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谨承转身,朝她点头:“来了。”
他关门的时候再往外看,走道上空无一人。
*
四周黑着灯,窗户透进幽微天光,映出房内的轮廓。
学姐嘀咕“灯在哪”,被林谨承叫住“别开灯”。
“哦——”学姐抑扬顿挫地拖出长音,笑声荡漾,“原来你好这一口?”
“不是很刺激吗?反正这灯和门一关,我是洗不清了。”林谨承走近她,递去那只玛百莉的皮包,“学姐,够不够诚意?”
“林总到底挣多少钱?这么敬业?”学姐止不住地笑,在林谨承的咄咄相逼下缴械,从包里摸出文件袋,“早就给你签好了,章也没落下,回头补上你自己的那份。”
林谨承接过,也笑了:“学姐对我确实情深义重。”
“那当然,我还想告诉你,果子是越熟的越好吃,那种事情也一样,经验越丰富的才越享受。”
“是吗?”
语毕,雪白灯光洒下。
学姐下意识地闭眼,拿手遮住脸,有些不满意地说:“好端端的,你开什么……”
“王先生,你可以出来了。”林谨承生硬地打断她。
卧室房门应声拉开。
身形魁梧的中年男人缓缓走出,长脸蕴着怒气。
学姐看到丈夫,不可置信地转向林谨承,神情惊恐,指着他“你你你你……”半晌发不出一个完整音节。
林谨承知道她想说“你才是卸磨杀驴”。
他唇畔绽出笑容,英俊得足以让无数少女目眩。
然而美到极致的事物,往往都由魔鬼操纵。
他连声音都如此悦耳:“学姐做不到,我可以。”
短短几分钟,纵情享乐的天堂摇身一变,地狱业火滔天。
黑漆大门在身后合拢,林谨承的脸也瞬间垮下,他拨给廖禾,那边刚接通就迫不及待地问:“人呢?她人呢?”
“到了景升酒店。”
“就她自己?”
“不……”廖禾顿了顿,“还有纪飞镰。”
“别走,继续在那盯着,我马上到。”
*
除了闻萤中途离去的小插曲,两位客户今晚聊得十分尽兴。
纪飞镰为她道了歉,还找了合适的理由,多亏碰上他们心情不错,大度地表示没什么。
这间餐厅装潢素淡,处处别具雅意,听得到流水潺潺,却不见水;沿廊道举目花影扶疏,然而花枝难寻。
纪飞镰送走客户,再转回来。
站在团团花影下,他想给闻萤打电话,手机刚拿出来,她迎面走出电梯。
“飞镰,你怎么在这?”闻萤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随后踮脚朝他身后望去,换上忐忑语气,“……不会等我?客户都走光啦?”
纪飞镰收起手机,失笑:“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不问我为什么突然离开?”
“你想说,自然会告诉我。不想说,我问了,不是让你难堪吗?”
闻萤怔了怔,沉吟片刻,“嗯,我们走吧。”
粗看与平时无异,但纪飞镰还是能感觉到一些细微的变化,那些她反复出现的小动作,好像某个词的使用频率,习惯用食指撩耳边的头发,拎包那只手喜欢一节一节地捋带子……全是些琐碎的细节,记住了就能分辨。
可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看见的,什么时候记得。
见多了人情世故,他从来顺应生活的赐予,经历过的唯一一段感情也是平静地开始,寡淡地结束。
自以为没有什么能在他的心里刻下痕迹了。
走去停车场的一路,两人都默契地没说话。
纪飞镰想起曾经问闻萤,第一见面,是不是把他当成前男友。
那时他心里有个预备的答案——“你把我当成他,也不要紧。”
事情过去,每次想想都有些后怕。
他怎么会有那种答案。
等回过神,他们坐到车里,平稳地驶离会所。
途中闻萤怀里抱着包,一言不发地看向窗外的后视镜。
几分钟后,她突然问:“后面那辆黑车……是不是在跟踪我们?”
纪飞镰瞟了两眼,开进一条岔路,再绕了弯,随后肯定地说:“对,你认识?”
闻萤没说话,很快换上不容置疑的口吻:“飞镰,我不回家了,去你那吧。”
“闻……”
“去景升,我知道你有套间在那,我会对你解释。”
*
——那女人靠在他的肩头。
——手掌贴住他的胸口。
——半边身子贴过去,把他的手扣在她的腰上。
像薄光里的两张纸面具,调笑声忽近忽远,她疑心看了场电影。
后来画面反刍,那些恶心和窒息浪头一样持续扑来,搅得闻萤晕头转向。
还当他多么难以近身。
他如此廉价。
闻萤点了支烟,理当对纪飞镰好好解释为什么大晚上跑他这来。
要把男朋友和别的女人拉拉扯扯当成笑话讲出去也没什么,最令人反胃的是,在不断闪回的记忆片段里,混杂了大量关于她自己的部分——
所有为他做出的决定和更改。
每一次争执后,那男人给予的一点温柔和哀求就让她不舍,让她昏头。
这让闻萤觉得自己的付出,如此廉价。
夹烟的手指止不住地发抖,为了不让纪飞镰看到,她霍然起身。
仰头把香烟吐到半空中,迎着天花板上的灯光,用视线描绘烟雾盛开的花形,不想被意外呛到,闻萤咳得面红耳赤,需要半杯白水缓解。
不知如何对纪飞镰启齿,闻萤倒是想通,她和林谨承可能不合适。
念头一旦冒出,就再也无法收回似地狂妄叫嚣起来。
见闻萤背过身去,纪飞镰体恤地没说什么,兀自开了罐可乐,把自己扔进沙发里。
一室静寂,直到敲门声突兀响起。
“闻萤?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出来。”果然是林谨承,语气克制,还保持着相当的风度。
他永远这么游刃有余,兴许稍后还会理直气壮地解释生意场上,人人都这样。
倒显得她不识大体,少见多怪。
凭什么?
闻萤劈手夺过纪飞镰的可乐罐,朝门砸去。
一阵“嘭嘭”的声响后,墙壁沾上一道褐色的弧线,罐子骨碌碌滚落。
见房内有了回应,林谨承敲门的动静大了些,有些抓狂地大吼:“闻萤!你出来啊!”
“有话我们好好说!”
“闻萤!”
他掌心力道十足,持续的敲门声每一下都找好了角度和位置,厚重的门板震得山响,房里传出嗡嗡的回音。
连同靠在门上的闻萤,都不受控制地微微抖动。
她深吸一口气,清脆地笑:“林谨承,你回去吧,不要影响我们休息。”
“休……”林谨承噎住,再敲门时,几乎卯足了力气,歇斯底里地叫嚷,“休息什么?你们要干什么?闻萤!闻萤你开门!”
纪飞镰一动不动地僵在旁边,始终没搞清楚状况。
闻萤走到里屋,忽略手机上林谨承的十几个未接来电,直接打给保安部。
门外的林谨承手掌拍到麻木,失控的咆哮响彻整条走廊,所有的房间都惊醒了,纷纷开门一探究竟。
“闻萤!”
可是听不到任何声音。
林谨承从未有哪一刻如现在这样恐惧,再也顾不上风度和教养,嗓门飙到近乎破音:“闻萤我求你了!是……是我离不开你!”
“……是我需要你!”
保安不久赶到,嘈杂声响成一片,乱哄哄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怀疑,HE!
第54章 晨曦
林谨承最终安顿在景升酒店的保安部办公室。
保安部对纪飞镰抱怨, 这人态度实在恶劣,问什么一声不吭,让出示证件也没反应, 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要不要报警?
“别别,别报警。”纪飞镰压低声音, 回头觑一眼闻萤。
她搬了把椅子坐在窗边,对着外面的夜景喝可乐。
绀青色长裙裹住她蜷起的双腿,拖曳的裙尾在风中轻摆,褶皱推开涟漪似的水波纹。
纪飞镰电话里一通安抚,末了交代:“那位先生是我的朋友, 碰到些麻烦,有劳你们照顾,别为难他。他想留想走不用拦着……放心吧, 不会再闹了。”
挂了线,他眉心微拢,拿手揉了揉。
“不好意思,连累你了。”眼里满是压不住的疲累,闻萤笑得勉强。
“所以你男朋友是鸿海的林谨承?”纪飞镰还闭着眼, 无奈地笑出了声,“我是不是惹到什么不该惹的人?”
闻萤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 坐直了上身, “不会的,他不会对你怎么样, 我保证。”
夜风潮润,带着微微凉意。
窗外的海面稠黑,跨海大桥便愈发的耀眼,与之相连的城市被衬得愈发庞大。
凝视久了,难免生出些沧海一粟的喟叹。
这个晚上最喧嚣的时刻过去了,闻萤对刚才那出闹剧的缘由简要提及,说出来顿觉烂俗,还不如演了十遍的连续剧,人家好歹够味。
“可我就是受不了!我看着那扇门关上,杀心都起了!飞镰,人和人没有相互理解,只有同样经历了才能明白,我要让他体会我的感受!”
易拉罐在闻萤手中轻微变形,从胃里翻上来的嗝也是苦涩的。
纪飞镰抱起手臂,坐在沙发扶手上,低头看她,“所以你想到来我这?”
“对不起。”
“不需要道歉,我没有怪你。”
可闻萤眼下无比自责。
针不扎到自己身上就不知道痛,她居然还安慰纪燕宁“老房子的户主只有一个”。
“可能我接受力不够,做不到睁一眼闭一眼。”闻萤眼神空洞,艰难地开口,“我这个样子,说不定还拖了他的后腿,本来是匹驰骋沙场的烈马,偏偏被我勒住脖子。”
“那他愿意,也没话说。”
诶?
闻萤看向他,眼珠惶惶地转动。
纪飞镰说:“恋爱或者结婚都是关系上的约束,有约束就有妥协,一个人的确自由自在,他要是真的享受这种自在,也不会和你交往了吧?”
“我……”
“甘愿被约束,不想放手,说明他很重视。听你描述,今晚是偶遇,可见他并非故意做给你看。”他上身倾向闻萤,连眼梢也压着苦口婆心,颇有些街道干.部调解夫妻矛盾的架势。
闻萤梗着脖子,把眼挪开,“都是男人,你当然帮他说话。”
“很多事情,本质大同小异。”
“但人有不同。”
“所以关键在于如何解决,而不是……”
不是吵架泄愤。
不是冷战拖延。
纪飞镰的话戛然而止,可闻萤听出无穷无尽的意思。
她摇头,眉间拧着疲惫,放弃同他理论。
谁还不懂情绪管理?这不是一昧压抑自己的理由。
这么想着,闻萤倒纾解了不少,脸上恢复一些生气,反问:“别说他了,说你吧,你一般怎么做?”
“我妈妈原先不喜欢花,顶多接受花盒玫瑰。我当初在花园翻土,她还嫌虫多。”纪飞镰稍事沉吟,突然提起不相干的,笑了下,“也没什么好方法,就是带她慢慢感受。感受可以培养,至少在我这不能成为放弃的理由。”
闻萤好奇:“那你什么情况会放弃?”
“不爱或者绝望。”纪飞镰忆起过去,笑中露出释怀,“我和前女友分手,想来就是不爱了,谁都没有挽留。”
和纪飞镰聊天十分解压,像久违的旧识,扯闲篇是家常小菜的滋味,每一口都熨帖。
他说幼时体弱,被纪燕宁从福利院接回家,养病数年,从此对和人打交道这事充满了向往。
今后若不做销售了,他会专心侍弄花草。
闻萤越听越坦然。
是了,这便是人和人的差别。
她和林谨承并不缺少沟通,不过那人本性如此,每一顿安抚后依旧故态复萌。
闻萤不怀疑他当时的真诚,或许他也不愿这样,仅仅是嗅到血.腥的鲨鱼下意识行动。
一切的培养和沟通都太过世间温情,若没人退出,就看他们谁先高举金钵将对方收服。
后来闻萤抵不住倦意地打瞌睡,纪飞镰让她用床,自己在沙发上将就。
大约受到礼遇,闻萤也谦让起来,请他先用盥洗室。
坐沙发上无聊地翻看手机,她订了张去成都的机票。
并不是临时起意,自从进入酒店工作,闻萤从未休过一天假,早想做个短途旅行。她之前和林谨承没能成行,这趟独自出发,正好当做散心,吃饱喝足了再改道九寨沟。
等短信通知的时候,纪飞镰出来叫她。
闻萤应了声,手机随意放在茶几上。
*
夜里当然没睡好,辗转反侧至清晨五点多,看了眼窗外擦亮的天光,闻萤再无困意。
草草收拾妥当,她走时纪飞镰还没醒,却不想开门“啊”地惊叫。
林谨承坐靠门边的墙角,闻声飞快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