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童子身穿一袭清灰色飘逸长袍,他坐在阵中,席地而坐。他身后的桌几上,摆放着各种法器。他静而不语,似乎连呼吸都清浅到了不易察觉的地步。
晴童子让赤霄、哥舒寒、明月夜与火暴,分别按照上青龙,下白虎,左朱雀,右玄武的位置,同样席地而坐,为其守阵。由赤霄为首,火暴为尾,每个人右手的中指上,都系着一根红绳,连接下一个人的右手中指。
红绳将四人连接起来,形成了一道有形的屏蔽。红绳上,还系了细小的铜铃,每段红绳各有九枚摄魂铃。
“本座即将启阵,无论你们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莫要惊慌,亦不可回应。因为你们的意识,将停留在本座的幻境之中,助力本座找到妖祟的藏身之地。稍有差错,便会涅生心魔,损伤元神。”晴童子低语道。
“那如何得知,妖祟的藏身方向呢?”火暴谨慎问道。
“这根红绳已经浸过重明血与凤凰泪,灵性十足。哪个方向的铃铛异响,便朝此处寻觅。”晴童子沉吟了几个呼吸后,又道:“即便听到铃响,你们也轻易不要离开阵位。那会打破本座在弈乾宫设下的结界,大家都会有危险。”
“先生,可能推算是何妖物,它潜入弈乾宫,目的究竟又为何呢?”明月夜眸光紧缩,冷笑道:“大名鼎鼎的白泽前辈,不是可知天下妖物的来龙去脉吗?”
“十七,白老二旧伤复发,不然也不会让本王,与他一起进入东兀古墓。别难为他了,他不行!”哥舒寒哂笑道,不行两字说得益发着重。
“听起来不太乐观啊,大师。您不会失手害死我们吧?”明月夜呲牙道。对于晴童子骗取凤凰泪的伎俩,她绝对心有芥蒂,难以释怀。
“你们几个,哪有那么容易死……”晴童子无奈的睁开碧蓝的眼眸,扫视了自己周围四位护法,不吝鄙视:“你们哪个,又是省油的灯……唉……本座若有旁选择,断不会出此下策,与你等……为伍!”
“虽然,本座暂时无法推算出,这宫中的妖物究竟为何而来。但究其原因也不过在你四人身上。特别是你,赤霄。”晴童子凝视着有些心神不宁的赤霄:“虽然你的内力修为比那丫头强些,但你心事过重,一时难以凝神静气。若你在本座的幻阵中,迷失了三魂六魄中随便哪一个。都会为其他三人,带来灭顶之灾,懂吗?”
赤霄暗暗心惊,他双掌合十,认真道:“赤霄,明白。”
明月夜担忧的望向了他,他并没有回应,而是阖上了双眸。她的心难免有些忐忑。
“窈娘,若一炷香过后,他们若有人出现异状,便将此灵符贴其额间印堂之处。剩下的事情,本座亲自来就好。”晴童子嘱托道。
窈娘郑重的点点头,她拿着灵符,退到了门口的位置。
晴童子终于又阖上了眼眸,他做了个手符,轻启薄唇,口中念念有词道。
晴童子的身后,隐现了篆刻着符文的巨大轮盘,并缓缓开始转动。金红色的符字,散发出摄人魂魄的光芒,一波一波如海浪般,在房间的每个角落里蔓延开来。
紧接着,连接着四人右手中指的红绳突然亮了起来。一道七彩光线顺着红绳,在他们指间贯穿,逐渐形成了一道璀璨的光墙,映亮了每个人凝重的表情。
窈娘胆战心惊的看着这四位护法,他们的神情逐渐变得越来越大相径庭。
赤霄的脸颊上,先闪现出不可思议的惊艳,他充满了幸福感的咧嘴笑了。
但转瞬之间,他似乎看到了夺魂摄魄的恐惧。他大张着嘴巴,表情因为挣扎而变得狰狞不堪。
不知他看到了什么绝望景象,令他如此虐心恐惧。眼见大颗大颗的汗滴,从他蜜色的额上渗出迅速滑落,很快就洇湿了衣衫。
窈娘不忍心,她迟疑着想要拿出手巾,去擦拭他的汗滴。但听见晴童子空洞的声音在她脑海里散开,虽然他并未中断符文的诵颂。
“别动,他会元神涣散。”晴童子的脑海传音犀利不已。
窈娘被吓住了,她焦虑的后退了几步,小心翼翼靠在墙壁上。
火暴的样子,也并没有好多少。他的脸颊呈现出醉酒后的沱红。口角歪斜着,一丝接着一丝的长长口涎滑落下来,浸湿了胸前半长不短的灰白胡子,以及七色彩衣的衣襟。
明月夜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悲伤中。她微微张着樱唇,急促的呼吸着,抽噎着。仿佛正经历着巨大的心疼不已。一串一串沾染着金尘的眼泪,从玉白的脸颊上滑落,似乎描述着悲痛欲绝的失去与分离。
哥舒寒相比其他三人,神情似乎平静许多。但他长眉微蹙,红唇轻扬,露出一点冷白的齿尖。他整个人笼罩着一股令人心寒的杀气与阴翳。
仿佛靠近他,也会须发染霜,顷刻间就被恶毒的寒冷,活活冻僵死去。
是的,没有人幸免,他们都陷入了晴童子的幻境挣扎着,努力保持着最后的冷静。
“原来……是你!本座想错了……”晴童子突然蹙了眉,低吟出声。
“先生,铃铛,铃铛并未响起呢……”窈娘惊慌失措的瞪着红绳上宁静铃铛。一股不寒而栗的恐惧感,突然袭击了她。
窈娘的话音未落,突然一阵阴风从殿外袭来,竟然裹挟着寒雨,一下子就吹乱了四个护法手指间的铃铛。
一时间,铃声四起,狂野不断。红绳被吹得摇摇欲坠,根本无法辨别哪个方向的铃声最响、最大!
“先生……哪个有异端,灵符……贴哪个?”窈娘手足无措的在四人之间,来回奔跑犹豫着。
“妖孽,哪里走!”晴童子突然冷喝一声。他猝然睁开双眸,碧空般的重瞳射出金光无限。
窈娘根本无法直视这些金光,惊痛一声捂住了眼睛,本能的蜷缩在墙角里。
正文卷 268.记忆
“孽障,还不现身!”晴童子从身后拔出一把宝剑,剑身犀利,散发着摄人的金色光芒。
他用剑尖穿过几张朱砂符纸,瞬间符纸燃烧,释放出赤红的火焰与光圈。
眼见四位护法指间的红绳剧烈摇弋,即将断裂,危险一触即发。
晴童子微微蹙眉,他口中默念符咒。
他的身后,瞬间飞冲出巨大的白色光芒羽翼,翅膀上遍布了铜铃般的碧蓝眼眸。眼光犀利如剑,直直劈向那红绳外,看不见的妖物。
一声女子哀婉的哭泣声,在殿外幽幽而入。还有琵琶声,大珠小珠落玉盘。
晴童子只觉得头中剧痛,他闷哼一声,扶住自己的额角。他勉力将剑指向门口方向,双瞳凛然。
“是谁……”他咬牙低声问道。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一个身材纤细的青衣女子,怀中抱着一把玉白琵琶,轻飘而入。
只见她长发披散,鬓旁斜插着一枚含苞的玉兰花。她的歌声哀婉,她的琵琶曲调幽深动听。
殿外乌云密布,殿内的白蜡烛被风吹灭了一多半。所以,看不清她的脸。因为被风吹散了发,和怀中琵琶遮挡了大半的面容,只能依稀看到她黑幽幽的泪目,和半点艳红唇瓣。
“妖孽,你……究竟是谁?”晴童子隐忍着剧烈的头痛,他努力催动着自己的神眼,希望让那徐徐渐进的妖物,即刻显出原形。
“白泽,你居然忘了奴家……”那青衣女子轻笑了一声,继续唱着歌:“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大胆孽障,本座收了你!”晴童子断喝一声,他奋力举起符剑。他身后的巨大羽翼震动双翅,碧色眼眸瞬间眨动,射出犀利金光,仿佛万箭齐发,直直劈向了青衣女妖。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女子哀婉的唱着歌,弹着琴,就站在那里,不闪不躲。
晴童子终于与她的黑眸四目相对。一瞬之间,那微微上挑的眼角弧线,那邃黒如星的美好眼眸,还有长长睫毛下一点猩红的泪痣。都犹如利器般,突然击中了他的心脏。
他的心神错愕,手中的符剑也情不自禁偏了一个方向,与那女子擦身而过。他失手了。
他依稀看到她,艳红的樱唇旋起一个恶毒的冷冽。他几乎嗅到了她别在发间,新鲜白玉兰的清香味道。
晴童子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撕掉了封印,正疯狂的四散逃窜着。
“玉甄……”他情不自禁叹息一声:“糟了……”
晴童子话音未落,那青衣女子的琵琶突然断了弦,射出数道黑色的利器,径直飞向他的翅膀。
随着嗤嗤的黑烟四起,黑色的断弦纷纷射中了羽翼上的碧蓝眼眸。
他觉得一阵钻心的剧痛,那些眼眸痛苦的忽闪着,流出了黑色的血水。他的法身被击破了。转瞬之间,羽翼支离破碎的消失殆尽。
“白泽,你上当了!”女子哈哈大笑,她浑身裹挟在一团黑色浓雾之中,其中隐现着她艳红的嘴唇,与犀利的血腥指尖。
晴童子露出一抹无奈而又绝望的微笑,他缓缓向后面仰倒下去,重重落地,坠在一片白色蜡烛上,压熄了剩下的烛火。
哥舒寒与明月夜几乎,同时从幻境中苏醒过来。前者长眉微蹙,电闪雷鸣间挡在晴童子身前,稳稳抱住他。
只见晴童子面若金纸,双目紧闭,唇角染血,貌似已经气息全无。
明月夜手疾眼快,她从怀中掏出朱砂灵符,飞身就朝向那黑雾中的女鬼冲去,可惜并未击中。
黑雾散尽,地上只剩下一袭残破的青衣,和断弦的琵琶。那女鬼早已消失不见。
赤霄与火暴,也幽幽醒转。见到殿内情景,都大惊失色。
赤霄第一时间,寻找到被狂风扫到墙角里的窈娘,见她并无大碍,才放下心来。
火暴连忙叫进来一队赤焰暗卫,仔细搜查着梧桐苑的里里外外。
“不必找了,她逃走了。”明月夜蹙着眉,叹了口气道:“晴童子怎么样?”
“人事不省!不过,勉强还有……口气。”哥舒寒抱起晴童子,将他轻轻放入内殿的床榻上。
“原来,这妖孽并非冲着咱们四个人,而是针对晴童子……”赤霄沉吟道:“她有备而来。”
“现在怎么办?这妖孽如此厉害嚣张,连白泽转世的晴童子,都无法剿灭。”火暴焦虑的搓着手,来回踱步着:“得赶紧想个办法,救救晴童子。哎,当初小老儿就不该,非要他来趟这趟浑水。他若不来弈乾宫,就好了。”
“他的伤,我治不了。正如他自己所说,一切皆有因果。原来,他算不出这妖孽真身,是因为他和她有溯源。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救晴童子,先要捉到那女鬼才成。”明月夜轻轻擒住晴童子的手腕,仔细按压脉搏片刻。
“原来先生,先生也不是人。太吓人了。我听见他叫那青衣女子,玉甄……他们怕认识的。”窈娘惊魂未定,哆哆嗦嗦道:“那女鬼长得俊秀,还簪着一朵玉兰花。但她那琴好厉害,琴里藏着黑色的小刀子,一下就伤了先生羽翼上的眼睛。”
“你觉得,那女鬼还能找到吗?”明月夜望向沉思中的哥舒寒。后者正细眯着重瞳,若有所思。
“如果她想要老白老二的命,她一定会来验尸,看他死透了没。但她如此精心做局,居然没有一击毙命,那便是第二种可能。她不想要白老二的命,而看上了他的什么东西,那她一定还会再来的。”哥舒寒慵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