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光短歌——剪风声
时间:2018-09-10 07:55:41

  出乎意料的,林谨承也看过来。
  深邃的眼眸被阳光冲刷,呈现明亮的浅褐色。
  闻萤心脏跳漏一拍。
  脑子里迅速过一遍郁素教授的要点,她施施然迈步,拼命想着怎样才能走得仪态万方,不想脚下差点绊倒。
  好失败。
  沮丧的触角才刚冒头,方沐海神兵天降,拍她的肩膀大叫:“请我吃甜筒啦!”
  及时的救场化解了尴尬,闻萤心底涌起些温暖,随即发觉不对,他手怎么还不拿开?
  “方沐海!你手放哪?别占我便宜!”
  “占什么便宜?这人那么多,我不护着,你能进去?”
  “那就等没人了再进……”
  “等什么等?没人就上课了,走走走!”
  没顾上和郁素打招呼,闻萤被方沐海不由分说地塞进小卖部的人墙。
  只来得及回头一瞥,重重人影之外,郁素捂嘴笑弯了腰。
  而林谨承退到房檐下,昏暗遮去他的脸。
  好像在看她,又好像没有。
  *
  郁素回教室的时候,手里抱着一件校服上衣。
  闻萤正在订正数学错题,随便扫了一眼,不料越看越眼熟,迟疑地说:“这不是那谁的吗?”
  “谁啊?”
  “……林、林谨承?”
  特意换成疑问的语气,还留出一小截停顿,依然被郁素嗅出八卦的气息:“我才穿过一次,你这都记得啦?”
  “有一点印象,不是就算了。”闻萤平静地转头,看向数学试卷。
  知道这样吊着郁素,她反而更想说。
  “好吧,你说对了。”果然,她轻哼一声,情绪却相反地低落,“礼拜五不是开什么动员大会吗?他让我把衣服洗了,本来我穿过是该我洗,可家里的洗衣机坏了,只能拿到我妈妈工作的酒店去。”
  有什么不对吗?
  闻萤困惑地看她。
  “我妈妈刚升职,不想让人逮到她占公家便宜的话柄。”
  “哦……林谨承家里没有洗衣机?”
  “他说家里的很脏。”
  很脏?
  洗衣机不就是用来清洗?
  闻萤听得一头雾水,郁素则专心苦恼除了送酒店,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闻萤,你妈妈以前不是在洗衣店工作吗?那她还认不认识其他洗衣店?”
  闻萤搁了笔,低头打量片刻,说:“这种普通衣物送洗衣店太奢侈了,反正就一件,不然我帮你洗?”
  “真的吗?啊啊啊!闻萤你太好了!世界第一好!”郁素欢呼着,突然意识到什么,眉毛耸动着揶揄,“话说,你目标不会换成林谨承了吧?”
  闻萤心里咯噔一跳,想她真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外表依旧镇定自若。从容叠好衣服收进书包,她缓缓说:“如果你现在给我一件狗的衣服,也会说我目标换成动物了吗?我喜欢的人,从来没有变过。”
  郁素被她严肃的表情唬住,神色收敛。
  下午放学后,闻萤决定先回趟家,把校服拿去洗了,免得赵姝萍晚上回来嘴碎。
  走时她见郁素没精打采地趴桌上,手机烫手山芋似地在手里翻来转去,就是拿不稳。
  猜她心里多半有事,闻萤不愿多嘴,只想提醒她小心点,别让老王看到。
  谁知郁素抢先问:“闻萤,你暗恋那个人多久了?”
  “就……就高一进校……”
  “他和你同校啊?”
  “……怎、怎么了?”闻萤被问得猝不及防,索性坐回位子,集中注意力应战。
  “那你想过告诉他吗?”
  “没想过。”闻萤眼睛黯了黯,“我和他不是一路的。”
  “可这么默默放任一个人在心里隆重,到头却像流星划过天空什么也没留下,多遗憾啊。”郁素一反常态地唱起浪漫的哀调,“而且什么都不做,还说自己喜欢,不会很没诚意吗?”
  闻萤防备着,小心翼翼地问:“你想怎么样?”
  “我想给他打电话,听听他的声音,但是不太敢……”郁素看着她,双眼炯炯,“要不我们一起打?”
  闻萤一时怔忪。
  这些天郁素和林谨承动不动就暴露在公众视野中,他们的流言学校早传疯了。
  可郁素毫不在意。
  闲言碎语撼不动她,谁都左右不了她,开心会无所顾忌地笑,义愤填膺便拍桌痛骂,一听老王煲鸡汤就塞上耳机,管他有没有看见。几乎认定她就是我行我素,却对给喜欢的人打电话忐忑不安。
  个性真实纯粹,不经雕琢。
  是真正被爱着,被保护着的人,才有资格。
  ——所以我不行啊。
  ——我做不到。
  回过神,闻萤抬起手背,掩唇笑了下:“我不知道他的号码,也不想认识他,能远远看着就够了。不过我可以帮你拨号。”
  “这样啊……”郁素眉间闪过惋惜,随即把手机交给她,“那你帮我拨吧,嘿嘿。”
  闻萤曾听她提过这人姓李,于是打开通讯录,顺着字母序号往下找。
  手指划至L下,停顿两秒。
  *
  车窗外的街灯全亮了,珠串一样连缀不断,整座城市泡在液体般稀薄的暮色里。
  闻萤坐公交车最后一排,随车身颠簸不时摇晃。
  落日熔金,暗红色的夕照穿透车厢,她脸颊勾出古罗马雕像的线条,庄重地绷紧。
  第十九次打开手机,她瞪着那串已然烂熟于心的十一位号码,迟迟拿不定主意。“快放下别幼稚了”和“什么都不做的喜欢太没诚意”在天平两端玩起跷跷板,闻萤犹豫着,直至屏幕提示电量告急。
  学校严禁早恋是因为会影响学习。
  可我既不打算早恋,眼下在车上也无事可做。
  再说,只是听听他的声音。
  一声就行了。
  还在搜肠刮肚地找理由,车子意外的急转弯,隔壁阿姨撞过来,闻萤肩头挨了重重一下。
  不小心按了呼叫键。
  几乎就是一瞬间,她手开始发抖。
  嘟嘟声传出,一想到线那头的人随时可能接起,闻萤一遍遍地吞咽喉咙,全身控制不住地颤栗。
  “喂?”低沉的男声贴住耳朵。
  脑袋陷入死机后的空白,没有任何转圜机会,闻萤脱口而出:“是我。”
  林谨承笑,清晰的鼻音。
  闻萤立马挂断。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祖宗的霸王票~
 
 
第6章 小街
  从早到晚心神不宁。
  上课回答老师提问遭遇大脑断片,别人一句话重复两遍才能基本听清,晚自习放学时,郁素拉住闻萤:“你今天不对劲,怎么回事?”
  闻萤借口跑步,飞快溜走。
  早恋果然影响学习,学校英明。
  幸好她颇具先见之明地把手机锁进家里抽屉,否则必然时时挂念,拿起放下一百次都不够。
  客厅的沙发上,赵姝萍半躺在石磊怀中,等他用牙签挑起切好的西瓜块,往她嘴里送。见闻萤回来了,石磊问她要不要一起吃,赵姝萍翻翻眼睛,没好气地说:“人家时间那么紧,我们干嘛打扰。”
  闻萤置若罔闻,提着一口气跑进房间,反手锁门,从抽屉摸出手机。
  亮起的彩色液晶屏空空荡荡。
  试着给郁素发了条短信,确认手机正常,她盯着发了一会呆。
  希望破灭,同时带走全身的力气。
  她软绵绵地趴在书桌上,承认被昨天林谨承那声笑蛊惑了,总以为他会再打来,至少发条短信吧。
  不然根本说不通他为什么笑?为什么不困惑?不反问?好像一下就听出了她是谁。
  难道上次同路,给他留下了什么特别印象?
  闻萤摇头,撑起手臂坐直,试图驱散那些芜杂的念头,却并不后悔昨天的冲动。
  ——起码,我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胆小。
  结束复习躺下后,闻萤转头看向阳台。
  厚实的落地窗帘遮住玻璃拉门,外面的晾衣杆挂满洗好的衣服,林谨承那件校服上衣差不多干了。
  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眨着眼睛,想起昨天晾起来时,灯下看去校服皱巴巴的。她踮起脚,鼻尖轻轻蹭了蹭衣袖,然后把整张脸埋进去。
  他会不会知道她为此特意换了新的洗衣粉。
  他会不会知道曾经闻过他的衣服,让她整个晚上怀着悄然的激动,仿佛四舍五入他们就有了某种关系。
  他会不会……
  他不会知道。
  真傻。
  手机在床头一角亮起,隔着枕巾,像宇宙深处一团发光的星云。
  不争气地挤出几滴眼泪,闻萤没看就接起,吸吸鼻子,问:“喂?”
  “闻萤?”
  “对,请问你是……”
  “你现在下来。”
  “我?”
  “带上我的衣服。”
  你谁啊?
  她揉揉眼,拿开手机一看。
  林谨承。
  *
  楼道的灯这几天不巧坏了,包家迟迟没找人来修,闻萤打着手电走下五楼。
  午夜零点,小街的夜晚还在沸腾。
  街口大排档的生意红火,吆喝声随风传了很远,混入不知哪家窗口的麻将洗牌声和婴孩啼哭声,醉酒的年轻男人当街呕吐猝不及防地哭起来。就在上一周,这男人的女朋友吸嗨了走到街上撞了车,送去医院没救活。
  连空气都是混浊的,尘埃在光下飞舞。
  形形色色的人栖居于此,如同无数搁浅的船只。
  所以他干嘛要来?
  他该驰骋风浪,是大海的宠儿。
  闻萤停在二楼再也迈不动脚,低头抠着身侧剥落的墙皮,心想算了,不下去了,你快走吧,校服在哪不能给。
  垂在腿边的手电还亮着,扩散开的光线里,来人从脸、上身到长腿依次浮现。那张脸没什么表情,迎着光源走来有些白得瘆人。
  闻萤愣愣地看,感慨气泡一样不断从大脑外溢。
  我喜欢的人就算是死人脸也好看啊。
  林谨承停下,径直从她手里取过纸袋,拎出折叠好的校服上衣,“你还熨过了。”
  “顺、顺手。”
  面对面站着,他的脸匿在黑暗中,这让闻萤的紧张缓和了些。可他说话时的吐息搅动周围的空气,吹弹到她额头,提醒着相差半个头的距离,仰脸就能轻易吻到。
  她不敢。
  林谨承没再说话,闻萤被迫与他临场上演仓促的默片。
  但就算看不见,依然感受到对方目光,将她自顶至踵一寸寸丈量。
  闻萤呼吸不畅,本能地后退,试图打破窒息的氛围,没话找话地干笑:“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号码?素素告诉你的吗?”
  “我只是回拨昨天的电话。”
  完蛋。
  “昨……我昨天……”
  “我不确定昨天是你,不过刚才接通后你承认了。”
  “……是、是吗。”闻萤手脚有些发软,笑不出来,声音颤抖着,“都这么晚了,你专门跑一趟,会不会很麻烦?”
  “不会。”
  他气息逼近,“你照片拍的不错,比那些只会冲到面前拦住人走路告白的,写不知所谓的短信其实只想感动自己的,好太多。”
  什么照片?
  这算什么理由?天选之人?
  闻萤一下记起上周郁素还给她的那张照片,说混乱中夹到英语书里。
  不会是那时?
  她大睁双眼,充满秘密泄露的恐惧。
  对于他欺身上前,闻萤下意识抗拒,双手交叠护在身前。
  但林谨承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继续说:“还有说什么因为喜欢你,也喜欢上为此努力的自己。实在可笑,告诉我干什么?我对别人是不是努力真的没有一点兴趣。想要我同情吗?还是想让我看看成绩上升了多少,最好表扬一下,再给个红包。”
  这人真是刻薄。
  他鄙夷的种种举动其实都是自己想做,却没胆做的,一想到这,闻萤涌起不忿,“所以才显得我不一样吗?”
  “那倒不是。”林谨承贴在她头侧,热气流拂过耳朵,像幻想过的许多次那样轻喃,“我跟郁素以前认识,但她有心上人,想请你帮个忙。”
  说完他眼睛对上她的,近在咫尺,一个吻就要成形。
  鼻息拂过皮肤,闻萤心脏快跳出喉咙,如果这时把手电晃过来,一定会映出她发青的面色,嘴张着,如被浪头打垮就要溺毙。
  可吻并未落下,只隔着微毫的距离,林谨承轻佻地笑了:“我会再找你。”
  声带振颤带出的气流音,像在营造深情的幻觉。
  你不如干脆杀了我。
  闻萤闭上眼。
  几分钟后,从楼道的圆形窗洞望去,一辆黑色轿车的尾灯闪了下,沿另一侧的马路开走。
  原来是因为郁素。
  哪有什么人群中多看一眼的幸运。
  现实跟想象永远背离。
  *
  转天去到教室,郁素随意瞟一眼闻萤,惊愕地大叫:“你熊猫眼好重!那么勤奋吗?”
  闻萤恹恹地坐下,很想告诉她不是的,因为昨天幻想中的粉色泡泡被事主无情戳破,冰冷的现实把她冻醒,于是彻夜失眠,痛苦绝望。
  闻萤很想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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