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骗她,就那么接受不了她会和顾盼升在一起?
但是,即便是反对她和顾盼升在一起,为什么要骗她,为什么……要用那样激烈而强硬的手段和态度?
在鹿呦呦的认知里,母亲一直都是个如水一样温柔的女子,偶有春风乍起,却也只有淡淡的柔波,这几天里,鹿萍剧烈的转变带给她的刺激实在是太大,再加上现在,她又骗了自己……
鹿呦呦觉得脑子里一直在嗡嗡的响,像钻了成千上万只小虫子。
等她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正被顾盼升搂着,她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身上,要不是他的胳膊撑着自己,想必现在连站都站不稳了。
“我没骗你。”
男人低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明明是很淡很轻的声音,鹿呦呦却偏偏从那里面听出了一丝委屈的味道。
不过,也可能是她的心理作用,想到昨晚扇在他脸上的那个耳光,愧疚便如潮水般向她涌来。
虽然一耳光完全抵消不了他曾经做过的变态事,但是……他们两个人已经正式交往了,她不分青红皂白就甩了人家一个耳光,怎么想都觉得,欠他一个道歉。
于是,鹿呦呦小声地问他:“对不起……你的脸还疼吗?”
顾盼升见她软下了态度,连忙说道:“脸疼,心更疼。”
卖惨能力一流,堪比微博上各大公众号的卖惨营销炒作手段,惹得鹿呦呦更内疚了。
顾灵耶十分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就这本事,给他一个微博账号,他能惨出十亿票房。
自此之后,顾灵耶发现,自己这个心软又温柔的朋友,被她那个大灰狼属性的哥哥吃得死死的,甚至被他拐去了上海。
《镜花》这几天上映,票房一路高涨,所以顾灵耶凭借着“走后门”的关系,把《水月》的流程也提前了好几个月。
不过,因为《水月》的背景是古代,所以要去横店拍,团队敲定了之后,过一阵子顾灵耶也要去横店了。
横店离上海不算远,再加上顾盼升最近要去上海的分部忙些事情,刚好把鹿呦呦带走。
只不过,鹿呦呦心里还是惦记着鹿萍。
她给母亲发了好多条微信,但是对方一条都没回,也打了好多次电话,但是对方都没接。
鹿呦呦有好几次想回家看一眼,但是却被顾盼升拦住了。
再加上鹿呦呦对这段失而复得的恋情比以前更加在意,所以在是否回家去看鹿萍这件事上,第一次产生了负面的情绪。
如果她回去了,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劝说母亲同意她和顾盼升交往的事情。
既然这样,回去的意义似乎已经很小很小了。
《镜花》的路演结束之后,顾灵耶也来了上海,忙起来了《水月》的相关事宜。《水月》的女主角由《镜花》中的女二号担任,男主角仍然由沈故担任。
沈故有一张宜古宜今的漂亮脸蛋,无论是古装还是校服,穿起来都显得特别上镜。
不过,虽然《水月》的提档在星灵中很顺利,但横店全年都有许多剧组在拍摄,因为没有提前商议,所以拍摄档期只能被迫延期。
《水月》的剧本是顾灵耶在大二时写的,故事的主题仍旧是一场梦,只不过梦境从《镜花》里的高中校园变成了刀光剑影的快意江湖。
在设定上的联动来说,《镜花》与《水月》的两个女主角是同班同学,而男主角之所以都采用沈故,是因为两部电影的男主角都是两位女主角就读高中里的学霸校草。
很老套很恶俗甚至是带了几分YY颜色的戏码,但是却格外吸引观众。
鹿呦呦在从顾灵耶那里得知《水月》拍摄期延的消息后,倒是松了一口气,本来镜头剧本就是需要细心磨合的东西。
顾灵耶站在商人的角度,想要快速接档,趁着观众对《镜花》的热情尚未消散,对《水月》也算是个好事,这些鹿呦呦都能理解,但是这种“赶工”式的拍摄,对于电影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虽然有了更充足的时间来磨剧本,但是鹿呦呦的心还是静不下来。
这段时间以来,她时常想起鹿萍,于是,趁着顾盼升去英国谈生意的空档,鹿呦呦就买了高铁票回北京了。
只可惜,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打开家门之后,迎接她的竟然是母亲的尸体。
第34章
鹿呦呦带着母亲的骨灰盒从殡仪馆回家的时候, 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
因为鹿萍是在家里自杀的, 所以办理死亡证明的时候浪费了很多时间,幸好北京的丧葬产业很发达,没过几天,一切的事情都料理完了。
她将母亲的骨灰放在茶几上, 坐在沙发里,从两点多发呆到了晚上七八点,太阳渐渐下沉, 她也没有开灯, 任凭屋子里的黑暗将自己吞没。
放在身边的手机一直都在响,不用看都知道,这样急着联系她的人,只能是顾盼升了。
她丝毫没有理会响个不停的手机,任凭它不停地响着, 但就是不接电话。
鹿呦呦想了很多, 上午在殡仪馆时,看到母亲的棺材被缓缓推入火化炉的时候,她甚至觉得,顾盼升早就知道母亲的抑郁症,或者说, 他早就知道母亲有自杀的倾向,但是却没有告诉她,而且还再三劝阻她回北京。
不过,这件事最重要的错还是出在她自己的身上。
是她自己耳根子太软, 又觉得那天母亲拿着刀指着他,是自己和家人对不住他,所以他再三恳求自己留在上海的时候,鹿呦呦就放弃回北京了。
归根结底,母亲的死就是她自己的问题。
明知道母亲不想让她和顾盼升在一起,明知道母亲反对的态度多么坚决、多么激烈,但她还是任性地离开了母亲。
鹿呦呦看了看她坛骨灰,又看了看沙发上响个不停的手机,最终,她拿起手机,按下了接通键。
“你回北京了?”
顾盼升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了几分焦急和惊恐。
听到他的声音,鹿呦呦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她发现自己有些不敢面对他——哪怕只是声音。
“呦呦?”
手机另一面的男人又唤了她一声。
鹿呦呦深吸一口气,然后用有气无力的声音说道:“我想问您一个问题,可以告诉我实话么?”
顾盼升:“你问。”
鹿呦呦:“我妈的抑郁症……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顾盼升:“嗯,这个冰时告诉过我。”
鹿呦呦:“那……我妈没了,你知道么?”
顾盼升:“什么?”
他的语气听起来不像是在演戏,但鹿呦呦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她也不知道是该相信自己的直觉,还是该相信自己的分析。
她忍不住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我妈……走了。”
无论多么痛苦,无论多么疑惑,她都没有直白地问他,是否对自己隐瞒了母亲的死。
从小时起,母亲就一直在教育她,遇到任何事都不要把错误推到别人身上,而是要率先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但是,就算她没有开口问出来,顾盼升听着她抽噎的声音,也能隐隐猜到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可他没办法说,这件事和他无关。
因为鹿呦呦没有问出口,如果他冒然为自己解释,反倒显得心虚了似的。
对话就僵在了这里,手机的两端都沉默了好久,最终鹿呦呦打断了这段静默,她说:“先挂了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
鹿萍平时的生活很低调,葬礼上根本就没有人来,这也给鹿呦呦节省了好多时间。
她联系了中介,准备卖掉北京的这栋小房子,带着鹿萍的骨灰,买了开往厦门的飞机票,最后又去了一次学校。
大四本来就没什么课程了,鹿呦呦的学分早就修够了,索性去辅导员那里请了个长假,等毕业答辩的时候再专程回来两天就可以了。
学校的事情处理好了之后,她又去星灵把辞职信交给了人事部的部长。
顾灵耶这两天忙着《水月》的事情,也没怎么理会她,但鹿呦呦还是给她发了一条长长的微信消息,又把精修过的分镜剧本发给了顾灵耶,就准备离开了。
没想到,临走之前,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拦住了。
鹿呦呦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有些好奇地喊了一声:“赵导……?”
赵林松面色不佳,眸色阴沉,缓缓问道:“鹿萍是你什么人?”
鹿呦呦一顿,更是疑惑,但想不到他这是为了什么,于是说道:“她是我妈,赵导?有事吗?”
赵林松呼吸一滞,然后盯着她的眼睛,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然后对她说:“你跟我出去一下,有点事想问你。”
说完,他似乎是想到了自己曾经对鹿呦呦做过的事情,不免有些心虚,所以又补了一句:“你……别多想,顾总现在不在北京,我害你也没有意义。”
鹿呦呦闻言,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但还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跟着他走到了星灵办公楼的前面,站在车流不息的马路旁,等着他说话。
赵林松皱着眉,沉默了好久,最终却并没有解释什么,反而问她:“你订了去厦门的机票?”
鹿呦呦点了点头。
赵林松继续说:“你傻吗?想躲顾总还订飞机票,生怕他查不到你去了哪里?”
鹿呦呦的脸色顿时白了好几分,连声音也有些发抖:“您、您怎么知道……我在躲他?”
赵林松不理会她的问题,继续对她说:“从这里上公交车,坐到终点站,然后买大巴的车票,不要去一线城市,不要住旅店,不要使用身份证,记住了吗?”
鹿呦呦没说话,疑惑的神色越来越深。
赵林松叹了口气,有些无可奈何地说:“别这么看着我,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也算是你的堂哥,你以前也姓过赵。”
鹿萍从新加坡回国之后,没过多久就嫁了人,那人和赵林松的父亲是兄弟,虽然鹿呦呦是抱养的孩子,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也算是兄妹一场。
回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助纣为虐的缺德事,赵林松恨不得一巴掌扇死自己。
人活一世,果然不能作恶太多,否则,真不知道会不会坑到自己家人身上。
他目送着鹿呦呦上了公交车,看到女孩用那双清纯而明亮的小鹿眼睛,隔着车窗看着他,又朝他挥了挥手,赵林松不由得回想起二十年前的光景。
那时他只有十五岁,某天刚一回家,就看到一个明艳动人的二十三岁女人跟在他的小叔身后,浅浅地笑着,温柔得像一汪水,一双清明透亮的小鹿眼睛含着笑,竟生出了一种夺人心魄的魅力。
那时互联网刚刚起步,国内的电脑设备并不发达,家里没人知道鹿萍的过去,但是赵林松知道。
他一直都很喜欢电影,所以总会去关注这些东西,就连小众的新加坡国际电影节他也有所了解。
如果说,他的爱好和天赋让他对电影这个行业感兴趣,那么鹿萍的存在就坚定了他进入这个行业的决心。
高考时,赵林松不顾全家人的反对,去学了导演,支撑着他如此叛逆的动力,就是想再现那一届新加坡国际电影节最佳女主角的锋芒。
只可惜,时移世易,美人迟暮。
他偶然间从陈冰时那里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便马不停蹄地扔掉所有的工作,赶回星灵,谢天谢地,他终于见到了鹿呦呦。
赵林松眯了眯眼睛,看着公交车渐渐远去,然后给梁宇堂打了个电话。
至少,让他帮助她的女儿,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吧,这也是鹿萍生前最后的遗愿。
……
鹿呦呦排队买票的时候,遇见了梁宇堂。
她看到这个年轻的男孩子轻装简行的模样,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
梁宇堂没有解释,鹿呦呦也没有问他。
她任凭梁宇堂跟她买了同一辆大巴车的票,任凭梁宇堂帮她拎着行李箱上了车。
鹿呦呦没有去厦门,因为她真的很怕顾盼升会找到她。
她和梁宇堂一起买了去秦皇岛的大巴车票。
同行的男孩子很温柔,什么都没有问她,鹿呦呦也什么都没有说。
他用自己的身份证开了一个单人间,然后把两个人的行李放在旅店里,就带着鹿呦呦去找房子租了。
鹿萍生前喜欢海,为了让鹿呦呦接受更好的教育,鹿萍还是带着她留在了北京。
那个年代的北京户口管得不如现在严格,鹿萍嫁人之后,就有了北京户口,鹿呦呦也因为这个户口,所以高考的分数也不算是特别优秀,但是却顺利地进入了全国最好的电影学院念导演系。
鹿呦呦想着,母亲生前没有机会,那么她死后也该享受一下住在海边的日子吧。
她这样想,所以才首选了厦门,后来去不了厦门,才选择了秦皇岛。
这种旅游城市很容易找到临时的工作,鹿呦呦在海边的景区附近租了间一居室的小平房,每天都在海边的炒面摊打零工,小城市消费水平不高,鹿呦呦又是习惯了节俭日子的人,所以生活得很滋润。
每天在工作结束之后,她都会坐在海边,看夕阳将云朵映出璀璨的颜色,海风卷着湿咸的味道侵入她的肺腑,才让她有一种切实活着的感觉。
秦皇岛真的是个适合与世隔绝隐居起来的美丽小城。
梁宇堂似乎在某家小的广告公司里实习,鹿呦呦没有问他住在哪里,梁宇堂也没有告诉她,只不过他每天晚上都会来海边找鹿呦呦。
有人曾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没有“我喜欢你”,但却时时刻刻都在身边的感觉,是鹿呦呦从未体验过的。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或许故事就会走向另一个算得上是美好的结局。
可惜,这世上的事情大多都是不如意、不圆满的,就像《镜花》里所描述的那样,完美的恋情注定是存在于人类编造的故事里。
鹿呦呦在学校结束了毕业答辩之后,再回到海边的那个小平房时,就看到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串红色的碧玺手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