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光短歌——剪风声
时间:2018-09-10 07:55:41

  纪飞镰手撑着额头,笑道:“那天晚上你们阵仗不小,我还感慨那么快就讲和了一起旅行。听你说只有一个人,是……是挺担心的。”
  “嗯,毕竟你业绩不错,身为领导,不想失去这样的好下属。”见闻萤转着眼珠子,一脸的懵怔,他继续找借口,却又为“找借口”这事而无可奈何。
  他什么时候局促成这样?
  闻萤静了半晌,小声嘟囔:“那才给四天假……”
  纪飞镰绷紧的神经终于完全放松了下来,手背放在鼻下,不禁笑出了声。
  酒店附近还有条美食街,饥肠辘辘的两人随便挑了家顺眼的店,闻萤点了菜单推荐的干锅牦牛肉和手抓羊排,豪爽地劝慰纪飞镰:“到景区就注定了挨宰的命运,还不如敞开肚皮吃个痛快。”
  他笑中有些发怵:“我尽量……”
  闻萤这才得知,纪飞镰不吃辣。
  才沾少许就辣出一额汗,全靠喝汽水续命了。
  纪飞镰今晚是被汽水灌饱的。
  为回馈闻萤的宴请,他说了件来时碰到的趣事:“我原本想从九黄机场打车过来,问司机需要多长时间,他说很久。我说起码要多久,他说骑马要更久。”
  闻萤沉默地看纪飞镰把自己逗得笑个不停,忍不住弯起嘴角。
  并非为这个冷笑话,而为此刻的自在,她和林谨承好像很久没有这样的时刻了。
  此地的昼夜温差大,闻萤和纪飞镰并肩走在美食街上,迎着森凉的夜风缩脖子。
  两侧巍峨的山壁在视野连绵,山上没有一星半点的光。
  如果站到山顶,美食街热闹的灯火不过是辽阔的黑暗里,一条遥远而寂静的星河。
  闻萤想到林谨承。
  他就像天空那条夺目的星河,曾慰藉她所有不眠的夜。
  和他一起见证的壮丽,比如烟花升空,海潮轻鸣,全部深深地镌刻在记忆里。
  那些因他受过的感动,最终都变成了一种不讲道理的膝跳反应。
  他们不是没有过甜蜜的时候。
  唉。
  说好不想他的。
  闻萤恍惚地停下脚步,裹紧了外套。
  纪飞镰问:“你不舒服吗?”
  “……诶?没、没事。”闻萤回过神,迅速找了个借口,“我想到你说景区是个‘Y’形,一天时间逛完所有景点太赶了,我们就随便走走吧。”
  “好。”纪飞镰移开视线。
  回到酒店的一段路步行不过十分钟,两个人竟都走得心神不宁。
  *
  转天起了大早,闻萤气势如虹地挤在一帮中老年旅行团里排队买门票。
  纪飞镰跟在她身后,笑得直摇头,“说好的随便走走呢?”
  “对啊,进去了就随便了,在外面不能耽误。”闻萤振振有词地回答。
  到达中心站后换乘景区巴士,闻萤没看目的地,随意挑了辆往上钻。
  结果去的是则渣洼沟方向,那边只有两个景点,游客如云如织,海子边的栈道上摩肩接踵。
  太阳一露脸,气温很快飙高。
  正走着,不知出了什么事,缓缓前行的人群停滞了。
  闻萤戴了顶太阳帽,帽檐被汗水洇出一层深色。她索性摘下帽子,微风捎来沁骨的凉爽和树木的气味。
  她用手机拍了张长海的照片,水面是空前绝后的蓝,相接的山林葳蕤,披挂深浅不一的绿,以悠闲的姿态静卧。
  她发到朋友圈,还没离开页面,收获林谨承一个秒赞。
  闻萤平静地拖黑他。
  再看一眼,有条赵姝萍回复的“去哪了”。
  闻萤手指悬在键盘上,片刻给她拨过去。
  两个多月没联系,久违的大嗓门一扯开,闻萤生出几分怀念,嘴里的话也不自觉肉麻:“妈妈,有点想你了。”
  赵姝萍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钱包被偷了?生活费不够吗?”
  闻萤哈哈大笑。
  温馨的情绪一旦破坏,十匹马也拉不回来,和她相互交代几句近况,简短地汇报返回的行程,闻萤挂了线。
  纪飞镰脑袋探过来,问:“你妈妈?”
  前方队列重新移动,闻萤语气欢快地“嗯”了一声。
  没走几步就看到堵塞原因——一个女孩子晕倒了,被好心人救醒,大家合力把她抬到台阶上。现在她躺在好友怀中,双眼迷迷瞪瞪地似乎还没反应发生了什么事。
  足够两、三人并排的栈道到了此处,瞬间缩小为只许一人侧身的瓶颈。
  有个抱小孩的男人退到一旁,想让别人先过去,等人群没那么拥挤了再走。
  小孩子一头俏皮的天然卷,在阳光下泛起毛茸茸的光泽,懒洋洋地趴在那男人肩上。看到闻萤,朝她咧嘴笑,咿咿呀呀地挥动小胳膊。
  闻萤冲他做了个鬼脸,他笑得更开心了。
  那男人察觉动静,下意识抱紧了小孩,说着“澜澜,别乱动”转过头。
  视线对上闻萤的一刻,两人俱是一愣。
  喧闹的人群似乎消失了,整个世界回到初生时的空旷。
  闻萤看着他的眼睛,失去知觉一般,连自己的声音也听来飘渺。
  她说:“方沐海。”
  *
  自方沐海在那起照片事件后消失,闻萤有段时间发了疯似地每晚连梦里也在寻找他,一遍又一遍打着忏悔的腹稿。
  眼下那些以为永远不会忘记的话,剩下情绪的外壳,结结实实地堵住了她的喉咙。
  面前的男人和记忆里有了不小的出入,褪去了曾经的青涩,脸上化开成熟刚毅的线条,下颌还蓄起了胡须。
  方沐海眼里划过一瞬的震惊,随即恢复自若神色。
  他淡然笑着:“闻萤,好久不见,你们也来……这玩。”
  目光触及纪飞镰,方沐海换上迟疑的语气,却也没多探究,很快掉过眼睛去看小孩,轻柔地呼唤:“澜澜,这是阿姨……阿——姨。”
  听到爸爸的声音,小孩扭过头来,见是闻萤,又咯咯地使劲笑。
  方沐海也笑:“他挺喜欢你的。”
  “男孩女孩?”闻萤顺着话茬,捏住小孩柔软的手指,“多大了?”
  “男孩子,两岁。”
  “不是两岁,差一个月到两岁。”走来背着双肩包的年轻女人纠正方沐海。
  方沐海对闻萤抱歉地笑:“不好意思,差一个月到两岁。”
  这女人的半长发拉直了,发尾仍带一点微卷,想必小孩的天然卷随她。
  她刚在栈道上拍完照,挽住方沐海的手臂,看向闻萤的眼里带着好奇和警惕。
  “这位是我太太,这位是我以前的同学。”方沐海粗略介绍后,揽过她的肩,把她往怀里拢了拢,笑着抬眼扫来,“这里我们看过了,准备回去,就不打扰你们。”
  “慢走。”闻萤回以同样的微笑,侧身为他们让路。
  渐行渐远的小夫妻对话持续入耳:
  “那你记得到底差多少天到两岁吗?”
  “二十七天。”
  “哇!原来你记得!”
  “我当然不会忘,刚才四舍五入了一下,别生气。”
  等到他们的声音再也听不见,闻萤仍站在原地。
  他已经放下了。
  梗在心里的只有她。
  那声“对不起”像融入身体的酒精,失去成形的意义,随血液奔腾挥发。
  闻萤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它就彻底消失了。
  她看向一直默默注视这一切的纪飞镰,强打起精神地甩了甩手,说:“我们也走吧!”
  纪飞镰玩味地抱起手臂,“你不会把我错认成他?”
  “我……”
  “你不觉得,我们根本不像吗?”
  闻萤收起笑容,脸上流露怅然的神情。
  回忆拥有矫饰的能力,她早就不记得方沐海具体的长相,只留下五官大致的要点,因为心里的愧疚作祟,硬生生地与纪飞镰对号入座。
  好在都不重要了。
  “对不起,那我修正一下,你比他帅一点点。”闻萤话里蓄着笑,脚步轻快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沐海同学,至此谢幕。
  我们的楠竹,下章强势出镜~
 
 
第57章 狐狸
  阳光穿透林叶间的空隙, 在栈道投下摇晃的光斑。
  中午人少了些,偶尔听到水面鱼尾摆动的声响。四野风烟俱净,天山共色。
  闻萤对纪飞镰聊起以前住在小街的事, 说那里没有哪家不揍小孩, 不过到了夏天,女孩子们就特别乖, 动静也小很多。
  纪飞镰听不懂,这和夏天有什么关系?
  闻萤笑说,因为夏天穿的短,大人专挑露在外面的皮揍,下手狠, 所以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
  纪飞镰眉一皱:“大人好过分。”
  “最过分的是,小孩犯的错可能没那么严重,但大人在别处受了气, 就趁机撒火。”闻萤嗅到空气中浓郁的树香,紧了紧包带,两只手背在身后,“我以后要是当了家长,一定不会强迫小孩理解我的苦处, 想想小时候快乐的时光那么短暂,我才舍不得。”
  纪飞镰慢她一步, 学她的样子背起手, 不做声地笑。
  他低头看脚下的石板,视线一点点上移。
  浅色的格纹鱼尾裙拉长了双腿线条, 勾勒腰.臀的轮廓,黑色方领的针织衫抬升优雅气质,是让人非常心动的女人。
  她两手交叠,虚握着露出手心,像在等待另一只手来握实。
  纪飞镰掉开眼睛,告诫自己:停下来,不要再想了,没有结果的。
  但他不忍打断她的话。
  认识这么久,从未见她像此刻这样敞开自己。
  听她用说笑的口吻讲过去的事,他仿佛也参与了她的人生。
  纪飞镰悄悄退一步:就到今天为止,就今天。
  可闻萤只说了小街就打住,附带一点搬来小街前的模糊记忆,把时间线卡在高中前,好像遇到路障,要特意避开。
  中午他们去诺日朗餐厅吃饭,饭后到吸烟区一人来了一支。
  纪飞镰抬手扇开缭绕的烟雾,神情轻松地说:“说说你高中的事。”
  香烟的滤嘴触到她的唇,闻萤扬起脸,眼睛细细地眯起,同他开玩笑:“干嘛,对我有兴趣?”
  纪飞镰内心轻微地震动,脸上没有泄露分毫,笑容还保持着:“是啊。”
  “少来!”闻萤笑着睨他,熟稔地掸去烟灰。
  从把香烟夹在指间,到用嘴咬住,每一个动作都放缓,她陷入回忆,眼里点亮奇异的光彩。
  烟草的辛辣味充斥鼻腔,闻萤忽然发笑:“你敢信吗?那个人占据我十六岁以后的所有记忆,我能想起来的事,全部和他有关。”
  纪飞镰恍惚了一瞬,轻声问:“林谨承?”
  “对。”
  “可我听说他大学在国外念书。”
  “他出去了要我等他,却从没找过我。我的大学就像白开水一样寡淡,除了想他,什么都没留下。我是不是对自己很差劲?”
  纪飞镰笑着抽完剩下几口,说了句“别想那么多”走到外面。
  他做不来趁人之危。
  在长椅上晒了会太阳,两人沿树正沟,往出沟方向走回去。
  出于私心,纪飞镰不愿听闻萤和林谨承交往的细节,便将话题转到酒店和订单上。
  随后觉得出来玩何必还想着工作,他没说两句就刹住车。
  此后的半小时,他们揣着各自的心事,一路沉默着。
  三点后,太阳就有了西斜的势头。
  两人走在山壁的阴影里,闻萤打破沉闷,说:“飞镰,你还有什么笑话吗?随便说一个。”
  纪飞镰双手放入休闲外套的衣兜,低眸沉吟,正色道:“你知道那些超级英雄为什么都要穿紧身衣吗?”
  闻萤困惑:“为什么?”
  纪飞镰一本正经地看她,“因为救人要紧。”
  闻萤微怔,很快双肩抖动着笑出声。
  纪飞镰不打算停下,又说一个:“你知道什么动物容易摔倒吗?”
  闻萤捂着嘴摇头。
  纪飞镰说:“狐狸。”
  闻萤不解:“为什么?”
  纪飞镰一脸认真,“因为狐狸狡猾。”
  这一次,闻萤笑弯了腰。
  她扶着路旁的枫树缓缓蹲下,像走累了想休息,又像要停下来笑个够。
  后来身畔照相的游客换过两拨,闻萤的笑声似乎消失了很久,可她依然垂着头。
  他察觉不对劲,头一低,地面赫然出现一小块深色的水渍。
  纪飞镰站直后摸出纸巾,叠好一张递去,什么也没问。
  *
  转天一早,闻萤和纪飞镰包车前往九黄机场,他们先飞到成都,再换航班,晚上就能到家。
  闻萤昨晚没睡好,在车上盹过去,没两分钟又醒来,茫然望向窗外的莽莽原野,心里莫名地不踏实。
  出来将近一周,林谨承对她不闻不问,俨然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不敢奢望他想明白了,允许他们做出一些改变,宁愿是工作太忙,漏掉她回家的时间。
  谨慎考虑,闻萤还是改了返回的机票,和纪飞镰错开。
  这事她一直拖到飞机落地了才说,酝酿几个钟头也找不到开口的契机,总觉得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像坐实了他们确有瓜葛。
  “不要紧。”纪飞镰听了反来宽慰她,小心驶得万年船,说自己因为类似的状况被前女友误会过。
  “总之这回是我的错,让你担心了。”闻萤赶紧赔不是,“不过我这个人,绝不会随便走到自杀那一步,领导大可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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