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疏道:“我不觉得荒谬,只是会想,若此处坐的不是我,而是子箫兄,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羲岚眨眨眼,笑道:“那可是会轻松很多。”
逸疏也笑了:“……我明白。”
“是啊,和他相处很轻松,什么都不用想,喝酒下棋吟诗作画,一会儿一个晚上便过去了……”
“不必说了。”他冷冷打断她,“我没兴趣听你们俩的情情爱爱。”
逸疏是个木头,会轻易相信女人说的话。羲岚却不是木头,男人的口是心非,她能察觉得出来。她偷瞥了逸疏一眼,试探道:“我不喜欢子箫。”
他怔了怔,转过头来,迷惑地看着她:“这可是你亲口告诉我的。”
她摇了摇头,珠玉之声也细碎如私语:“我不喜欢他。”
他冷笑一声,长久不语,忽然拨开她面前的珠帘,捧着她的脸吻了下来。羲岚吓得抽了一口气,躲开他惊道:“你你你你……你做什么?”
“若不是子箫兄,我便不会再退让半分。”说罢他一边吻她,一边摘下她的凤冠。长发飞瀑般泻下,落在他手心。他的吻很温柔,语气却异常坚定:“现在整个仙界都知道,你已是我的妻子。哪怕你对我无意,我也不会把你让给其他男人。”
“真看不出来,太微仙尊是如此蛮横无理的人。我若对你无意,即便不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你也不能拿我如何。” 她故意这样说着,心里却甜得跟灌了蜜似的。
“无妨。过了今夜,你会爱上我的。”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却冲击极大。羲岚想得越多,心跳便越快,却还是不肯服输,伸出手指挑了挑他的下巴,耍流氓道: “逸疏,先前在子箫家中,你与那神族说的话都是真的,对不对?你可是对我倾慕已久,一早便想娶我……”
“对。我从还在摇光山时便喜欢你,已经喜欢两千年了。”
他答得如此干脆,让她再度懵了。逸疏这么早就对她动了情,这真的不是梦?有些不敢相信……她还没来得接话,他已握住她调戏他的食指,低头轻轻含住。她雷打了似的抽回手,涨红了脸道:“下流!”他不再强求吻她的手指,却搂住她的腰,侧头再度吻她的唇,直至吻得她四肢发软,喘不过气来。
她浑身无力,几乎流下泪来,只能抱住他的脖子支撑身体,恋恋不舍地贴着他的嘴唇道:“逸疏,其实我,我也……”
认真剖白实在不是她的行为作风。她断断续续说了半天,还是尴尬万分,说不出口。他抚摸她的背心,低低地说道:“不必勉强自己。夫人从最初便是缠绕我而生的菟丝,如何会不喜欢我?是我想太多,反倒误了我们的良缘。但从今往后……”话未说完,他已再度覆上了她的唇,伸手把幔帐放下来……
这一夜,羲岚做了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她看见十里红楼,桃花遍野,她与很多人在一起饮酒作乐,唯独见不到逸疏。她到处寻他,始终找不到人,是否又该施展仙诀让自己做梦了呢?那种浓浓失落将她唤醒。窗外旭日把雪白帘帷浸泡成淡金,也晕染了床褥。而她正睡在一条□□结实的手臂上。她才有一点点动静,腰便被另一只手臂揽住,整个人被带入炽热的怀抱中。逸疏重重地吻了她一下,微笑道:“夫人早。”
能与逸疏成亲,简直就像做梦一样,但又和羲岚造的百年幻梦相反。从今往后,她在梦里或许见不到他,但清醒时,她总能第一时间拥抱他。不敢相信,她与逸疏行了夫妻之事,又相拥而眠了一个晚上。她笑了起来,却感动得快哭了:“夫君早。”
他笑着没再说话,只是把手指插入她的长发,捧着她的脸与她亲吻。
第24章 第十一幅画 音尘绝(二)
记得以前逸疏有一对朋友成亲了,两个人每天都牵着手甜甜蜜蜜,有时还会自以为旁人没看见地偷亲小脸、偷摸小腰。羲岚觉得这样很幸福,逸疏却冷笑道:“两个仙界的负担。生了孩子便算完成使命,做无意义的腻歪有意义么。”
很显然,他此刻在做自打脸的事。吻过了唇,他又在她的额上、面颊上、耳垂边细细吻着,不论重复多少次,都不觉得厌烦。他的吻实在太动人,激发了羲岚的创作情操,不过不是作品创作情操,而是后代创作情操。等和逸疏小两口甜蜜够了,她要生个神似逸疏的小包子。这样,这木头夫君后继有人会开心,她能同时拥有两个逸疏,更开心。她觉得有些害羞,但深爱他的情感又满溢出了心房,一头扎入他的怀中,在他的颈项间黏黏地轻蹭。
她嫁给了一生所爱。她变成了逸疏的妻子。只要想到这一点,羲岚不论走到哪里,都能肆无忌惮地笑出来。
可惜的是,热恋的男人都是一个样,热恋过后的男人个个都不一样。
刚成亲时,逸疏每天完成公务回家,不论再累都要和羲岚亲热一番,翌日又一定比羲岚起得早,静静凝视她的睡脸直至她醒来。那会儿羲岚就很担心他的身体,怕他长期劳累会吃不消,他总说无妨,他年轻力壮。但时间久了她才发现,他只能坚持和她亲热,且不管什么时候,什么状态,只要她有一点暗示,不,即便她没有暗示,他都能毫不犹豫地推倒她。除此之外,他可以比以前还毒舌,可以睡得比石头乌龟还死。也就过了半年不到的时间,逸疏又变回了以前的那个逸疏。新婚期的无限温柔、无限深情简直就跟幻觉似的。但是,羲岚却更加喜欢他了。他俩起床的情况反了过来,变成她捧着脸凝视他的睡脸,沉醉在他的美色中。
一个休假日的清晨,她忍不住低声道:“每天早上看到夫君的脸,真是好开心。这就像戏本子的最后一章一样。”
逸疏迷迷糊糊地睁眼瞥了瞥她,又闭眼道:“岚岚,你让夫君再睡一会儿好么。”
“这反应跟戏本子里男主角反应根本不一样。”
“每天都演同一个戏本子多无聊,换个花样不挺好么。”
说得好有道理,她竟无言以对。
有一次,逸疏出远门办事,她在家闲得无聊,但又不想给自己找事做,于是便在家里没命儿地思念逸疏。待逸疏回家,她简直高兴坏了,小鸟一般飞过去抱住他,在他脸上雨点般乱亲一通。他事务繁重,待她亲完了便要去看文书。她抓着他的衣角,委屈道:“可是我想你……”娇还没撒完,他便直接把她推倒在榻上。她惊呼一声,起身笑着跑了。他命令道:“羲岚,你给我回来!”然而她并不会太听话。
一日,羲岚肚子不舒服,逸疏担心地问她是怎么个痛法,要不要去朱雀医坊。她生无可恋地望着他:“因为吃了你的口水,所以我拉肚子了。”
逸疏嘲道:“你每天都在吃,偏偏今天坏了肚子?”
“今天吃得特别多。”
“多吃点你智力会有所提升。”
她推开他,一脸轻蔑:“呵呵,我已经很聪明了。”
羲岚和逸疏平时有斗不尽的嘴,连在外人面前都是这样,互相调侃得旁人都被惹得哈哈大笑。又因为俩人认识了两千多年,对对方的脾气都了如指掌,他们知道对方何时开心,何时低落,仅仅一个眼神便足以理解彼此,并在第一时间内做出令对方宽慰的事。因此,总让人觉得他们是成亲千年的老夫妻,认定他们是整个仙界最般配的一对。逸疏虽然嘴上不饶人,却比任何人都关心羲岚。她稍微皱个眉都会令他心慌,她只要开心大笑,他说着再欠抽的话,眼神都会流露出满满的温柔。夫妻俩独处之时,羲岚时常觉得自己脸上、身上涂了蜂胶,又黏又甜,逸疏才会每天都把她揽在怀里嗅来亲去。自成亲以后,她的心情单调得堪称毫无创意。因为,只有满足。
一年下来,逸疏总算有时间给自己休个假,带羲岚去神州大地游山玩水。羲岚激动坏了,立即着手收拾行囊。临行前一夜,一轮明月高悬青天,照了满屋银白。羲岚把东西都放在一处,路过窗边,仰头看着天上月色,沉醉于美景中。逸疏见她久久不动,问她怎么了。她伏在栏杆上,撑着下颚,轻声道:“我在想,你以前曾说过要带我出去游玩,当时我当你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真的实现了。”说到此处,她露出一脸窃喜:“而且,现在我还是你的妻子呢。”
逸疏走过来,弹了弹她的额头:“傻瓜。”
“逸疏,我们一定可以白首偕老,共度此生的,对不对?”
察觉逸疏良久不语,羲岚疑惑地眨了眨眼,谁知,整个人却被他一把拉过去。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搂在怀里道:“不仅此生,要生生世世。”
“什么啦,都老夫妻了,你还说这种话。”羲岚居然觉得有些害臊,眼眶也有些湿润,但还是故作一脸傲娇,“你不会走,也不会变,会永远爱我,陪在我的身边的,对不对?”
“我会永远陪在你的身边。我不会走,也不会变的。”
幸福的当然不仅仅是羲岚。逸疏也如此清楚地感到,与羲岚心意相通是多么幸运的事。她是他此生最为珍惜的人,他要永生永世,都如此温柔待她。
今宵明月何其多,满入心房,盈院而出。
然而,今宵过后,君心赤忱如明镜,亦唯有明月知。
翌日,羲岚和逸疏正式出发,决定临行前把小猫交给子箫管。他俩本来准备一起去找子箫,但在前往轩辕座的路上,羲岚突然想起自己最喜欢的天麂金缕鞋忘带了。那是与逸疏在山清水秀之地幽会的必备法宝,忘了那是万万不行的。逸疏觉得很麻烦,开始如何都不肯回去拿。她撒娇赖皮了许久,总算说动他让他跑腿,她将在子箫府上等他。
可是,她到子箫那里等到夕阳西下,逸疏都没有来。她使用万里传音,催逸疏赶紧过去。逸疏才漠然应声说,马上来。
羲岚在东月楼台的凉亭中等待逸疏,一直到清月出岭,夜静虫绝。子箫命人为她送上茶水,也在亭中陪她聊天打发时间。
“这样算来,你与逸疏成亲已有一年了。总感觉你们成亲是昨天的事。”子箫望着月色,微微笑道,“其实我早看出你俩对彼此有意,但偏偏你俩反应都慢了半拍,我也不便插手当这月老。顺其自然果真最好。”
羲岚愕然道:“咦,你看出来了?如何观察出来的?”
“太明显了,无需费心观察。你的心思我发现得晚些,逸疏是一眼便能看透。”
子箫有一张年轻的面皮,看上去像羲岚的同龄人,实际他是三皇时代的仙族,比逸疏大八百多岁,比羲岚大近两千岁,和他们都不是一个时代的。他早在两千五百年前的战争中立过功,但因沉浸于闲云野鹤之乐,更喜欢待在东月楼台吟诗作画,以梅为妻,以鹤为子,放弃了多次晋升的机会。逸疏则大大不同,他自降生那一刻起就心系天下,立志要在这碧落九天闯出一番天地。加上子箫这番话,总感觉逸疏被当成小孩子看待了。羲岚禁不住笑起来:“子箫兄果然比逸疏成熟很多。真不知得是怎样白璧无瑕的姑娘,才能入得了云霄仙君的眼?”
“白璧无瑕?我唯一一次心动过的对象,还真不是白璧无瑕的女子。”
听到此处,羲岚的耳朵立起来了,好奇道:“我很可能没会错意。速速招来,何年何月何日,那人是谁?”
“一个精通音律的女子。”羲岚正想说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他又缓缓补充道,“在三皇时代的神魔战场上。”
这可是考验羲岚历史功底的活儿,她搜肠刮肚,说出了无数个仙子的名字,后来连神族都猜进去了,但子箫都摇头否认。她正想放弃,忽然脑中浮现了一本史籍上的丹青画:依抱古筝的女子身着紫黑长袍,长发及踝。她笑颜冷艳,双眸血红,纤长玉指弹奏的魔音中,万千神仙将士白骨堆积如山,尽数被她踩在脚下。
“这姑娘,不会是……”羲岚微笑着吞了口唾沫,“血眼琴魔,青寐……吧?”
子箫却答非所问道:“逸疏何故久而不至?”
羲岚也难得不给人台阶下,急道:“子箫,平日我不掺合政事,但这次我不能不管。你是守戍笔吏,青寐是诛仙狂魔,你要跟她好,上界会完蛋的。你可万万不可糊涂了。”
“你多虑了,她常年深居奈落,压根不认识我。即便我想跟她好,也没这机会。” 子箫提及的奈落是魔界七虚域首府,也是魔界帝都。在佛语中意为“无法脱离的无底深渊境地”,与魔界帝都还有些相配。因为至今为止,去过奈落的高等神族都屈指可数。
“她不认识你?那你是如何认识她的?”
“在战场上见过一次。略有心动,谈不上喜欢。”
羲岚见过的魔族不多,但她知道,魔族情绪激动、施展术法之时,眼睛会冒红光,这状态上界管它叫“血眼”。寻常仙族撞见血眼魔族,一般是死透了。而青寐之所以叫“血眼琴魔”,是因为她魔力源源不绝,一上战场便不会停止弹琴屠杀,眼睛也一直是红色。就这样子箫还能心动,堪称闷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