时分突然在龙榻上吐血而亡,身边并无一人,发现时已经躯体冰凉,御前医官束手无策,回天无力。而且,三名资格最老的御前医官都已查验过,证明大常皇帝乃突发急症驾崩,并非意外。
明月夜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自己负气下的那些断肠草,但因为剂量不够,根本不可能造成生命危险。她又想到了柳心玉,但李公公说虽然黎臻召见了柳贵妃,但他亲自送熟睡的贵妃娘娘回的华清殿,然后回来长生殿歇息,还喝了一盏云贵妃亲自熬煮的梨子甜汤,才睡。
因为黎臻的病症发得实在太急,后宫几乎乱成了一团,柳贵妃的华清殿也紧闭大门,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东西六宫目前只靠云贵妃,勉力支撑一切礼仪事宜。
夜斩汐和哥舒寒都是小心谨慎的人,若他们都没有怀疑黎臻的心痛病。明月夜明白,那不会再有意外以及,奇迹发生。此刻,她的心情又岂止百感交集这么简单,她甚至不知所措,恍然如梦一般。
忠王黎珏和越王黎熹,这两位皇子心情最紧张,他们身边各种跪着自己的拥臣,形成了左右两个鲜明的阵营。
黎熹身边自然是柳程君为首,这两日随着落霞苑一案真相大白,他简直如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可终日。如今连柳贵妃身边的宫人都联络不上,不知后宫内发生了什么蹊跷,他心下大骇,隐隐感觉到或许大限将至。
“柳大人,贵妃宫里还是没有半点消息?不知……人可平安!”黎熹与柳程君窃窃私语道:“本王是贵妃义子,若再无消息,本王就要闯宫去一探究竟了。”
“事发突然,老夫派去了几拨人前去打探,都无半点消息。很有可能,贵妃……遇到难事了……但娘娘是何等聪慧之人,宫内若无消息传出,王爷暂不可轻举妄动。”柳程君擦擦额上的冷汗道:“再说,夜斩汐急调十万暗军在长安附近驻扎。老夫在兵部的人又被调往神武城,城内禁军也尽数被换了统领,恐有生变。王爷不要,自投罗网才好。”
“咱们自己的人呢?本王不是让你们提前准备了吗。”黎熹蹙眉。
“事发突然,实在……措手不及。再有落霞苑一案,让咱们的拥臣如履薄冰,尚无倒戈已属不易。王爷稍安勿躁。务必万事谨慎小心。”柳程君小心翼翼打量着夜斩汐与哥舒寒,这两人表情淡淡然,实在深不可测。
“不会是夜斩汐和哥舒寒联手逼宫,要撺掇皇位吧?”黎熹低语,恨意昭然。
“此话可不敢乱讲,王爷。”柳程君畏惧的拉住黎熹的胳膊,更加低声道:“即便如此,王爷也切勿做这出头之鸟。不是还有忠王呢,让他去逞这一时之快。咱们坐收渔翁之利就好。”
“宣大常炎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遗诏。”李公公双手举起一个明黄色的卷轴懿旨,毕恭毕敬。
只听李公公念道:“皇上有旨,属纩之后,七日便殡,葬于昭陵。文武官人,三品已上,并三日朝晡哭临,十五举音,事毕便出。四品已下,临於朝堂,其殿中当临者,非朝夕临,无得擅哭。宗社存焉,不可无主,忠王黎珏即於柩前即皇帝位,晋夜王夜斩汐、西凉王哥舒寒为摄政王,扶助新君总理朝政。依大常旧制,军国大事,不可停阙,寻常闲务,任之有司。钦此。”
忠王与越王同时愣住了,前者还有惊喜,后者则充满了妒恨。
“阴谋,阴谋,这都是阴谋!”黎熹猛的站了起来,愤怒道:“皇上曾口谕贵妃娘娘,要将皇位传于本王,今日突生变故,一定是有人暗中耍诈!”
“黎熹,你这般就是在质疑圣意了?”夜斩汐斜着一双桃花眼眸,不波不澜道:“口谕?空口无凭!这可是圣旨。”
“三省六部的各位大人,请过来验证旨意真假。”哥舒寒淡淡附和道。
三省六部的九位尚书大人,互相凝视数眼,由中书令宇文冕带头聚集在李公公周围,一一取过圣旨,仔细查看多时,遂而相互点点头,连柳程君都不得不承认,这圣旨上国玺御印都丝毫不差。
宇文冕朝着夜斩汐点点头,表示认可。
夜斩汐一展衣袖,带头跪拜在黎珏面前,不温不火道:“臣摄政王夜斩汐,恭迎新君。”
黎珏眼中带泪,他深深的望了一眼夜斩汐,赶忙上前一步,分别扶起夜斩汐和哥舒寒,恭敬道:“本宫……寡人……不敢愧受两位摄政王如此大礼,快快请起。这大常的江山社稷,还要靠两位王爷鼎力相扶。寡人愿与两位御弟一同勉力而为,为大常的黎民百姓,带来真正的太平盛世,拜托了!”
年轻的帝王一半审时度势,一半发自真心,他朝着两位摄政王,深深鞠礼。众臣识趣,纷纷跪下行礼。
鹤立鸡群中的,也孤独而立的黎熹深深吁气,只见连那柳程君也老实跪下,自知大势已去。自己终归与这皇帝之位,再也无缘了。他只好颓然的,也跪了下来,淹没在文武百官的朝拜身影中。
明月夜对这忠王向来并无太多感悟,只觉得他不过一位平淡无奇的皇子,心肠倒比较善良。但对于黎臻将皇位传于他,多少有些意外。但想起那日哥舒寒所说,夜斩汐为了莲弱尘,自愿放弃了皇位之说,终归相信了,心中对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更增添了莫名好感。
新皇被夜斩汐扶上了皇位,百感交集。众臣前往紫鸾殿,准备商议先皇后事。夜斩汐看了一眼依旧立在人群中面无表情的明月夜,又深深看了一眼身侧的哥舒寒,后者了然般轻轻点头。
“十七,去看看他吧……我陪你。”哥舒寒拉住明月夜的手,他微微蹙眉,第一次他觉得她的手指,简直犹如寒冰。
“你不用同去紫鸾殿吗?”明月夜干笑道:“还看什么,反正……人没了……”
“斩汐已经看过了,他说,先皇双目微睁,似有心事未了。怕是……再等什么人……十七,去吧。内殿没有别人,你有什么话要与他告别,这是最后的机会。我会在外面……等着你。”哥舒寒淡淡道,他拉住她,缓缓朝着内殿走去,她并未抗拒。只是,这一步一步走得,实在太艰难……
正文卷 221.死别
比翼殿的内殿正中,放着千年金丝楠木打造的巨大七重棺椁,正是大行皇帝黎臻的梓宫。
新帝尚未晋封皇后,已第一时间将云贵妃晋封为云皇贵太妃,成为六宫之中最高的权力之首,主理后宫之事。
由皇贵太妃云妩正式对外发布先帝死讯,宫中一片悲哀之声。以新帝为首的皇族成员们,在礼仪官的引导下,在比翼殿外捶胸顿足,高声哀哭。云妩已经哭晕过去几回,宫人只好用老山参汤水帮她勉强吊气。她醒来,便带领宫人们一一准备为大行皇帝发丧、举哀、沐浴、饭含、入殓、发引、遣奠以及安神。
云妩亲自用丝帕,沾着玫瑰花瓣浸泡的热水,为黎臻的遗体沐浴,并为他梳理好长发拭干,再用九宝樱带束好。黎臻的枕下藏着她亲自绣制的龙凤锦囊,里面盛着他平时掉下的头发和剪下的指甲。其后,云妩将一枚通体晶莹,隐隐闪现着赤光的明珠,轻轻放入黎臻口中,定颜以及安魂,再用明黄色的方巾覆面,以大殓之衾盖身。
饭含仪式过后,李公公率各宫首领太监抬过来装着殓衣的金箱。云妩摘去大行皇帝的面巾换上面衣,再往耳朵里塞进宝玉的“充耳”,手指套上金玉指环的“手握”,再套上手衣,脚上着舄,然后一层层套上明黄绣龙与祥云的殓衣,一共十二重。
按照大常的习俗,小殓会在天明时举行。明月夜与哥舒寒刚好赶得上。
云妩看到了明月夜,她红肿的眼睛闪现出一抹凄凉与伤痛,但她强忍住伤心,并未多言,只是让尚食官备好了太牢之馔。
身穿素服的乐师们敲起丧鼓,太监们将小殓床用白色的帷幄整整齐齐围起来,又将殓尸所用的束带挂在殿中,飘飘荡荡又添了几分凄凉。而殿外,仪仗早已经准备好,百官与内外命妇侍立而待。新帝、亲王和皇子们则站在最前列,只待礼仪官引导,他们将聚集在殓床前,齐声痛哭,为大行皇帝送行。
云妩握住明月夜的双手,低低道:“只有一炷香的时间,这是云姨能为你争取到的,最多的时间。和他说说话吧……以后,就再没有机会了……云姨和阿寒,会在殿外等你。太监和宫女都会被屏退。走到最后,他一定希望,是你陪他走完最后一程……孩子……你的父亲真的,用尽了力气去爱你……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他为你付出了什么……”
云妩屏退了殿内太监与宫女,带着哥舒寒缓缓走出殿外,并关上了殿门。
此时宽阔的比翼殿中,寂静无声,只有沉默的黎臻,和他的女儿明月夜,他们之间只有几步之遥,但又似乎隔着阴阳两界。
明月夜一步一步,缓缓走近灵柩。黎臻的脸在她的视线中,也越来越清晰。他的遗容一如既往的威仪而震慑,他端躺在金银玉器之中,那面容依旧栩栩如生。一如李公公所言,他棕黑色的凤目微睁,似乎依旧在半睡半醒之间,似乎并未走远,仿佛下一刻便会含笑坐起身来,叫一声,小夜淘气。
明月夜唇角颤抖,她刻意冷笑道:“黎臻啊黎臻,文武百官与老百姓们都说,你是个好皇帝……这几日,他们都将为你的龙驭宾天,落泪以及伤心。想必你,也听到了殿外一片嚎哭之声呢。只是,有多少人是真心为你伤悲,为你送行呢?反正……我肯定不是。”
她靠近他的脸颊,伸出手指,轻轻触摸着他银灰色的鬓发,喃喃道:“你知道,我有多么恨你吗?或者,比你想象中,更深重呢……恨你辜负了我的娘亲,让她早早在病痛与绝望中离世!恨你对陷害我娘亲的柳氏一脉不闻不问,任其狂妄霸道,作威作福!恨你为了保住自己的皇位,连亲生女儿都不敢公诸于世的自私!是的,我恨你。我曾在娘亲的墓前发誓,一定会亲手将这把赤金匕首插入你的胸膛,用你的鲜血为娘亲复仇!”
话音未落,明月夜突然从怀中,拔出自己随身携带的赤金匕首,那犀利的刀刃映出她邃黑的眸光,都那么冷。
“可是,你怎么就突然没了呢?就这么突然的没了呢?”她怀疑道,手中的匕首颤颤巍巍:“我甚至还来不及,好好问问你,当年为何欺负了我娘亲,却又不管她……你爱过她吗?你真的不知道她已经有了我吗!你为什么没有去找我们!那些年,我们过得多苦多难啊,当我和娘亲,还有流千树,每每饿到快死时,被人打到快死时。娘亲总会对我说,夜儿啊,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你爹爹会来接我们。你爹是个大英雄,他正在做很重要的事情,你放心,他一定会来接我们……他会很爱很爱夜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