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一只手扯松领带的男人,不就是林谨承吗?
那张脸闻萤再熟悉不过,眼皮懒洋洋耷拉着,无意识地勾过嘴角。
包曼盈坐在一旁,没什么表情地咬住滤嘴。
*
“美女,这里限速的,不能再快了!”
“那拜托千万不要跟丢,我会加钱的!”
“这不是加钱的问题,我还想多活几年!”
“帮帮忙啦,一定要盯紧他们!”
“那是你老公啊?”
“不是。”闻萤声线凛然,“不是我老公。”
出租车司机看她面色铁青,耸耸肩,加速跟上去。
如今的包家除了收租开店,还正经经营起一家水产公司,是从育苗养殖到贸易加工的全产业链跨国企业。
但闻萤知道,他们就算走到聚光灯下,性格里顽劣的底色不会褪去。
她不希望林谨承与包曼盈同路,却无法阻拦,宁愿装聋作哑。
可今晚才送别兰靖,她在这工作多年,决计不希望这样灰溜溜地离开。这让闻萤突然想要见识他们的同袍情谊有多深厚,究竟是多么歹毒的心思,才能对伤害别人无动于衷。
窗外的景色渐渐熟悉,闻萤认出他们是来小街吃大排档。时间流逝的残忍对这里似乎无效,几年过去,面貌依旧。
下车后她灵巧跳开一块活动石板,躲过四溢的地下污水。
连街边店铺的顺序都没变,闻萤闭着眼睛就能确定下一家店做什么生意,店主长什么样。
高处攀爬着形状怪异的霓虹灯管,前方的重重人影随之刷刷地变幻光色。明天就是除夕了,到处是行李箱骨碌碌的滑轮滚动声。
林谨承双手揣入裤兜,像淡定的猫,闲然迈步。
寒风凛冽,他随意敞开的衬衫领子在风里扑簌簌地翻动,有些少年的桀骜。
包曼盈跟在后面,和他隔了几个人,不紧不慢地又摸出一根烟,用手拢住了点燃,边走边抽。
两人相继走进一家海鲜大排档。
一楼大堂坐满人,靠窗的三张桌子看到他们,齐刷刷全站了起来。
等林谨承和包曼盈坐下,其他人才跟着坐。
这架势瞬间唤起闻萤关于香港黑.帮片的回忆,立在大排档的马路对面,她平静地注视他们。
很快上了菜,几桌人笑脸盈盈地碰杯,边聊边吃,一双双眼中透着尽兴。
路边巨大的霓虹灯将光影投向林谨承俊逸的眉眼,在窗上失真地斑驳。
十几分钟后,林谨承那桌有人起身离席。
闻萤就是这时推门闯入。
她觉得这辈子从没走得那么快过,尽管地板还有些打滑,仍大步流星地迎向他们,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时间里,一屁股坐到那个位子上。
*
几张瘦脸闪过阴戾,迅速站起身,一人一边地想要按住闻萤肩膀。
“你们别碰……”
闻萤抗议着,刚想挥开,斜刺里一条劲瘦的小臂伸来,捉住她的手腕。
林谨承平和神色一瞬变幻,眼中裹挟令人战栗的寒芒。
他谁也没有看,视线随意落入桌上的菜肴,已叫那几人站定了动弹不得。
包曼盈这时才抬手无声地喝止他们,随即清嗓:“这位是大嫂。”
一群人收敛神色,齐喊:“大嫂好!”
闻萤挣脱被他拽扯的手,坐直后揉着腕子,使劲摇头,“不不,我不是你们大嫂。我跟你们大哥没结婚,连男女朋友都不是,你们别乱喊。”
这让那些人一下犯了难,纷纷拿疑惑的眼睛去看包曼盈,请她示意。
包曼盈从鼻子挤出一声笑,把手伸到林谨承眼底,轻叩桌面,像在问他“管不管”。
林谨承这才缓缓抬眼,神情倦淡,“闻萤,别闹了。”
闻萤倒一本正经地问:“我说错了吗?”
林谨承垂了眼,不说话。
包曼盈则环抱手臂,冷眼旁观。
“你们接着说呀,不用管我。”闻萤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倒是不见外地笑起来,“我刚好路过这,你们添把椅子添双筷子,没那么小气吧?”
先前离席的人就等在座位后面,包曼盈使了个眼色,他听从地走开。
几张桌子一齐噤了声,闻萤不以为意地把筷子伸向卤水拼盘和黄沙蚬,仿佛真是饿极了蹭口饭吃。
见她没有闹事的意思,包曼盈说:“那商务中心……”
“商务中心我们下次再聊。”林谨承盯着桌面玻璃上浅浅的倒影,面容冷峻。
“不聊了?要不我先说吧。”闻萤不打算放过包曼盈,没等她反应,兀自开口,“上次有人奉劝我规矩一点,说出了事你不一定站我这边。林谨承,是这样吗?”
包曼盈眉梢一挑,朝林谨承投去同情的目光。
林谨承半阖了眼,略有无奈地说:“让你见笑了,不好意思,先回去吧。”
闻萤随即意识到,他们恐怕把她当成吃醋告状的女人了,一时火从心中起,拍着桌子说:“我知道你们搞了餐饮部,搞了李达豪和刘大厨,使的都是阴损招数,就不怕遭报应吗?你们下一步还想搞谁?”
包曼盈不可置信地睨着闻萤,似乎没料到她这么直接。
正要出声大骂,包曼盈被林谨承抢了先,他拧起好看的眉毛,态度坚决地说:“这顿算我的,这是我家务事,改天再请你。”
包曼盈艰难地咽下这口气,换上一脸露骨的嫌恶,忍无可忍地说了声“走”,大批人马跟着离开。
“她怎么能……”闻萤看向林谨承,心里悚然一惊。
他眉间阴恻恻的,眼中罩着暗影,似乎到了发怒边缘,可声音依然平静。
平静得好似隆冬封冻的河面,汹涌的暗潮全在冰层下,他说:“闻萤,你再这么闹,我确实不能站你这边。”
闻萤缓了缓,确定自己没有冲动,压着气说:“你……你怎么还不觉得是自己做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那章就比较重要了。
嗯~
第30章 洗脸台
迎春的大红灯笼悬于街灯的高杆上, 在风中凄切地摇头,绵延一整条马路,一影一影地掠过车窗, 好像永远不会停下。
闻萤的脸跟着明灭不定, 亮的时候泛起一层柔和光泽,映在玻璃上的神情却不振。
尽管不会下雪, 冬夜的酷寒早早把人轰赶,这么庞大的城市人影凋零,有种滑稽的荒凉。
身旁的林谨承闭着眼,不知在假寐,还是真睡着了。
车内静得可怕, 闻萤回头问:“你是不是怪我刚才很冲动,不给你面子?”
林谨承没睁眼,只淡然地说:“我没有怪你, 不过有时候做事需要分寸。”
分寸?
你说分寸?
认真的吗?
闻萤瞥一眼前方专注开车的司机,把话吞进肚子。
车和司机都是包曼盈派的,林谨承在酒店赢下这局,低调的作风依旧没变,不想引人注目。
之后他们一路无话, 闻萤让司机送她回自己家,然而对方似乎受过叮嘱, 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直接开到了林谨承的公寓。
下了车后,闻萤气鼓鼓地走在前方, 风衣衣摆如蝶翅在扑在展。
林谨承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眼里渐渐抬升了温度,目光罗网一样罩住那抹纤瘦的身影。
他们一同沉默地走进电梯,一同沉默地感受加速上升时轻微的超重。
电梯门一开,闻萤就冲出去。
掏钥匙开门的时候,她被林谨承拍了肩膀,立即嫌弃地甩开他的手,再也掩饰不住地大喊:“你别碰我!”
林谨承微怔,闻萤就趁这时跑进屋里。
“对啊,你和包曼盈联手陷害方沐海是过去的事,没办法改变了,你又那么坦诚,我还能说什么呢?”她随手一扔,挎包应声而落,掉在地上还是沙发上也顾不得了,那些积攒已久的话脱口而出,“但你怎么能比我想象的还要过分?酒店做错什么了?那些被你陷害的人做错什么了?”
“你还真是心怀大爱。”
“不是心怀大爱。”闻萤听出讽刺,并不生气,眼中漫过一层伤感,“我不想你继续这样,不会有好下场的。”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们要真那么无辜,我再怎么手眼通天,也毫无办法。”林谨承走向她,缓缓开口。
闻萤怔怔地看他,“什、什么意思……”
他声音依旧悦耳,却透着沉沉的压迫感,漆黑的眸中冷锋过境,像要把人冻住。
“李达豪嗜.赌,上了牌桌就收不了手,根本禁不起诱.惑,明明劝他适可而止,还是转眼输了五万块。”
“鸿海后厨购进的原料需要三个部门负责人签字,看似没有问题,可他们合作了四、五年,早就沆瀣一气,回扣注水全都证据确凿。”
“至于那个厨师和那些食客确实无辜,我事后给了很多补偿……但也是因为你,否则我可以更加干净利落。”
闻萤目瞪口呆。
“你道德感太强,所以我不想告诉你和包曼盈合作的事。”林谨承低头,单手捧起她的侧脸。
她细白的皮肤微凉,散发栀子般的淡香。
仿佛畏寒想要取暖,他环住闻萤的肩,将自己的脸贴上她的轻轻摩挲,闭了眼低喃:“放任自己的弱点,早晚栽跟头,不碰到我,也会是别人。”
林谨承的话像丝线,将她缠裹成茧,堵住思维的通道麻痹她,风雨不透。
可还是哪里不对。
他每一次都这么振振有词,轻描淡写。
闻萤奋力推开他,大喊:“不管怎么美化你做的事,可本质就是错的啊!你不是同样也在放任自己的恶吗?”
“别天真了!这世界从来就不是非黑即白!”林谨承试图扳过她。
“你放开我!”闻萤尖叫着甩脱。
不想被他发狠一般地抱住,对峙中踉踉跄跄地拖入浴室。
缠斗时风衣滑落,印满杂沓的脚步。
林谨承将她压着坐上洗脸台,柔软背脊向后弯,他浑身散发着一股狠绝,“闻萤,别忘了你自己是什么样,李达豪是谁向我推荐的?”
上回在员工宿舍的安全通道,闻萤告诉他,李达豪谙熟后厨与采购,值得他大做文章。
是的,是她。
闻萤眼中流露懊悔。
然而他不打算点到即止,声音残忍:“你最初利用郁素接近我,忘了吗?”
闻萤喉头喑哑。
“你以为郁素看不出来?她只是不在意,因为她和我们不一样,家庭幸福,天性乐观,什么事都往好的方向看,还问我你是不是有难言之隐。”
“口口声声说本质,那么大错和小错是不是本质都一样?既然如此,我们每个人没有不同,谁可以绝对正确?”
“我是没什么良心,但也从未自诩善良,没说过自己做得对。毕竟我生下来就是原罪,整个人都是错的!”
一鼓作气说完,那双近在咫尺的深眸像暴戾的海面,腾起千顷浪涛,誓要将她卷入。
他鸦黑的睫毛轻颤,眼底泄出一点恨意,眼睛难以自抑地迅速泛红。
闻萤被震慑住,静了半晌,小心翼翼地问:“……原罪?”
可惜林谨承此时丧失所有语言的耐心,再多一个字都是酷.刑,猩红的眼睛像发狂的野兽。
凶狠吻向她的同时,他伸入裙底的手剥皮拆骨一般扯破她的丝.袜。
*
闻萤被吻到缺氧,大脑和感官断开联系,手脚一阵阵地发麻。
氤氲眼中带上勾人的媚.色,她朱唇轻启,发出一些嘶嘶的气鸣声。
林谨承撑着洗脸台压下去,“大点声。”
“……别、别碰我。”
“我为什么不能碰你?”他被逗笑了。
“不、不是……你轻一点……轻……”她眼角都红了,仰着脖子。
“‘不是’还是‘轻一点’?”他肆无忌惮地说,“真想让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不……不不……”闻萤不住地摇头,表情迷乱又痛苦,嘴巴张张合合。
林谨承却被这个念头驱使着,伸手去掰她的下巴,强迫她的脸转向一边。
洗脸台的侧边有一面穿衣镜,离他们不到两米,稍微瞟一眼就能看清楚。
闻萤残存一线理智,抵死不从。
林谨承没料到她这么倔,想换双手去掰。
闻萤比他更快察觉,在台面慌张地摸索。
身后一排撞倒的洗护用品,统一黑色包装,是跟主人截然不同的性.冷淡感,纯文字标签,香味温和,更像皮革护理品。
她胡乱抓起一瓶洗发水砸向他。
林谨承没闪没躲,额角硬生生地磕上玻璃瓶底边缘,发出一声闷响。
他眉毛皱了皱,嘴角戏谑地提起:“砸我,你自己不疼吗?”
“你真是个疯……”
随着一阵酸软贯穿全身,闻萤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林谨承的声音恶魔一般响在耳边:“闻萤,不要骗自己了,我们是同一种人。虚伪和欺骗是活下去的手段,我们天生就擅长。”
“不……我不是……”
“你就是……”
“不是……”
闻萤眼中蓄起泪水。
这人何其冷血,一遍遍提醒她曾经的模样。
那时住在小街,学不会讨好别人,就没办法在斗兽场一样的环境里自我保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