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悲又怒,神色紧绷至极,却不敢上前触碰我:“你到底在胡诌妄言些什么?你都做了些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我说我恨你!现在我们两不相欠了!”想我千年来日日吟诗饮酒,游戏人间,这恐怕是我最失态的一刻。仔细想想,失态也好,再不失态,只怕以后在他心中我永远得是个师太了。
他肤色如皓月光,身形如菩提树,声音却低沉到了谷底:“羲岚,你内心喜欢的人可是……我?”
这都是些什么孽债,他跟我的节奏压根没在一条线上。甚好,我还保留了些尊严。
我眼中盈满泪水,本来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说,但最终只是笑了一笑:
“你不是说了么,我根本不懂如何爱一个人。”
北落仙子羲岚,青春三千六百四十三年。这一生,最后一瞬,我看见的是逸疏震惊的双眼。
可悲的是,即便到这一刻,我依然觉得他清秀出尘,眉目如画,一如昔日摇光山上那个回眸一笑的少年。如此令人怀念。想想这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当年他把晋蝶娶到仙界,与她在寝殿中彻夜缠绵,我同样感受不到愤怒。
我洒脱恣意地活了那么久,早养成了睚眦必报的臭脾气,那还是第一次知道,心痛到极致,会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就只剩了痛。后来的岁月里,我渐渐习惯了这种感觉,于是渐渐忘记了,曾经我们也相爱过。
皓色千里,当红莲之火焚烧殆尽,一颗极大的明星从青天坠落。
你相信吗?当年新婚之时,我曾为一丁点儿不顺,矫情地对他说,我觉得自己一无所有,活不下去了,死了算啦。他皱眉道,别胡闹,你还有夫君,我挺羡慕你,因为我没有夫君。我破涕为笑,顿时觉得天地也变成了明灿灿的。
时间过得真快啊。原来不知不觉中,我爱一个人,已爱了三千六百四十三年。
时间过得真慢啊。所有回忆里的爱意,都早已被岁月稀释成了他无味的厌倦。
因为得到他的爱,我曾认定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姑娘,任何人都不能跟我比。就是如此任性,就是如此自信。
记得那年情至深处,我曾对天发誓,要与他白首偕老,共度此生。他小心翼翼地把我搂在怀里说,不仅此生,要生生世世。
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无条件地相信。
他说会生生世世爱我,永远陪在我的身边,他不会走,也不会变的。
真是有些遗憾。后来他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伙伴儿们,好久不见。
2013年在杂志连载《画仙》,也跨度五年了,如今书已出版,总算可以开始连载,和大家分享这部小说了。
之前在微博和微信推送发过一些《画仙》片段,其中就有第一章,99%的粉丝表示逸疏已经黑得乌溜乌溜的了,再也白不回来了。
毕竟我以前的男主角都是情深不悔的,她们说这绝不是你写的书闪闪绝不是。
于是,我已经做好了出版第一本男主被嫌弃到天边的小说的准备。我自我安慰道,没事,还有羲岚撑着呢,侥幸羲岚是个萌物。
然而,助理读过全文后却跟我说:“真的好喜欢逸疏>_<!!”
我黑人问号脸。不是说第一印象很重要吗?莫非还有转机?
算了这不重要,助理喜欢他,说不定是为了安慰她老板呢你说是不是。她哄得我再开心,也改变不了粉丝还在嫌弃他的事实。还是不期待了,以免心碎。
我知道很多读者都买了书,咱们打个商量,尽可能不要在连载过程中剧透,因为还有很多同学没有读过全文。
然后我的新坑《曼曼归途》也快开挖了,欢迎各位来捧场呀。:)
第3章 第二幅画 丹青仙(一)
第二幅画:丹青仙
文/君子以泽
开元二十二年二月,裴羲岚做了一个关于神仙的梦,梦里她变成了宛若寒梅的仙子,爱着玉树临风的仙尊,这些个神仙都还带具体称号的,真是造化了。梦境中的悲伤她不能理解,梦中人的无奈她也感受不到,只知道那里有千刃险峰,万星凌空,还有展开剧情的男女主人翁,各种春风沉醉。
裴羲岚不打算跟任何人分享这个梦,毕竟她从小就是个很有志向又很有城府的孩子。有志向是指她思维敏捷清晰,意志坚定,譬如想睡觉她便会睡到午时,不论别人如何评价,都动摇不了她半分;有城府是指她为了实现她的志向,绝不会做些傻事来坏了这些志向,譬如她知道告诉家人这场梦,他们必然会说乖乖岚儿呀,快快把梦画出来。待她画完后,舅妈婶婶们必然又会捧着她软嫩的脸,用一种如沐甘霖的口吻说,乖乖岚儿呀真是我们家的宝,古有曹冲,今有岚儿,你这样聪明可爱叫我们如何是好,快来,这是给你的糖。裴羲岚认为,父亲每次叫旺财坐下握爪再赏它根骨头,跟这事基本是一个原理。一个成熟多智的孩子,决不与这些愚蠢的大人为伍。
羲岚其妞,八岁神童。号称神童,其实是大唐严苛教育下的悲壮产物。因为她娘姓杨,即是杨隋王朝的那个杨,也是当今天子祖母武则天的老本姓。弘农杨氏女性骨子里都有一种壮妇情节,这一点在她娘的教育风格上得到了切实验证。她娘怀孕时做了个梦,梦里有神仙说,你女儿叫羲岚。她的名字便这样草率定下了。加姓后,这名字更加有水准了:配戏烂,戏配烂,烂配戏,烂戏配,如何排列组合,都不会出现病句。
她娘又请算命先生看孩子是否有仙缘。算命先生算了一卦,说你这孩子是文智仙女下凡,勤加苦练,日后必有所成。于是,羲岚从小被押着学尽诗画,因而有所造诣。等懂事些,她翻遍经子史集,对娘说,我没找到什么文智仙女的记载,这文智仙女的出处到底在哪里呀。她娘认定算命先生为他们泄露天机,凡书怎会记载。
裴羲岚有点欣赏不来算命先生,因为相比作诗画画,她更喜欢玩耍。不过,想想越王勾践,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况小女子。她卧薪尝胆,终于等到这年大年初四随叔叔入宫,面对每次见了她都会脸红的皇子,她果断朝他屁股扔出炮竹,拔了个头筹,隔天便被送到洛阳三舅家闭门思过。从那以后,她再没碰一下笔,每天睡到午时起来,只觉得自己腹有韬略,善晓兵机,深藏功与名。
这一天,春风吹遍东都,红了桃花,绿了春水,皱了满池潋滟。吃饱睡足的裴羲岚摇着扇子,晃悠到三舅家后院的桃林里,眼见一群小伙伴儿们在前方,加快脚步往前走,却不小心踢着个东西,差点绊倒在地。她疑惑低头一看,发现那是一支插在泥土里的笔。她将笔拔起来,见是硬毫,长锋,木材坚实,十分破旧,但笔尖形状优美,在桃花下闪闪发亮,散发着神秘的光辉,一看即知并非凡物。于是,裴羲岚微笑着把它扔在路边了。
她走上前去,见郑公千金郑蕙正与其他姑娘在桌旁作画,颇有雅兴。周围小娘子都畏惧郑家势大,马屁拍得一个比一个响。裴羲岚凑过去看,发现郑蕙正在画一个美仪容的白衣郎君,轻轻笑了两声。郑蕙怏然不悦道:“没见过本小姐的大作么?哂笑何解?有本事你也画一张啊!”
“画画好生无趣,我才不画。要画你自己画。”
“我看你是画不出来吧。”
“不是画不出,是不想画。”
“你就是画不出来。平日只听你三舅说你颇有文才,来了洛阳从却不见你动笔,我看是浪得虚名,别给你玉环姐姐丢人啦。”
“玉环姐姐”是裴羲岚的表姐,姓杨,闺名玉环。她是裴羲岚大舅的女儿,家在川蜀,前些年因为大舅去世,也到三舅家寄住。姐妹俩相聚的日子,别提有多舒爽。裴羲岚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自己,却不能丢姐姐的人,于是对郑蕙伸摊开手:“笔来。”
看见郑蕙递来的笔,裴羲岚呆了一下,发现这是险些绊倒她的破笔。既然郑蕙有捡破烂的习惯,她也不便多说,蘸了点墨,把手腕搁在案上,在纸上勾出眼前的美景:一车酒坛,十丈芳草,百花云林,千仞巍山,万里东都韶光。然后,她在画的右下角题字:
八里七里花气好,六坛五坛酒香飘。
四朵三朵胭脂透,最是一年柳眼娇。
至此,周围的小孩子们都整齐地“喔”了一声。郑蕙也是官家女子,自认容姿优雅,文采非凡,但造不出这般诗画。看着裴羲岚的画,她只觉得无比刺眼,想把它拽来撕掉。她冷笑道:“原来,这便是你的本事,几棵桃树,几座破山,几个酒坛子?”
“那不然呢?”
郑蕙提起自己的画道:“风景有何难,你有本事画一个这样的美郎君,我便服了你。”
“画就画,这有何难。”
作画不难,但画怎样的美郎君,倒是难倒了裴羲岚。气宇轩昂的大将军、锡袖飘风的诗人、面如满月的贵公子……似乎都少了点东西。她停滞了许久,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她挥笔画出最后一件事物:绿杨沐风,红桃垂坠,树下白袍紫衫的仙人垂目读书,锦袖垂地。头上的桃花纷飞,便是他周身清雅的最妙点缀。
没错,这便是前一夜梦中冷漠的负心人,太微仙尊。裴羲岚不太喜欢他,但客观说他的外形还是能见人,从周边的小丫头们的反应便能看出来。她们望着这幅画,个个面粉娇羞,神魂颠倒,无法挪开视线。而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郑蕙看了那幅图半晌,憋出一句话:“画得了仙人又怎样?你难道指望他从画里蹦出来不成?”说完瞪了一眼周围的姑娘们。姑娘们相当机智,立即一人一句接着拍手唱道:
“羲岚羲岚没人爱!”
“寄情丹青太悲哀!”
“改明儿做个黄粱梦!”
“盼有郎从画中来!”
“诗造得倒是不错。”裴羲岚笑了起来,想放下笔让她们闹腾去,却发现所有姑娘都没再看画,反倒是盯着她的身后,个个都诧异地张开了嘴。
她狐疑地转过头去,也有了和她们一样的反应。
春风不解禁杨花,在桃源深处刮起一场花瓣大雪。原本没有桃花的地方生了桃花,没有酒坛子的地方多了酒坛子。红纸封了土陶大酒坛子的口,却封不住酒的香。花气酒香清厮酿,又有烟缕织成纱,让人误以为桃林中人不过是幻影。
画中仙人居然现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西蓝花和蔬菜来了。
这篇是《奈何》的
一个是神柏,一个是神柏上的菟丝,大类含小类。
一个是蔬菜,一个是西蓝花,大类含小类。
这俩主角可以的。
第4章 第二幅画 丹青仙(二)
画中仙人居然现形了。不仅侧影相同,甚至连站立读书的姿势都与画上如出一辙。他头戴紫色高冠,黑发流满锦衣,额心有一点暗金花印,眉眼细长斜飞,七分像仙,三分像狐,左眼还是幽谷潭水般的深碧色。他没有半点表情,只是静静站立,可顷刻间,再是喷云泄雾的山峰,再是清溪环绕的云林,都在他出现后失了颜色。
姑娘们都成了彻头彻尾的傻子,木楞楞地盯着他的侧影看。他的袖子依旧延绵垂地,与春风拂动的黑发连成一片,仅仅站在那里,便又好似一幅画般虚幻。
终于,一朵完整的桃花从枝头掉落,落在他的竹简上,盖住几笔小篆。他拾起那朵桃花,仰头看向头顶的桃树,眼中露出疑惑之色。四下探看后,他总算看见站在这边的一群呆头鹅。他这一抬头,小孩子们都吓得倒抽一口气,往后退了几步。只有裴羲岚一点也不怕,反而往前走了两步:“你是我梦里的仙人吗?”
他看了一眼案上的画,忽然笑了:“也难为你能梦到我。”
怕是东都所有的牡丹加起来,也抵不过这一笑。这对一个小姑娘而言有些难以驾驭,裴羲岚听见心脏扑通扑通跳起来,说话结巴了:“那,那你叫什么名字呀?如果是梦里的仙人,得跟我对口号才行。”
他合上书卷,朝她走来。小孩子们全部都跑到十米外的巨石后,露出一双双眼睛瞅着他们。裴羲岚还是毫不畏惧,睁着大眼睛抬头看向他。他停在她面前,也不正眼看她,只摊出手,声音冷若冰霜:“千丈幻毫在你手里吧。交出来。”
“什么迁葬花好的……”
他转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缓缓眨了一下眼,原想说点什么,忽然露出惊异之色:“羲岚……”
裴羲岚眨了眨眼:“何故你会知道我的名字?”
他揉了揉额心,再度睁眼看向她,确定自己没走眼,忽然苦笑几声:“我如何会不曾料到你还活着……不,我早该料到。你这样的人,怎可能会想不通……”
裴羲岚还是云里雾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朝她伸出手,连手都那么好看。她晕晕乎乎地把手放在他的手心。
这个瞬间,二人相望,乾坤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