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翟翎羽下楼围着船跑了一圈。
第二局:翟翎羽自摸,他没有余初这么客气,一上来就是单刀直入。
他半低着头,将眼神敛住,问余初:“当年为何不告而别。”
“不告而别?”余初想了想,有些奇怪,“这话从何说起,我走的时候,整个宋家都知道。”
翟翎羽抬起头:“可是——”
可是他哥不知道。
但是看着眼前这张几乎没有变化的脸,这话他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了。她原本离开宋家,起因就是因为翟家,走的时候自然不会告诉翟家的人。
他只是,有些心疼自己的大哥。
第三局:翟翎羽七小对,胡牌。
翟翎羽:“为何三年前,宋家对外说你——病故了。”
余初用了个巧,反问:“宋家这么说的?”
翟翎羽恍然大悟,自以为是宋家故意放出消息,一来让自己哥哥死心,二来也结束了这场风波。
第四局:余初自摸。
余初毕竟年纪大些,说话就委婉的多:“听说陛下登基后,帝师不和,国师都称病避开了,宋家的现在如何?”
宋家是典型的士族,虽然不拉帮结派,但是圈子里有交情的都是国师一派的。
“国师哪是称病,我爹说,他是真的病了,连春祭都没有现身,不然宋家的日子也不会这么难过。”翟翎羽洗着牌,“但是他们门风严谨,这两年在沉沉浮浮硬是没有多少波及,日子倒是清苦了些。”
……
这两人,一个是为了去京都前,找个熟悉的人套套话,好提前了解下帝都目前的局势,自然没有比一个有贵族二代更适合的人了;
而另一个则是为了自己的大哥,在对自己大哥不平、同情、不忿却又理解的情绪包裹下,想提自己的兄长打听下余初的“这三年”。
而楚小哥,也不知道是运气差,还是牌艺不好,只在晚饭前最后一把才算是赢了一局。
他视线看着翟翎羽,话却是对着余初说的。
“你提起的定亲,对方是他的兄长?”
“曾经是。”余初想了想,翟翎赤都在这了,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不过后来,门不当户不对,就退了亲”
翟翎赤被门不当户不对这几个字刺到,脸红辣辣的,从位置上站起来,有些落荒而逃。
“我先回去了。”
“等等。”余初一边理着木牌,一边托着下巴看着门后的翟翎赤,翟翎赤知道的事情太有限了。
“三人牌局的确没有四人的有意思,这三缺一,明日把你哥也叫上吧”
第三十七章
其实, 如果不是在云锦的驻点冲击太大, 又是连着暴雨, 行程不明。余初也不至于忧思过重,忽略了旁的,导致一点端倪都没有发现。
现在回想起来,那盘蟹应该不是顾文澜送的。
他这人更注重精神追求, 物质生活上,一直根据家族制式, 没有偏好也不会逾越。
自己住在顾家那么长时间, 也没见顾文澜给自己加个菜, 怎么会在她出来的时候送东西呢?
加上他封建君子品格, 给单身女性送吃的这种容易遭误会的事情, 也不像是他能做的出来的。
上了船后。
一餐了两餐还能说碰巧, 但是连着三日,一日三餐都是特供, 全都照着她最喜欢的口味来。
余初把现代区一起算进去, 知道她饮食偏好的人,脑海里也不过浮现出三个人:一个是余老爹, 一个是封肃。
余初看着翟翎赤的红色背影消失在视线里, 将自己脑门贴着的纸条一张张扯下来。
另一个,就是她那个便宜未婚夫——
楚小哥收拾好牌, 就见一旁的余初脑门上还贴着张【我是二货,以此为证】的字条,眼神放空, 焦距模糊,显然是已经发起了呆。
他微微俯下身,伸手将余初脑门上的纸条扯了下来:“晚上想吃什么。”
“啊?”余初回过神来,“你刚说什么?”
楚小哥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刚问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去厨房问问,发了这么一会儿呆,想什么呢?”
她在想翟翎羽来这么一出,可能是婚后生活,过得不够和谐。
麻将不仅是一项脑力活动,也十分消耗体力。
余初忙了一天后,全身肌肉都酸胀着,抗议自己十几个小时机械运转,船上没有条件洗热水澡,她打了一桶凉水,用拧半干的毛巾擦了两遍,也算是洗澡了。
然后一掀被子,蒙头大睡。
这一夜,她睡得不沉,做了一夜的梦。
梦里都是宋家那间不大却很温馨的房子,还有屋子里衣架上挂着的那件大红色的嫁衣。
袖子领口衣摆上绣着繁复的花样,金线滚边,银线暗绣,花样是宋夫人参谋的,乍一眼看去还能十分能够唬人。
但是跟专业的闺阁小姐相比,针脚一般,剪裁也一般,很多地方的线头都没有埋好。
她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船舱随着水流缓缓的摇晃着,外面船老大喊着号子,似乎在指挥着船工调整船帆的角度,有鸟鸣声从窗外传了起来。
好一会儿余初都没想起自己在哪,等她回过神来,已经是十分钟后的事情了。
她翻了个身,叹了口气。
梦里那件嫁衣,是她自己绣的。
翟家当初代孝,从定亲到成亲,中间有三年时间,宋夫人总担心她嫁进翟府会被看不起,所以订婚后的诗词女红,督促的愈发严格。
她的天赋大概在记忆上点的太多,女红技能就没能点亮,一身出嫁的嫁衣,从花样到剪裁到绣工,都需要从头学起……宋夫人绣工无双,手把手教着她,前后还是花了她两年时间。
每日几个时辰,风雨无阻。
她其实不是很有耐心的人,尤其是年少时,几乎很少会长时间坚持某件事情。
但是她似乎把这辈子的耐心,都花在了那件嫁衣之上。
不过这嫁衣绣的慢,烧起来却很快。
从开始点火到烧成一团灰烬,在无风的天气下,也不过花了一两分钟的时间。
宋夫人赶来时,只来得及从灰烬里只捞出一片衣摆,并蒂莲的花样也只剩下了一朵半焦黑的残花。
宋夫人既是心疼她,又是心疼衣服:“这衣服好好的,你跟它过不去做什么,熬了两年才绣完的,等到以后……”
余初知道宋夫人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那时候翟家已经开始放风要和苏阁老的孙女议亲,等翟翎羽成婚了,这场风波也算过去了。
到那时,只要宋家不攀附高门,给她再寻一门门第低的婚事,不说风风光光大嫁人,热热闹闹出嫁还是可以的。
那时的她,已经正式沦为大龄女青年,再也熬不起两三年,去亲自做一件嫁衣了。
只不过宋夫人不知道的是,她那时烧的,其实不止是嫁衣。
至于以后——
她的以后应该是在现代区,在司仪前面,穿着白色的定制婚纱,在余老爹欣慰的目光下,缓缓走向她的另一半。
早上醒得早,余初想过便扔过,又迷迷糊糊睡过去。
“哥,你说初姐醒了没有?”
“她素来爱睡懒觉,许是要再等等。”
……
外面的交谈声压的很低,几乎被水和船帆迎风振动的声音给淹没了。
余初放缓了呼吸,摸出怀表看了一眼,早上七点。
算了,她再睡一会儿。
七点半的时候,余初推开房门,三个男人或坐着或站着或凭栏眺望……就姿态礼仪来说,就是年纪最小的翟翎赤,也无可挑剔。
她之前听声音,还以为只有翟家两兄弟到了,没想到楚小哥也来了。
三人几乎同时回头。
楚小哥素衣木簪,和往日一样,顶着那张发黄的假脸,也没影响他艺术家的仙气。
小翎赤今日换了件竹青色的衣裳,可能是没有红色那么衬托肤色,今日看着有些发蔫。
翟翎羽——
余初第一眼,几乎没有认出来。
三年前的翟翎羽,刚出少年,身形还有些单薄,眼底都是压抑着的锐利。生活教会他许多,少年老成、年轻人的锐利无双、还有一步一个脚印的忍耐和踏实在他身上很好的杂糅,时不时还会带出一些少年的中二……
而现在的翟翎羽,似乎更高了,似乎脱去了和年少人相关的一切特质。
小麦色的肤色,黑色长衫勾勒出他的身形的轮廓,宽肩窄腰,脸部轮廓是变化最少的地方,但是整张脸,却是变化最多的地方。
那一双眼睛里,是阅尽千帆的波澜不惊,几乎深不见底。
她恰到好处的移开目光,懒洋洋的依在门前笑:“早呀,各位。”
翟翎羽直视着房门前的女子,三年不见,她似乎从来没有变过。
还是那张脸,还是那双好看笑着的眼睛,还是清晨睡起懒洋洋打不起精神的样子。
他眼底像是被河面的雾气所浸透,朦朦胧胧的,一下子不真切起来。
余初站在门前替三人引荐了下。
“这位是楚先生,我的好友。”
“这位是翟先生,我的故交。”
“这位是翟先生的胞弟。”
任务结束。
这三人像是约好了似的,都没有吃早饭,但是他们似乎也不打算蹭饭,每个人手中都提着东西。
加上船上的伙计送来的配餐——早餐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子。
四人分坐四个方向,余初和翟翎赤相对而坐,左手边坐着的是楚小哥,而右手边坐着的是翟翎羽。
宅家餐桌礼仪余初是了解的,楚小哥的吃饭习惯,余初也是知道的,所以一桌另外三个人,愣是从头到尾都寂寂无声,只有余初一个人的碗筷时不时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余初吃的有些肝疼。
她开始无比想念肃美人那个糙汉子。
***
饭后,四人正式进入搓麻将的环节。
翟家兄弟这一次带来了更好的麻将牌,梨花木,雕工精湛,这摊开来看,倒是更像是艺术品。
余初抓了个牌,因为背面打磨的十分圆滑,所以持握感很不错。
“开始吧。”她将手里的牌扔回桌面上,“规则的话,是不是按照昨日?我半明牌,谁输了的话,谁去抓纸条。”
“阿初,今日你不用半明牌,倒是赌注,可能需要稍稍修改下。”翟翎羽看了一眼自家弟弟,也就是不带脑子的弟弟,才会觉得过目不忘在牌局上有什么优势。
牌局上,只要是好手,将牌面记住只是基本功
余初:“你说”
“我如果谁赢了,可以制定输家提一个小要求。”翟翎羽语气十分平和,“当然,这些要求都十分简单。”
“啪嗒——”
楚小哥将捡起的几张牌盖在桌面上,不轻不重砸出声来,看似漫不经心道:“比如?”
翟翎羽眼皮一掀,看着楚小哥:“比如,如果阿初赢了,她可以提要求让我回答她的问题;如我赢了,我可以提要求,她明日中午陪我吃饭。”
“那我赢了,是不是可要求翟先生,明日一整天都不要走出屋子?”
翟翎羽笑:“自然。”
楚小哥点头:“翟先生的提议,我附议。”
翟翎赤看了看自家大哥,又看了看那个文弱的书生,这还没开局呢,怎么一副已经打起来的样子。
不过,心下还是有些敬佩的。
这位楚先生看着年轻不大,又是一介布衣,居然能跟自家大哥从气势上占了个旗鼓相当,也是能人。
他举起了右手:“我附议。”
余初:“我附议”
这个所谓的提议,基本上没有改变她的初衷,所以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问题。
不过,打个牌居然还惦记着和前任吃饭。
这翟大少爷的婚后生活,可能十分不和谐了。
第三十八章
现代区, 驻地界市。
早上九点, 大多数该上班的人已经到了岗位, 轮休的人,三五凑在一块,来到休息厅,看电影的看电影, 看书的看书,打麻将的打麻将。
封肃从楼上的档案处下来, 刚好经过休息大厅。
今天麻将室挤不下去, 麻将桌都摆到了大厅里, 四人一桌, 一共五桌, 加上围观吃瓜群众, 密密麻麻站着几十号人。
基本上都和封肃熟识。
看见封肃,大多站了起来打招呼:“封总。”
“封队长。”
“封老板。”
……
从称谓就能判断是封肃什么阶段带过的人, 他熬了一宿查找档案, 精神却还不错:“早上好。”
有和封肃同期的人,职位不高, 但是辈分高, 冲着封肃招手:“封肃啊,要来打几圈么?”
“我得回去补觉, 你们自己玩。”封肃拿着档案袋摆了摆手:“周寅在这么?”
昨晚他上楼去查档案,还以为花不了多长时间,就叫小周在棋牌室这玩两圈等等他。
没想到, 这一等,就让他等了一宿。
“在,在里面睡觉呢,封总您稍等,我去叫人。”
不一会儿,周寅就从里面挤了出来。
只见他穿着皱巴巴的衣服,顶着一头鸟窝似的短发,显然没有睡多好,眼中还带着血丝。
这里显然不是说话的地儿,封肃领着周寅走出大门,到了空旷的地方,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递了一支给他:“把你扔那一宿,输了还是赢了?”
周寅接过烟:“跟他们玩没意思,玩了两圈,我就躲休息室的沙发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