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着查,暗着查,却早已被人防备。相关的地方,只要一听我唐七星的名号,早早就通好了起,敷衍塞责。
便是要去寻我那可怜的兄弟,都被中断了证据。即便再拼命做事,又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这些年,听从上命,违背良心的事,我已经做下太多。就是那一刻,我才幡然醒悟。这样的局面,不是一个人的问题,也不只是那个巡查大人,强盗将军的事,更不单是我们一个南镇抚司的事!而是整个官场的事!”
“够了!”韩千户突然发出了一声爆喝,腰间绣春刀立时出鞘,喊着如冰的寒芒,直直指向被三人围困住的唐七星。
“七星,本来你只是个偷盗杀人的罪过,如今在这儿妖言惑众,是想同你的乡人一样,翻下忤逆反叛的逆天大罪吗?!
云西沉了目光。
唐七星说得没错,这摆明了就是一个局。明面上错漏频频,实际上却心机深沉。
唐七星嗤然一笑,又换了一个姿势,挑眉望着韩千户,语气冰冷,“熙可兄,现在的唐七星已经不再是唐缇骑,现在的唐七星只是一个阶下囚,甚至是死囚犯。如今讲点不痛不痒的经历又能如何?一刀是死,千刀万剐不也是死吗?”
韩千户白净的脸已经全然扭曲变形,眉目狰狞的瞪着唐七星。
唐七星忽然和缓了笑容,语意平淡而轻松,“不过,七星早已是贱命一条,只不过如果就这么不清不楚的死了,那么藏在盗九天尧光白身后的那些秘密,就再也没人能够知晓了。”他眉梢一耸,斜了韩千户一眼,“熙可兄,难道不是这样吗?”
一时间,韩千户陷入了切齿难言的两难境地。
唐七星淡淡一笑,垂下眼眸,继续说道:“许是我心里早就厌恶了这样身为神捕,却反被神捕的身份所束缚的生活,也或许是冬生在天有灵,给了我神光一点。自那时起,我心里就住进了另一个人,那个人便是尧光白。”
云西低低接口道,“毕竟没有人亲眼见过冬生和另一个少年的尸首,也许···”她顿了一下,才鼓起勇气继续说道:“也许他们还活在世上某一处角落,或不得自由,或无法现身,也许···”
“不会,”唐七星终于放下了横在颈上的绣春刀,轻轻摇了摇头,牵动嘴角露出些许苦涩笑容,“云书吏,你不了解他们,”他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他们甚至不会给冬生留一个全尸。”
一滴泪水自他眼角滑下,流过他染血的唇畔,瞬间染红一片。
云西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眼见唐七星放下横颈的刀,韩千户猛地摆了一下手,怒声重喝,“拿下!”
杨拓赶紧向外喊了一声,几乎招呼进了所有护在门外的高手。
云西呆呆的站在原地,只觉得无数手持刀兵的从身后蜂拥上前,耳边一时尽是纷沓而至的脚步声,兵刃出鞘的擦擦声。
数不清的高大背影,瞬间绕过同样被那凄凉的故事听呆了三个人,明晃晃的银白刀尖转眼就将唐七星围了个水泄不通。
唐七星忽然向前伸直了手,一种兵甲立时一惊,却不防唐七星手指一松,修长的绣春刀倏忽而落。
“拿下!”面对已经放弃抵抗,再无威胁的唐七星,韩千户果断下令。
那些密集的刀尖立时抵满了唐七星的前胸后背。
缓过神来的边老大一把扯下腰上牛筋软绳,拨开众人,上前二话不说,就将唐七星严严实实的捆成了一个大粽子。
唐七星任由自己的身体在边老大手下摇摇晃晃,轻轻睁开眼睛,望着韩千户,冷冷一笑,“熙可兄,我只希望你能为我弟弟,为我那数千名家乡父老洗雪冤屈。”说完,他的目光转而扫了云西云南一眼。
在那凄婉哀伤的眼神中,云西却分明看出了一种坚定,一种信任。
看得她喉头不觉一紧。
她的感觉没有错,这个故事,这个请求,他并不是对韩千户说的,而是对他们兄妹。
她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回给他一个更加坚定的眼神。
“放心吧,七星,朝廷是不会枉杀好人的,这个案子如果真有冤屈,为兄一定为你奔走呼告。”韩千户轻笑着说道。
透过他那诚意缺缺的承诺,云西仿佛听到了韩千户心里的轻蔑嘲笑。
唐七星却没有再接韩千户的话,他被人薅住后脖领,一下就被人推搡下了铺着厚软锦垫的贵妃榻,踉跄着向门外走去。
经过云西身边时,他忽的停住了脚步,侧眸望住云西,凄然一笑,“千算万算,算不到会遇到你们兄妹。”
云西抿唇一笑,低低回答,“比起你蹩脚的伪装成骄矜跋扈的锦衣卫的样子,我更喜欢那个肆意潇洒的尧光白。”
唐七星噗嗤一笑,“你还真是与众不同,”说着,他努嘴儿用下巴指了指自己的脚下。
云西低头望去,只见他正欠着一只脚,好像在等着自己去看他的靴子。
云西定睛一看,果然在他靴子中,别了一件物什。云西下意识就要弯腰去拿,却被一只大手抢了先,迅速从唐七星靴中取出一柄匕首。
云西讶异回头,却听唐七星笑着说道:“殷捕头,不要害怕,这短刀本就是那日从云书吏靴中取走了,今日不过完璧归赵而已。”
他又回头望向韩千户,却牵动了颈上伤口,他嘶了一声,之后咧嘴一笑,“熙可兄,七星生平最大一件憾事,也是最大的一件幸事,便是遇到了这两位云家后人。劲敌强手,可遇不可求,七星只不过想把这姑娘的匕首,还给她,这点小心愿,熙可兄不会不允吧?”
殷三雨低头一看,手中的匕首的确造型奇特,一看就很符合云西古灵精怪,特立独行的行事风格,遂向韩千户拱了拱手,垂眸回禀道:“启禀大人,这件匕首确是那日在山寨,云书吏被尧光白顺走的那件匕首。只是一件匕首再无他物。”
韩千户这才点点头,松了口风,“应了这件,就别再废话了,上路吧。”
唐七星嗤然一笑,转回视线,仰头望天,慨然高声诵道:“摇光一夕动北斗,浓霾五夜迷东望!赫曦再见耀亭午,童谣忽忆歌商羊!”
听着唐七星抑扬顿挫,慷慨激昂的诗句,望着他在密集的兵甲押送下,慷慨前行的背影,云西只觉无尽的伤怀似浪涛一般,不断拍打着她的心房。
摇光一夕动北斗,浓霾五夜迷东望···
她在心里默默的重复着他歌咏的诗篇,不觉泪意潸然。
随着尧光白真实身份的曝光,几乎折磨了滕县所有官吏的九个日夜,也终于落下了最终的帷幕。
倒也真是难为了杨拓,一连九天都处在极度紧张与情绪大起大落的艰难处境中。最后还能将感谢各位官吏,并将每一个人都热情安好的一一送出了杨府。
所有细节都做得极为到位,可谓是有礼有节,一丝不苟。
就是这样忙进忙出,竟然还能在一炷香的功夫就为韩千户准备好了一辆最坚实的密封马车,用于囚禁唐七星。 将心比心,要是一般人经历了杨拓这番波折,事成之后,肯定会恨不得立马回房睡上一个饱饱的大觉。
望着只在一夕之间,就似一下成熟了十岁的杨拓老练沉稳,长袖善舞的样子,云西心中不觉感慨万千。
如果说杨拓与韩千户在官场上,都是智商不低,情商却更高的人,那么明显唐七星就是只有智商,业务做得出色,但却不善钻营,也不肯低下头来钻营,低情商高精尖的专业人才。
但是低情商又如何,不肯低头又如何?
坚守信仰,宁折不弯的人不正是古人所歌颂的勇士吗?
更何况,这个世界上,为了利益而不惜卑鄙的杨拓与韩千户,实在是太多了。
而这样耀眼的尧光白,屈指可数。
怀着复杂的心情,众人一一离开了杨府,云西云南并没有坐上杨拓为他们安排的马车。而是在向符生良、胡珂行了饯别礼后,牵着马,缓步当车的走在布满星辉的夜空下。
离别之时,符生良看了看云南,又看了看云西,嘴唇嗫嚅了一下,却终是什么话也没说出。
云西躬身揖手,迎着他的视线,浅浅一笑,“大人早些回去休息吧,一会就要点卯了。”
符生良亦点头一笑,不再犹豫,转身抬手撩起衣摆,上了轿子。
最后,静静的大街上,只剩下了云西云南两个人。
云西执着灯笼,椭圆形,温暖的灯光在脚前一寸寸晃动。一抬头,就看到七颗硕大而闪亮的北斗星,正挂南方,在一众细碎而纷繁的小星群中,异常显眼。
“云南。”她轻声唤道。
“嗯?”牵着两匹马的云南轻声回应。
“这一次,我们真的没有做错吗?”
云南忽的听了步,纤白的衣衫在夜风中翩然微动。
他也抬起了头,漆黑的眸子中映出七星中最亮的那一颗,声音如静河流水,低缓沉寂,“摇光一夕动北斗,浓霾五夜迷东望。这是南宋岳武穆之孙,岳珂,岳肃之的诗。说的是大地久旱,忽而星辰巨变,阴云叠起,遥遥东望,渴盼一场大雨,大雨便倏忽而止。”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如今的天下不正是久旱渴雨的境况吗?唐七星是希望真的有一场雨,来清洗这世间的不平冤屈。他拼力去做了,便不会后悔。”他侧过头,望着云西,白皙的脸上肃然一片,“现在,你还觉得后悔吗?”
云西坚定的摇了摇头,星眸熠熠生光,“我们没有做错,也不会后悔。唐七星渴盼一场大雨洗尽天下秽,而我们现在做的这些,就是在为天下苍生,一件一件的洗清冤情,祛除污秽。”
云南容色一动,抬手抚了抚云西的头,温脉一笑。
“好一个洗尽天下秽!”
一个男声忽然从前方街道的阴影中传来。
云西不由得一怔,脚下步伐登时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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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滕县内斗(二更)
一个颀长而挺拔的身影,从幽暗的阴影中缓缓走出。那人手上握着佩刀,双手抱臂,夜色从他的脸庞上渐渐褪去,皎洁的月光,勾勒出了刚毅俊美的轮廓。
云西唇角蓦然弯起,绽出一抹灿烂笑容,“三雨兄。”“云刑房,云书吏,三雨在此等候多时了。”殷三雨轻笑着说道,深邃的眼睛里泛着明亮的光。
云西上前两步,轻飘飘的灯笼在身前一下一下的晃。
“我就猜到,在点卯之前,三雨兄肯定回来找我们的。”她语气轻快。
殷三雨歪了一下头,挑了挑眉,玩笑般的说道:“哎呀,咱们滕县的小神探真是不同反响,这也能猜得出来。”
走到了殷三雨的近前,云西停了脚步,单手捏着下巴,一副已经洞悉一切,成竹在胸自信模样,“嗯,滕县小神探吗?可是我更喜欢滕县女神探的叫法!”
殷三雨撇撇嘴,望着牵马的云南,无奈笑道:“女神探这个名号要是传出去了,岂不是要惊掉天下人的下巴?”
云南无奈的摇摇头,示意对云西很没办法,只能由着她嚣张。
他又转向云西,一面将佩刀挂回腰上,一面说道:“好吧,女神探,生擒活捉住了第一大盗尧光白,明天天一亮,咱们滕县就得跟看神仙似的看你们了。扬名立万那也是指日可待。现在就让我这个小捕头,考考你。殷某人此番单独来找你们,该是会什么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