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不喜欢愚笨的盟友。”裴冷言紧紧盯住柳心玉,他隐藏在面具下的双眸,犹如毒蛇般阴郁。
“裴冷言,没有本宫。你想光复裴门,简直痴心妄想。”柳心玉用细白手指,玩弄着自己长长的银发束,似笑非笑道:“六叶福寿草,对柳氏家族来说,实在不过沧海一粟。即便被大火烧毁,不出月余,我们便会再寻到新的替代品。根本无需担心。再说,那苗大通并没有起疑心,反而为本宫建言献策。想必,并没有什么后患。倒是你那裴绰约,实在太令人失望了,她并没有你想象中,对哥舒寒影响巨大。连个西凉王侧妃都没有捞到,莫非人老珠黄了不成。弃之也罢。”
“苗大通是什么人,他已经活了一百五十几年,都能成精了。他的话,你也能相信。若不是他内伤严重,急需六叶福寿草续命,你能控制住鬼眼神医?老夫已命裴绰约在长安四处网络名医,万一他反水,我们至少不会无人可用。紫涵,你就那么笃定,这碧渊殿的大火,与明月夜无关?若她得了六叶福寿草,对我们可十分不利。”裴冷言咄咄逼人。
“门主息怒,还请上座。”紫涵轻轻扶住裴冷言,将他搀扶到柳心玉对面的蒲团上,继续坐下。
他为两个人细心的倒了上新鲜热茶。裴冷言微微耸眉,冷冷做下,却始终不肯取下面具,喝一口自己面前的热茶。
“门主放心。碧渊殿着火确属后厨不小心,而并非有人故意放火。奴才也细细查过了,找到了六叶福寿草的烧毁残骸。除了这草,也烧了不少其他物件,却并无遗失痕迹,可见不是事先预谋。况且,苗大通根本不知道这药草的具体位置,他更不可能和明月夜联手,或者向她求助。要知道,这天下的用毒之人,都相互忌惮,不吝斗智斗勇,若想成为同盟,也得先有共同的利益才是啊。咱们也不要太谨小慎微,杯弓蛇影了。”紫涵貌似恭恭敬敬,语气中却不吝笃定与自信。
“好吧,老夫再信你们一回。接下来娘娘有何打算……老夫愿闻其详。”裴冷言隐忍脾气,压抑道。
“本宫觉得,苗大通说的有几分道理。若柳姣姣能产下皇子,这龙椅的位置谁坐,还不一定呢。”柳心玉妩媚一笑,意味深长:“若柳家的血脉登上这九五之尊,本宫就是太皇太后,亦可垂帘听政。本宫将解禁朝廷对裴门的追捕,并让裴门取代暗夜山庄,门主将是新一任的武林盟主,号令天下江湖,不好吗?”
“说得容易,柳姣姣肚子里根本就没有孩子。”裴冷言狡黠笑道,他凝视着对面心照不宣的女人,不吝嘲讽:“看来,这鬼眼神医能让玉妃生下太子啊。果然医术……高明。或者,干脆就是一对狗男女!恶心。”
“只要能生下孩子,您管那么多干嘛?不过,夜涟漪的孩子可不能平安落地。即便侥幸生下来,也不能登上太子尊位。而玉妃难产,终归香消玉殒。皇上自然要降罪于苗医官,便殉葬好了。没有六叶福寿草,鬼眼神医并无可惧。当然,他死之前,碧血蛭一定得练成,好植入黎珏脑中。他会不由自主受到咱们控制,立下遗旨,拥立玉妃之子为太子。他会酒醉发疯下旨屠灭夜王府,并亲手斩杀夜涟漪和她的孩子。酒醒之后,他伤心自绝……这个故事的逻辑,岂不天衣无缝?”柳心玉兴奋的眼眸之中,闪闪发亮。
“还有明月夜和哥舒寒呢,你不会天真到,认为他们会任你胡作非为?”裴冷言极有兴致道。
“所以,门主的当务之急,就是让明月夜与哥舒寒心生缝隙,相杀相仇。您总不能坐享其成吧,所以,他们这一对儿就交给您解决了。这买卖,您可并不亏本呢。裴绰约、温亭羽、赤霄或者……汪忠嗣,您可以做的文章太多了。”紫涵笑眯眯的接言道。
“有道理……不过……”裴冷言冷冷一笑,余音悠长:“恐怕到了最后,你们也会将老夫与裴门,斩尽杀绝吧。”
“汪忠嗣、夜斩汐以及哥舒寒,这三个大常战力、权力最强悍的男人,十几年间都没能将裴门剿灭。可见门主的卓越领导力令咱家五体投地。裴门主才是真正的大英雄。大常更需要如此强悍的保护者。所以门主与娘娘更应该友好合作,毕竟,两位贵人之间存在着共同的利益。携手共赢,大快人心。”紫涵巧舌如簧。
“你这猴崽子,确实伶牙俐齿,讨人喜欢。难怪深得你家娘娘的倚重。”裴冷言笑得淋漓畅快,心意舒畅。
“既然如此,明月夜与哥舒寒就让老夫来解决吧。娘娘与紫涵公公,便不必再为此操心了。咱们,各尽其事。”
柳心玉瞥了一眼紫涵,后者会心一笑,转身取过一只楠木托盘,上面摆着两枚酒盏,和一壶美酒。
柳心玉亲自拿起酒壶,在酒盏中倒满了琥珀色的葡萄酒,双手奉上。
她不吝妩媚道:“门主,那咱们就举杯遥祝,愿千秋伟业,大功告成。”
裴冷言起身接过,两人轻轻碰杯,一饮而尽,相视而笑。
烛焰摇弋,三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异常诡异狭长,在墙壁上尽显狰狞。
裴冷言趁着夜色,悄悄离去。
紫涵为柳心玉轻轻按摩着肩膀,浅笑道:“娘娘,这裴冷言真的可信吗?他可是个千年老滑头。”
“哼,这老混蛋与明月夜、哥舒寒两虎相争,鹿死谁手本宫并不在意。反正死哪个,对本宫来说,都是幸事。”柳心玉的红唇上,旋起一抹阴险笑容。
宫外僻静处,裴冷言隐匿在黑暗中。他取下面具,躬身将腹中酒液呕吐干净。又盘膝在地,运用内力,将体内吐不出来的残酒,统统从掌心逼出。最后,又从怀中锦囊取出药丸服下。方才安心。
“老毒妇,还想用蛊酒控制老夫心神,甚至不惜自己陪绑再服下解药。但你也太小看老夫了。待到大功告成,老夫第一个要凌迟的就是你……还有那心更黑的小猴崽子。”裴冷言咬牙切齿道。
正文卷 309.偶遇
似乎,常焱宫暂时进入了,一段风平浪静的安稳之中,至少貌似这样。
明月夜将流千树、景天、雪见和阿九特意留在坤宁殿,专门照顾夜涟漪的膳食与日常。
夜斩汐也从夜王府亲自选了若干侍女侍卫,贴身侍候和加强守卫。
即便柳心玉还有后宫之中,别有用心的女人们,都觊觎着夜涟漪腹中龙裔,也在暗中蠢蠢欲动。但如今,还想要动锦华皇贵妃腹中龙裔的手脚,恐怕比登天还难。
一场光明与邪恶的力量博弈,就隐匿在暗流之中,从未停止过激烈对决。
恰在此时,一波荒诞的流言,也正悄悄的在长安城里蔓延着。
据说,有位已经嫁为人妇的皇族贵女,与刑部权臣过往甚密。两人幽会曾被女子夫君发现,这女人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与别国国君关系暧昧。后被夫君捉回,却依旧不肯痛改前非,依旧我行我素,品行不端。
夫君一气之下,也与初恋情人破镜重圆,不日就要娶心爱之人进门来,来取代这个寡廉鲜耻的正妻。
这些所谓的皇宫内幕,被精心策划出来,又迅速的传播开来。
先是女院和酒肆,这些流言被添油加醋后,传得更加神乎其神,绯色诱人。甚至有好事者,悄悄的编排了一出杂戏,在民间茶肆里偷偷演出。
据说,一位看官要收一两银子,结果依旧场场爆满,茶老板赚得盆满钵满。于是,更多的黑茶肆便效仿学之。
这一日,明月夜特意乔装成贵公子模样,带着书童打扮的重楼。她们偷偷来到一家叫艾叶茶缘的茶肆,特意观看这出被传得离奇的杂戏。
戏子很丑,演技也浮夸,其实并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剧情。台下坐满闲极无聊的人,就着花生、瓜子、口水,和淡而无味而又昂贵的各种茗茶,用来众口铄金。
心怀不轨的人,对台上的故事品头论足,心情竟然也莫名兴奋。甚至还有坐在包厢的稀奇看客,足足出了十倍价钱,要戏子们演上好几遍,不厌其烦。待看到女子的夫君,拿着假的刀剑,追杀扑打那戏中的贵女,金碧辉煌的包厢中传出女子的嗤笑声,仿佛甚为乐在其中。
随着珠帘一挑,一双葱白的女子手掌一扬,扔到台上一锭足金。
“我家夫人说了,台上演得甚好,这金子赏给你们。不过,演夫君那小厮,你要重重责打那小贱人,打得好,你两人我家夫人继续有赏。”一个婢女趾高气昂的伸出头来。
重楼一看,不禁气冲脑门。这人倒算个熟人呢,正是哥舒昊六夫人的丫鬟小白。原来包场的就是那身怀六甲的裴六娘啊。
一身青衣少年打扮的重楼,撸胳膊挽袖子,眼瞅着就要冲上包厢去理论。却被明月夜悄悄攥住了手腕。
今日,明月夜一身银红锦缎袍服,外罩了一袭雪白蚕丝锦袍,腰间系着银色玉带,头顶带着乌金网冠,好一副翩翩少年,如玉美颜。
“主子,您可别拦着奴才,待奴婢……待奴才上去,好好羞辱那一对不要脸的贱主子和贱奴婢。然后,奴才便让蒙云鹤烧了这家茶肆,给您出气!”重楼恨恨道,她用眼睛狠狠剜着包厢里的婆娑人影。
“我有什么可生气的,不过一出闹戏而已。你若在意,便会入心。你若坦荡,随他扮丑……不过还是一场笑话而已。”明月夜松开重楼,她把一碟玫瑰奶酥推到面前,浅笑安慰道:“吃点心吧,小丫头。很贵的,可不要浪费银子啊。”
“主子,您心可真大。弄不好,这些无聊之事,就是她和她那姐姐联手搞出来的……她分明想陷害您,如果这些不堪入目的勾当,传到郎君耳朵中,他也会震怒非常。再说,他本来就不喜欢温大人……”重楼不情愿的拿起一块奶酥,气呼呼道。
“知道了,过来……我告诉你,就如此……”明月夜一把揽住重楼的香肩,探身在她耳畔轻轻絮语。
“主子,您早说不就好了。奴才……也不用这么瞎操心。就知道,您肯定不会白看这出戏的。得嘞,您吩咐的,奴才记下了,您就擎好吧。”重楼由怒转喜,好看的杏眸笑得完成了月牙儿状。
她转身从座椅上跳了下来,接过明月夜手中的银袋,心满意足的蹦跳出了茶肆。
明月夜唇角也旋起一抹狡黠笑容,她继续喝着香茶,吃着紫芍药花饼。
台上的一对戏子,因为得了额外赏赐,表演起来更加卖力。女子在前面边逃走边喊着一些艳词混语。男的做势拽住女子衣领,甚至露出了大半香肩。他一边用手中的棍棒兜头混乱打着,口中也不吝大声叨念着加戏的台词。
“你这个私生的假公主,真以为自己是金枝玉叶啊,就可以出去偷汉子吗……老子打断你的腿!”男戏子装模作样,用棍子敲着女戏子的膝盖。后者也假装痛呼不已。
“对,打断她的腿!”包厢里传出一个女子恶狠狠的帮腔声。
“看老子打断你的腰!”男戏子又用手中棍棒,挑开了女戏子衣襟,露出一段苗条细嫩的雪白腰肢。
台下看戏的人一阵喝彩与激动,甚至有人开始往台上,投掷各种茶点和碎银子,似乎也在以资鼓励。
“打断她的腰!”丫鬟小白叉腰瞪眼,狐假虎威,不吝娇声加油助威。
明月夜似笑非笑,她望着这群乌合之众。在一片光怪陆离之中,这些妖魔鬼怪般的人,龇牙咧嘴,丑态毕露。或者,这才是浓缩的人世间吧。看似华丽光鲜的绸缎锦被之下,永远隐匿着肮脏的血污一片。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无聊不无聊!”突然之间,一个熟悉的男声从门口劈过来。
众人望去,只见一个青衣少女正努力拦着,一个打算冲上台来的如玉公子。
他一袭茶白蜀锦袍服,外罩着水蓝蚕丝锦袍,头戴镶嵌美玉的幞头,映衬出一张俊朗的脸颊,唇红齿白,清秀俊美。来者正是礼部侍郎温亭羽。
雪莲眼见众人将目光都集中向温亭羽,生怕他一时激动,反而引发了众怒。她脸色苍白,紧紧攥住他手臂,拼力的想要把他拉出门外去辟祸。但为时已晚,台下的一众人等,已经开始议论纷纷,横眉立目抱怨着。
“这位公子不好好看戏,反而要打扰了众位看官的兴致。无聊的人是你吧……”丫鬟小白挑起珠帘,不吝煽风点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