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锦儿。渊虹的心,不知为何突然收紧了几分。自从救了她,她便一直卧床休养。见面的机会自然很少。然而,这个眉目之间,总萦绕着淡淡哀愁的女子,却让他觉得,她和那些令人厌烦的异国公主,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他想见到她,呆在她身边,哪怕一句话也不说。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清甜,心里也妥帖的。
裴绰约早就料定了,渊虹一定会从这条小径经过。所以,她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看见那紫色衣衫在树丛间闪过,她的唇瓣不吝浮起志在必得的笑。
“锦儿姑娘?你的伤好多了,可以下床走动了吗?”渊虹疾步走到裴绰约身后,朗声道。
裴绰约仿佛被惊吓到一般,她猝然转身。刚刚洗过的长发,发梢便飞扬起来,还带着水滴,一下子扫过渊虹的脸庞。那湿漉漉的茉莉花香,纠结在肌肤上,痒痒的。他拼命的眨着眼眸,连心跳都有些紊乱了。
裴绰约手中捧着的花篮猛的跌落,一地的木槿花,也有几瓣洒在他与她的鞋面上。
“不知王爷驾到,民女惶恐,弄脏了王爷的衣衫,还请王爷赎罪。”裴绰约佯装惊慌,躬身福礼。纤细的腰身,摇摇欲坠。
渊虹手疾眼快,他本能的拉住她,以免她跌倒。但不知如何,那温热柔软的身子,便跌进了他的怀抱。他下意识的刚刚想要扶住,她又如受惊的小白兔一样挣脱了,满脸沱红,眼神慌张。他便觉得口干舌燥,不知所措。他还年轻啊,不曾遇到这样的女子。
“你的伤,不要紧吗?捡这些落花,做什么……若你喜欢木槿花,本王可以叫宫女采摘了,装一大瓶,放在你房间就好。”渊虹尽量掩饰着自己的尴尬,他躬身拾起花篮。里面还剩下小半筐木槿花瓣。
裴绰约接过花篮,情不自禁叹了口气:“多谢王爷关心。锦儿的伤不碍事。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总有郁闷。看到这木槿花林里,落了许多花瓣,若让它们随风飘走了,若飘到什么沟渠之类,肮脏龌龊的地方。可惜了这些花儿。民女想把这些花儿收集起来,埋在树根旁。来年便会化为春泥,护花最相宜。”
裴绰约复而又蹲下身子,小心翼翼把落花,一瓣一瓣捡起来,放入竹篮。
她的话,让他不吝心中暗暗感慨。果不其然,这姑娘的心就像她清秀的容貌一般,透彻而晶莹。
“王爷可知道,这木槿花的花语,就是温柔的坚持。木槿花朝开暮落,但每一次凋谢,都是为了下一次更绚烂的开放。就像太阳不断的落下又升起,就像春去秋来四季轮转,却是生生不息。更像是爱一个人,起承转合,百转千回,但懂得爱的人,却会温柔的坚持。因为他们明白,没有什么会令他们动摇自己当初的选择,爱的信仰永恒不变。喜欢木槿花的人,多半念旧与重情……”裴绰约并不回视渊虹,她只是认真的,继续捡着花瓣。
渊虹会心的微笑了。他跟上她的脚步,也随手捡起落花,放在她的竹篮里。
“锦儿姑娘,伤好了……你可有什么打算?”他似乎不经意的问,其实心里却有些紧张:“还有,你我单独相处,你不必拘泥,不必自称民女。咱们……至少算得上朋友吧。”
“多谢王爷抬爱,锦儿是个孤苦伶仃的人,家人都在战乱中离开了。如今,只有自己照顾自己。明天的事情,便明天再说吧……反正锦儿不过浮萍一朵,飘到哪里,都由不得自己吧……”裴绰约颤抖着双肩,似乎在尽力隐忍着悲苦的情绪。
“如此说来,你不如留在本宫身边……本王的意思是……待各国使团陆续回国之后,本王也会带着母妃,回到云州封地,如果锦儿姑娘不嫌弃,可以帮忙照顾本王母妃。云州很美的,除了木槿,还有很多花儿……你或许会喜欢。”渊虹明朗的一笑,清澈的眼眸泛滥着温暖与柔情。
“王爷说笑了。待王爷迎娶了新妃。王妃如何容得下,锦儿这样一个身份卑微,而且来路不明的女子呢?我不过贱命一条,实在不敢折损了王爷的尊贵。”裴绰约猛的停住脚步,她转身拦在他面前,重重的跪下来,啜泣着。
渊虹愣了几个呼吸,他忙不迭的把她扶起来,自嘲道:“本王尊贵吗?为何本王不觉得。本王……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不能做主。本王……连想要个自己喜欢的王妃,都不可以……何来尊贵?或许,本王比锦儿,更没有自由和未来吧。姑娘不必立刻就给本王答复,你的伤还没痊愈。先在碧云天好好住下。如果你觉得无聊,不如……本王带你去别宫玩耍。其实,弈乾宫,本王曾经很熟的……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本王也没有再去过了。”
“可以吗?”裴绰约惊喜的欢笑着,长长的眼眸中透露出缠绵的妩媚。
“她笑起来,可真好看呢……”渊虹心中暗暗感叹:“或许,这是老天为了拯救本王,带给本王的一个惊喜呢?”
正文卷 407.赤魂
这夜,幺离凰陪着异国公主们,吟诗比拼赏看歌舞,喝了不少的葡萄酒。
汴京已经进入盛夏,本来天气炎热,加之她又饮了不少酒,便出了一身薄汗。微醺的她,并没有直接回乐凰阁歇息,而前往漓园的浣溪温泉,想要沐浴乘凉。
浣溪是天然温泉,能工巧匠从山上凿下各种瘦长的岩石,围在温泉周围,当做围挡的栅栏。山石之上还种了银色的星星草,垂挂在石头上,晶莹闪亮。映衬着夜空中的璀璨星空,便仿若天边的流星滑落在浣溪一般。这浣溪可是凰后独享的恩宠,她经常独自一人来泡汤休憩。
此刻,幺离凰微醺,她屏退了众位宫女,顺手将金钗发环之类,一一卸下扔在一旁。遂而,又脱下了繁琐的赤红蜀锦袍衫,仅仅留下一件胭脂红的合欢襟。不同于大常的袔子那般保守。这种大燕特有的合欢襟是一种丝锦抹胸裙,由后向前系束着细细的金色丝绳。又合身又妩媚,别有一番韵味。
幺离凰纵身一跃,好像一条玲珑的红鲤鱼,深入碧波荡漾的浣溪之中。薄薄的热气在水面上蒸腾着。转瞬之间,这浑身晶莹剔透的美人鱼,又从水面抬起了面颊和双臂。她的长发湿漉漉的,一半垂散在香肩上,一半则深入池水,柔软而蜿蜒的游离在碧水间。
她的脂粉被温热的泉水冲洗的干干净净,露出了一张稍微有些苍白的容颜,却依旧绝代佳人的美轮美奂。她微闭双眸,惬意的靠在一块光滑的山石上,尽情舒展着自己水中的身体。
浣溪的一侧,有一处高坡,坡上有座浅风亭,黑黝黝的隐匿在黑暗中,亭子顶上靠近着一轮新月,只不过暂时被游离的云朵给藏住了。所以,那里看起来漆黑一片。
或许,藏起来的,却不止那弯弯的残月,还有亭子里藏匿着的人。他一身暗黑衣衫,无声无息,伺机而动。
哥舒寒不动声色,匿身在亭子的阴影中。他在这里已经等了她两个时辰,还好……今晚他没有落空。
温泉中的女人,有着太熟悉的花容月貌与玲珑身材。影影绰绰看着她,樱唇微启,脸颊沱红,洁白的肌肤上,流淌着闪闪发亮的水珠,他的内心一如既往燃烧起熟悉的炽热。昔日的激情涌动与柔情万千,让他片刻失神,心头的窒息感愈发强烈。
他微微蹙着眉,认真而仔细的凝视着,泡在温泉水中的女子。她的脖颈上并没有带着那颗,曾经从不离身的赤魂珠。她的胸前,亦然光滑洁白,没有任何被刀剑刺伤过的伤疤。他有些迟疑,以及几分失望。
霍然的一阵水花响动,温泉中的女人突然从水中跃上来。她整个人湿漉漉的,长发和合欢襟都紧紧贴在身上,益发凸显出苗条的曲线,令人意乱神迷。
他不可思议的望着她的背影。他被她,后背上金色的刺青惊呆了。那是一双瑰丽的凤凰翅膀,妩媚的覆盖住了她的整个后背,栩栩如生般的振翅高飞,妖娆而艳丽的惊心动魄。他终归难再保持沉静,不由自主倒吸一口冷气。
一丝惊动,她已经敏感察觉。
幺离凰微微蹙眉,她眸然回首,犀利的目光直直劈向木亭的阴影处。转瞬之间,她手指一扬,十二枚金色的羽毛暗器,以凌厉之势袭击过来。
哥舒寒着实吃惊,不得不闪身躲避。随即,金羽毛十之八九纷纷钉入了亭柱与围栏中。甚至有一枚,还割破了他的衣衫。
这女人,真毒。哥舒寒倒吸一口冷气。耳畔却传来那女人,傲慢而嘲讽的声音。
“王爷好雅兴,既然敢来偷看本宫沐浴,又为何不敢现身?”幺离凰一点不客气:“难道,要本宫再用金羽飞觞,请你现身不成?”
哥舒寒微微蹙眉,只得从亭子里闪身落下,他轻飘飘落入浣溪旁的空地上。
就在这片刻之间,幺离凰已经披上了一件宽松的罂粟红丝锦长袍。只是,湿漉漉的发还来不及擦拭,依旧垂散在身体两侧,发梢儿还滴着水珠,砸在地面上。她就像一个薄怒的美丽水妖,不吓人,反而会诱惑众生。
哥舒寒未及思考,便抓起山石上的一块月白布巾,他用布巾紧紧裹住她的湿头发,手法娴熟而迅速的擦拭着。
“不擦干头发,会头痛……”她耳畔,传来他宠溺声音。
这样的情景,在多年之前的湜琦苑,经常会上演。因为,她从来不喜欢擦头发,他却不许她坚持这样的坏习惯。每一次,都是他为她擦干湿发,还用内力帮她烘干长发。他手指为梳,摩挲着她柔软顺滑的发丝,白芍药与紫樱草的浅香便纠缠在彼此鼻息之中。紧接着,便会有更迤逦缠绵的后续。
往日恩爱,今朝鸠毒。幺离凰的心刺痛不已。她手臂一挥,白布巾在金刃之下,一分为二,颓然落地。他躲闪不及,脸颊也被她掌中的匕首,划出了一道细弱的血线。
“大胆哥舒寒,竟敢轻薄本宫。你……找死!”幺离凰圆瞪凤眸,不等他的吃惊与怀疑在重瞳散尽,已经再次出招袭击。招招凌厉,杀机重重。
哥舒寒退后一步,不得已出手反击。他心中的凛然越发凝重。如今,她怎么会变得如此强悍?无论内力还是招式,都远胜于从前,难道她真的不是十七?
恍惚之间,他已经被她击中了肩膀,随着钻心的痛蔓延开来,他终于妥协的跳退了一大步,双手摊开,笑吟吟道:“凰后饶命,本王认输了。”
幺离凰闻言收手,她拢紧自己的衣衫,冷冷的盯住他。
“西凉王,恐怕你要给本宫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何……偷窥本宫?”
哥舒寒依旧摊着自己的双手,脸颊上的血线有血滴滑下,他却似乎并不在意,艳若红茶花般的唇瓣,旋起邪魅的浅笑:“本王……迷路,不小心撞见凰后……沐浴。本想默默退下,却被凰后误会,差点失手杀了本王……哎呀……此刻本王胆战心惊,忐忑不安,几乎被凰后吓死过去……”
“胡言乱语。弈乾宫的守卫森严,王爷如何能误打误撞进漓园?”幺离凰咄咄逼人。
“是承影公主约本王在此相见,这是她给本王的令牌。”哥舒寒从自己腰间摸出一块令牌,晃了晃。
幺离凰审视着面前似笑非笑的男人,哼了一声:“既然如此,本宫权且相信。天色已晚,本宫也要回宫歇息了。西凉王,本宫给你一个善意的劝告。没事儿别到处乱走,误伤是小,若一个不小心被误杀,实在得不偿失。”
她不待他回应,一展衣袖,将手中的匕首扔进了水池。她转身就要离开。她赤着脚,脚步走得又急又快。仿佛一刻也不想再与他纠缠。
幺离凰刚走了两步,就觉得身后的裙裾猛然被人踩住了。她惊惶中失去了平衡,趔趄着向前跌倒着。还好她身手敏捷,一个跃身让自己重新双脚平稳落地。但肚脐以下的衣衫因猛力挣扎,撕下了大半,而另一端正被哥舒寒踩在靴下。
哥舒寒故作吃惊的躬身捡起破碎的衣料,双手捧着奉上。幺离凰恼羞成怒,她低头环顾,还好有亵裤在身并算失礼。但腰间凉飕飕的,显然已经春色尽显。
她眸色阴沉,带着金色掌套的双手化掌,直接劈向哥舒寒的面门。这一次,被有备而来的他,轻松躲过。
“十七,我就知道,一定是你。”哥舒寒跃上一块山石。
这时候,恰巧云朵散尽,月光皎洁。他居高临下,长发飘扬,重瞳蛊惑。他笑望着她,一往情深的宠溺与如释重负。
糟了,幺离凰暗呼不妙,她赶忙捂住自己的肚脐之处。那颗赤魂正镶嵌其中,隐隐闪耀着赤红与璀蓝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