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七星瞳孔骤然收缩,脸色顿时惨白一片,他的唇颤着蠕动了一下,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
“这个太容易了,一会也就天亮了,几个捕快就能办妥!”奚岱伦单手一拍大腿,兴奋的喊道。
“血迹···”坐在首位上的符生良自言自语似的喃喃说着。
云西望着他浅浅一笑,“大人思虑得不错,如果死胡同墙外真的能找到一件黑衣,而且那件黑衣上有与唐缇骑身上伤口位置大体相当的血迹,那么就可以证明,尧光白就是唐缇骑。而他不惜费时费力,加大自身风险的没有翻墙逃走,而是留在了原地,也是因为这些血。要知道,当一个人失血过多,就会无力昏迷,而如果唐缇骑就是尧光白,那么他在今夜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又一路狂奔,到了死胡同那里,体力不支,再也跑不动的情况,是非常可能的。所以他不是故意要选择了这么危险的一条路,而是因为他根本没得选!”
符生良闻言略略点头,又转而分别跟胡珂、杨拓商量的几句,之后再度抬头,望着地上唐七星,眸光幽幽的说道:“堂下之人,无论你是不是唐七星,证据当前,都不容辩驳,很快就要天亮,本官与两位大人就在这里,与你一起等着证据真相水落石出。”
“糊涂官!”唐七星像是仍然想要再搏一把,他剧烈的挣巴着身子,疯狂的叫骂道:“老子是南镇抚司锦衣卫,落到你们这个不辨黑白的糊涂衙门里是我倒霉!但老子锦衣卫的身份怎么也归不到你们管!想要诬陷老子,你们做梦!”
符生良冷笑一声,“锦衣卫,我这个小小知县的确管不了,但若是盗贼捡了官服来我滕县作案,本官就一定治得了!”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又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李儒站起身,快步绕过屏风,走向门口,片刻之后,他又折返回来,站在屏风前朝着符生良三人躬身行礼,“启禀知县大人,县丞大人,杨典史特意从兖州请来的南镇抚司都头,此时已经进了府,就在一进院等候。”
杨拓双眼霎时一亮,他立刻放下手中茶杯,朝着符生良垂眸低语了几句,符生良点点头,随即杨拓站起身,带着李儒一起走出了屋子。
云西不觉呼了一口气,事情的进展比她预想的要顺利得多,只要接下来的这个锦衣卫头头指证了唐七星假冒的身份,那一切就结束了。
屋中众人都不觉松了口气,奚岱伦脸上已经露出了轻松的神色,开始给殷三雨递起小眼色,仿佛在商量着一会去哪搓一顿,好好补补身子了。
而跪在地上的唐七星,则彻底放弃了抵抗,在两人的钳制下,低低的垂下了头。
不知是不是错觉,云西总觉得他虽然低了头,却没有半点颓然惧怕之感,倒更像是松了一口气在休息。
不多时,屏风之后就响起了一阵蠹蠹的脚步声。
云西随即转身回望,却见在杨拓与李儒的陪同下,走进一个陌生男子。
那人中等身材,微微有些发福,皮肤白净,微微扬着下巴,颇有些骄矜之气,只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养尊处优的贵气,比之之前同样傲气的唐七星,更多一些老练油滑的感觉。
除了气度,还有一样与唐七星明显不同,这人的飞鱼服是鲜亮耀眼的黄色,而唐七星的刺目的红。
相同的是别在腰间细长的绣春刀,就连扶刀的手势都别无二致。
两人官阶明显不在一个档次。
随着那人缓步走出屏风,杨拓笑着向屋中众人引荐着说道:“这位是南镇抚司韩千户,韩大人。”
云南附在云西耳边小声说了一句
符生良、胡珂率领屋中众人齐齐起身,符生良朝着韩千户略一拱手,微笑说道:“韩千户夤夜前来助滕县查案,下官感佩之至,有劳了。”
胡珂与殷三雨等人也朝着韩千户齐齐行礼。
云西也退回到云南身边,虽然是垂头揖手很恭敬的样子,但却用极小的声音问道:“知县大,千户大?”
云南勾唇浅浅一笑,他知道,她在好奇为什么一县最大的官,符生良面对这位锦衣卫都要自称下官。
他垂眸轻语道:“千户正三品,知县正七品。”
云西不禁吐了吐舌头,乖乖,他们中间足足差了八个官级,难怪锦衣卫会那么跋扈了。
杨拓又转向韩千户,为他一一引荐着符生良一众人等。
云西忽然注意到,就在介绍到胡珂之时,那位韩千户的一扫而过的视线终于路过了跪在地上的唐七星。
韩千户瞳孔骤然一缩,脸上平静表情瞬间破裂,继而显出惊惧之色,他难以置信的脱口说道:“怎么是你?”
第168章 灭门仇人!(一更)
第169章
云西登时一愣,这是怎么个情况?
他们竟然真的认识?
却见在众人疑惑的视线中,唐七星终于缓缓抬起头来,青紫红肿的脸上露出疲惫的笑容。
“久违了,熙可兄。”他弯着干涸裂皮的嘴唇,涩然一笑。
我靠!云西嘴角不觉一抽。
才一转脸,这个嚣张跋扈,咄咄逼人的唐七星竟然就变成体弱多病,委屈可人的小媳妇,这反差萌也玩的太大了吧!
而且他刚刚叫了这个韩千户什么?
熙可兄?
一听就是亲密朋友间,以字相称,不分尊卑的情况啊!
可是她明明记得,锦衣卫校尉缇骑的官阶比知县大不了多少啊。
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跟三品大员称兄道弟,是不是太不把明朝当制度森严的阶级社会了?
“老七?”韩千户意外的睁大了眼睛,满目诧异的打量着眼前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唐七星。
“熙可兄···”这一次,唐七星哑着嗓子,已经隐隐带了哭腔。
韩千户眉梢一颤,似乎终于承受不住唐七星那个凄惨的模样,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
他之后的动作则更让众人吃惊不已。
只见,韩千户单膝一跪,双手向前一捞,一把就将唐七星拢在了怀里。
看样子,他并不嫌唐七星满身的血污是否会染脏他浅亮的明黄飞鱼服。一时间,又是抱,又是拍肩膀,又将唐七星身子板正,急切的踅摸着他身上究竟受了多少处伤。
眼前的场景实在太过诡异,云西实在想不到,方才还倨傲得恨不得横着走的韩千户,此时就像看见丈夫受伤的小媳妇,真是好一通的驱寒温暖,急切相问。
他们叙旧续得如火如荼,旁若无人,可是屋里的其他人呢?
自己与云南,跟杨拓、符生良这帮人的存在,瞬间就成为了那两个锦衣卫你侬我侬,一脸懵圈的群傻背景?
不过两个男人异常的亲密行为还不是最令他们想不通的。
最令他们想不通的是,唐七星竟然真的就是唐七星?
那之前将唐七星当做假冒锦衣卫,审问对峙的一幕幕又算是什么?
云西袖中双手不觉紧握成拳。
她有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明明推理环节无一疏漏,可是最后怎么又叫尧光白摆了这么一道呢?
不,也许他真的是就唐七星。但无论他是谁,再一次被他翻了一个大盘,是再确实不过的了。
唐七星如果就是唐七星的话,那么尧光白究竟是谁?他究竟在哪里?
难道她的推理从一开始就错了?!
旁边的殷三雨也难以置信的黑了脸,作为抓住大盗的第一人来说,这绝对是个下了火山就是冰峰的神转折,让人根本无从适应。
符生良于胡珂还好一些,毕竟他们没有直接参与的到案件中,很多细节他们也不了解。
但是一旁的杨拓就要惨多了。
他不觉紧紧的攥住了李儒的手,费劲人脉,耗费巨大的请来这一个千户锦衣卫,就换来个这样的接过?
他该说自己什么?
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韩···韩大人···这人真是···”杨拓顶着一张疑问重重的脸,颤着步子走向前,结结巴巴的追问道,“这个人···真的就是唐缇骑本人吗?”他实在是很难甘心的相信这一事实。
韩千户搀扶着唐七星,抬起头,侧眸扫了杨拓一眼,“你们不是说有个人假冒锦衣卫,要叫本官前来分辨吗?”他语气十分强硬,“可这个分明就是如假包换的真缇骑!哪里有什么大盗?”
说着,他一把挥开两旁已经呆掉石化的小捕快,架着唐七星一条胳膊,将他整个人撑着扶了起来。
唐七星很合时宜的痛呼呻吟了两声。
韩千户赶紧放柔了动作,他缓缓转过身,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怒视着屋中众人,从牙关中狠狠挤出几个字,“你们对唐缇骑用刑了?”
这句带着强烈威胁色彩的质问,立时叫杨拓身子一颤,不觉倒撤了半步,符生良虽然还算镇定,但是胡珂的那张常挂慈祥笑容的脸,瞬间黑沉一片。
“不···不是下官···”平日在滕县不可一世的杨拓,面对三品高官摄人的威赫,此时终于现出胆怯来。
其实云西心中所受的打击,并不会比杨拓少多少。
由于明朝官场制度特殊设置,滕县小官们根本没有跨越系统去审问锦衣卫的权限。
之前只是有个锦衣卫的假身份,已经够难办了。
如今更是确定了唐七星就是锦衣卫唐缇骑本人,这下无论唐七星与尧光白有着什么渊源,都已经是他们这些小官吏无法企及的事情了。
难道事情就这样被人强行的画上了句号,难道她云西,就这样被尧光白彻底打败了吗?
“韩大人,”没想到,开口的却是一直冷眼旁观符生良。
他上前一步,朝着韩千户不卑不亢的揖手施了一礼,“无论唐缇骑做了什么,我们滕县都是依法依礼,谨慎行事,绝无半分僭越。襄助滕县,也是唐缇骑不顾伤体,主动提出的方案。对于唐缇骑这种大公无私的精神,下官们无不感佩之至。但是行至如今地步,也实属无奈。这次捉贼,是如何一步步走到唐缇骑嫌疑最大的方向,下官相信,唐缇骑本人看得最清楚,也最是能理解我们滕县苦衷的。”
虽是揖着手,但他始终抬着头,直视着韩千户的目光,坦荡淡然,却又不乏诚恳。
无声无形中,教屋中众人心思都是一清。
众人跟着符生良齐齐揖手,颔首以示敬意。
云西心中更是清明一片。
符生良一番话看似不咸不淡,但却是有理有据,既驳回了韩千户的迁怒质问,还没有伤他的颜面,反而还给唐七星扣上了一定尽忠职守的高帽子。
一番官场套话说得情真意切,堪称八面玲珑,滴水不漏。
看来这位表面上一直不食人间烟火,如兰如玉的谦谦君子符生良,当真也是个前途不可限量的青年才俊。
“罢了,熙可兄,这位知县大人说得也没错,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怪不了任何人···”半伏在韩千户肩上的唐七星挣扎着抬起了头,虚弱的说道。言毕,他还止不住的咳嗽了好几声。
云西顿觉额上滑下三根黑线,背后凉气泛起,仿若飞过一队嘎嘎叫的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