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字所包含的意义太多,可以是送人的意思,也可以是扔进垃圾堆的意思,还能是找个地方存起来的意思。
两室一厅的格局,客厅挤了张餐桌和沙发后,空间有些局促,楚小哥都是在屋子里练字。
而余初没事儿基本上不进楚小哥的屋子。
见楚小哥说要处理了,她才伸手拿了一卷字打开,熟悉的字体,熟悉的落款。
她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林定。
楚,林定。
这么简单的拆字,她之所以没想起来,是受了“林定”成名多年的误导,并没有想到刚从保护区出来的叶同志身上。
没想到,谭宪的对国师大人的包装,居然跨区了。
既然林定的字会出现在展览会上,那么叶同志口中的“处理”,应该拿去变现了。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叶楚时,他正在大街上给人写信,左手书,字里皆是风骨。
没想到右手字,这么出色。
余初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字——
“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她露出个微妙的笑容,她讲字幅重新卷起来:“叶同志,这幅字能留给我么?”
叶长谦伸手想去拿字:“我还是写幅更好的给你。”
上次拍卖会回来,他特地上网查了这首诗的意思,这诗的延伸意义,非常有指向性。
再说习作的水准,怎么能拿来送给她呢?
余初手背到身后,将画藏了起来:“不用麻烦了,这幅就挺好的。”
叶楚压低了嗓子:“余初,乖。”
她视线落在叶同志的右手上,一见他右手往前移动,往后蹿了几步,边退边说:“这幅就挺好的,我回去找个画框给裱起来……”
只是她背后没有张眼睛,刚好撞在了沙发扶手上,整个人失去重心往后倒去。
她左手拿着画,倒下的时候,右手下意识的想去抓什么,却只抓到了个茶几上晾衣服剩下的衣架。
然后她就觉得眼前一黑,某人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后,迅速的抽出余初手中的画。
一击成功,扭头就走。
喂喂喂,这字不想给还能理解,但是用美男计就过份了哈。
余初从沙发上爬起来,走到了门后,楚小哥刚好换好鞋子,见她一幅显然并没有放弃的样子:“我先走了。”
他说完,手握在门把上,打开了大门就想往外走。
却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门外的男人身形劲瘦,五官精致,若不是气质太过刚硬,着装也十分粗狂,这乍一眼看去,有些雌雄难辨。
封肃视线先是落在一幅想要落荒逃走的小国师身上,随即又落到了抄着金属衣架的余初,勾了勾嘴角:“哟,家暴现场呀。”
这一次,封肃找的是两个人。
余初和肃美人并排坐在沙发上,而楚小哥从餐桌旁,搬了把椅子,坐在了余初身侧。
“上次拍卖会后也两个多月过去了,你们没有旁人打扰,俩人小日子过的安静舒服。”封肃从果盘里抓了个苹果,送到嘴边,咔擦一声咬了一口,“若是按照我自己的想法,我是不愿意走这一趟的。”
这开头就腔调的说话方式,非常的封肃。
余初在肃美人的话中没抓到关键信息:“嗯?”
“翟家大少爷要出院了,跟驻点提了个要求,要见你一面。”封肃想了想补了一句,“考虑到你在休假,且尊重感情自由,驻点派我询问询问你的意见。”
说白了,他就是个传话的。
至于去不去,一个人去还是两个人一起去,的他们自己商量。
***
上海郊外。
一座私人的中式庭院中。
“大人想要见余小姐一面的要求,冼姐已经跟上面申请了,说不定过个一两天就有消息了。”
柳夕将手中的棕色药丸递给窗边坐着的男人:“先吃药。”
九制芝麻丸里加药片,省时省力。
翟翎羽接过药丸,送进口中,嚼了几下吞咽下去后,侧过头看向柳夕:“今日柳姑娘当值,那冼姑娘呢?”
这里两个侍女轮流当值,今日应当轮到那个稍矮的冼姑娘。
“她回去成亲了。”柳夕经过专门训练才被选出来的,遣词造句都十分的专业,“我们这男女成亲,有几日的婚假,算上叠加休沐的日子,大概五六天不会回来了。”
在柳夕的认知中,这位古代区的病人还算比较好相处,脾气不错,也配合治疗。
就是有些沉默了。
这三个月中,他除了要了箱书之外,什么要求都没有提,整日不是看书,就是看着窗外思索着什么。
一天到晚,跟她们其实也说不上几句话。
所以她回答后,就倒了一杯水放在翟翎羽身边,然后转过身,收拾床铺和桌子。
只是今天的病人,一改往日的沉默,突然开口询问了:“你们——域外,成亲的风俗,和我们有何不同?”
这种问题,也不是什么要紧的。
“若是说两地成亲的差异,可能需要从其他开始说起。”柳夕组织了下语言,“域外男女一视同仁,女人不需要三从四德,也不需要女子无才便是德。”
“男女可以同窗,上一样的学堂,参加一样的科考。你可能也发现了,我们这有女大夫,女大夫和男大夫一样,都是寒窗苦读二十年,才有了一身精湛的医术。”
翟翎羽愣了下:“寒窗苦读……科考?”
“是。”柳夕抖了抖被子,语气平和,“不仅读书,还能参加工作。去研究精巧机关,去悬壶济世,甚至是去衙门……男人能担任职位的地方,女人基本上都能去。
“这样一来,男女就平等了。”
“所以,我们这没有木父母之命,也没有媒妁之言,相互恋慕便可以成亲了。”
“夫妻双发相互尊重,一夫一妻。”
……
翟翎羽手中的书页被窗外的风吹得呼啦啦直响,他半低着头,默念着“一夫一妻”四个字。
时隔多年。
他才隐约明白,阿初做好了成亲的打算,到底放弃了什么。
而那一日,她跑上门质问时,得到自己的回答后……
又是何种心情。
第九十七章
吃过早饭, 换好衣服。
余初对着镜子折腾自己的头发。
可能是她前些日子剪了头发的原因, 发长有些不够, 她换了几个盘法也没能把头发端端正正的盘好。
叶长谦看着她半低着头折腾,放下手中的书,走到余初身前,接过她手中的梳子。
他将余初几乎折腾的有些打结的头发重新梳理开, 然后一点点的握在手中,束起, 扭转穿插, 盘发。
小的时候, 他进戏班, 学的是旦角, 描眉、涂粉、盘发……这些都是要学的。
所以手艺还算不错。
他看着余初盘成型的发髻:“簪子。”
余初将手中的银簪递给楚小哥:“会唱戏, 会写字,会做饭, 会带头搞封建迷信, 现在还会盘发……国师大人,你还有什么不会的?”
她说完自己笑起来:“对, 你好像不会生气。”
他的性格, 无论什么时候的都是一副神棍样,风轻云淡, 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生气。
“我也有脾气,会嫉妒, 会厌恶,会害怕 ,自然也是会生气的。”叶长谦用簪子将她的头发固定好,“比如今天。”
余初摸了摸盘好的头发,回头看向楚小哥,见他低眉垂眸,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伸手戳了戳他的脸:“你是不是改变主意,跟我一起去了?”
叶长谦抓住她捣乱的手,没有说话。
她现在有能力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不会受到伤害,也不会再动摇。
他视线落在余初的发髻上:“这个簪子太素了,你等我一下。”
叶长谦从屋子里拿出一只木盒,打开盒盖,拿出里面的翡翠簪子,走到余初的身后,替她换上,声音温和:“中饭回来吃吗?”
余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楚小哥站在她身后,半垂着头,神色不明。
她没有回到叶同志的问题,看了一眼时间:“小周还在等着。”
叶长谦点头,他松开手:“时间也差不多了。”
余初一手拿起桌上的包,反手一把抓住了楚小哥,在叶长谦发愣的时候,半拽着将他拖出了门:“走走走——”
小区外等着的周寅并没有奇怪两个人一同到来。
车子启动后,周寅透过后视镜,打量了穿着古代衣服的余初一眼:“初姐,审美有进步啊。”
以前天天打扮的跟小丫鬟似的,今天好歹看起来像小家碧玉了。
余初挑眉:“你是在夸我今天颜值不错?”
周寅清了清嗓子:“客套话,别放在心上。”
两个人见面,习惯性怼几句,各自神清气爽。
余初看着外面的建筑:“咱们不是去驻点吗,这个方向好像有些不对。”
周寅:“你去了就知道了。”
车顺着路一直来到了郊外。
顺着郊外一直走,直到看到了一座青山,周寅才开口:“快到了。”
余初也是第一次知道,上海驻点医院部,有个古代人分院。
直接在山中建成了古代建筑。
外面的围墙高在五米以上,布有监控摄像头,铁丝网,墙面采取特殊工艺,宛若瓷砖。
一个人若是待在里面,插翅都难以越出来。
安保人员细致的检查后三人的身份后,还打电话进行确认,做了指纹录入登记,这才放了三人进去。
踏进门内第一步,引入眼帘的,是一栋纯木制两层建筑。
雕梁画栋,飞檐翘角,琉璃瓦,假山、回廊、小桥、荷花池……愣是在围墙里,造了个江南园林。
“上海驻点就在市区内,对于古代区的人来说,出了大门就是现实魔幻主义,三观首先受到冲击,曾经好像逼疯了一个。”周寅边带路边解释,“所以建了个专门攻古代区患者疗养的小园林,只要在驻点医院脱离了危险,有下床的能力,就直接拉到这来接受后续治疗。”
叶长谦:“思量的很周到。”
“周到是周到了,都是用真金白银堆出来的。”周寅叹了口气,跟花自己存款似的,表情又是肉疼又是感慨,“我以前就奇怪,咱们每次开市收那么多货,变现了一笔又一笔巨款,加上国家给的,政策补贴的,项目专有的……数额绝对惊人,怎么到头来年年赤字,看到这我总算是明白了。”
这还只是上海驻点。
北京、云南、深圳,四个驻点分工不一样。
北京是负责一线人员的招收培训,兼职倒卖艺术品;
上海是医药生物中心;
云南是动植物研究培育地,不少从古代区植物种子和现代区植物杂交后,不仅提高了产量,还解决了不少病虫害问题;
深圳则负责配合保护区,进行相关电子设备硬件和软件的研发;
除了北京之外,哪一个都是烧钱的祖宗。
余初被周寅怨妇的语气逗笑了,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别那么小气,看开点。”
周寅斜睨了余初一眼:“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他现在总管着界市的财政,上面有些怕了封总□□般的脾气,就只能三天两头拉着他去开会。
次次号召界市要提高服务能力,增加营收,听得他耳朵都长茧子了。
不过周寅吐槽归吐槽,却没有说这些钱不该花,保护区分工明确。
他心疼钱是应该的,其他地方花钱,也是应该的。
三人走到建筑的楼梯口,周寅停了下来:“他在二楼,你们一会儿上去,会有护士接你,我就不去了。”
“明白。”余初看向叶楚,“那我们……”
叶长谦对着余初轻轻摇头:“我在楼下等你。”
***
今日阳光正好。
翟翎羽手执一本《孙子兵法》,看的如痴如醉。
这部兵法,他已经倒背如流,当时无论第几遍看,都能让他拍案叫绝。
界域果真卧虎藏龙,这部兵法有些地方看似寥寥几语,却是将一个沙场老将都没有的睿智展现的淋漓尽致。
每一词,每一句,每一条,每一页,都像是在沙盘上操戈天下。
此等心境和魄力。
他堂堂中原上国,铁甲百万,却无一人能出其右。
“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他灵光一闪,所思第一便是要找来纸笔,将此时他的偶得记下,“笔墨,笔墨——”
他手握书卷,赤着脚从床上下来,在书桌上翻了一圈,只找到了砚台和磨,将白纸铺开,却没有找到笔:“柳姑娘,柳姑娘,笔——”
他喊了一句后,没有得到回应后,又坐在了书桌椅子上,再次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过了一会儿,房门被人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脚步轻缓,步伐从容,走到他的右手边,从身侧递给了他一支毛笔。
“多谢。”他视线依旧落在手中的书上,口中念念有词,像是不断的确认着自己的想法。
终于,他将书合了起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仿佛回到了书房有小厮伺候的日子:“研磨!”
身边人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挽起袖子,将杯中的水倒入砚台,一圈一圈缓慢却有技巧的研着磨。
翟翎羽在脑子里将腹稿过了一遍之后,毛笔蘸墨,在白纸上落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