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西坐高望远,时不时的,转脸看看这边卖杂货的,又回头瞧瞧那边杂耍卖艺的,脸上始终带着笑,眼里放着光,一副兴致颇高的样子。
间歇的还会勒马止步,侧着身子,浅笑嫣然的,跟一旁的云南小声的说着什么,似乎已经全然遗忘了之前所查的案子,融入到即街市上热闹的气氛中。
待到他们远远走出聚丰楼顶角阁楼的视线范围,云西眉峰倏然一耸,脸上的慵懒松散尽数敛去,唇角现出一抹清冷的不屑。
“这聚丰楼也真是‘正派’呦,别说贿赂,就是连顿饭都不客套客套,果然腰杆有人撑着,底气就是足。”云西拽着缰绳,冷笑着说道。
“怎么?你还想讹人家一坛女儿红吗?”云南斜望她一眼,清浅笑容里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宠溺。
云西耸耸肩,挑眉看了眼云南,“这就要考查我的眼力了?”
云南只是笑笑,并不答言,态度却一目了然。
云西从怀中掏出那个小本,在云南眼前晃了晃,挑眉得意一笑,声音却是又小又细,轻得只有云南一人能够听清,“得到的推论依据有三个,能推出的结论有两个。”
云南眼睛瞟了下小记事本,眉峰微挑,“你这是从李掌柜口中得出的消息,还是蹲在地上时发现了什么?”
云西又将小本子放进怀里,耸耸肩,一派轻松的神情,“两者都有。”
云南抿唇一笑,而后转头看向前方,继续赶起路来。
看着他乌黑的发髻搭在肩头雪白的衣衫上,随风轻扬,云西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这幅高冷绝不捧场的装bility做派,她早该已经习惯,但是每一次,都还是有些看不惯。
她双腿轻夹马腹,缓轡徐行,跟上云南自顾自说道:“我提出的问题,都是些无关紧要杂事,而且目击者众多,那个李掌柜没必要撒谎,所以答案应是可信的。”
“嗯。”云南微微点头,表示他有在认真听她分析。
得到回应,云西敞开了怀,尽情说道:“其中得到的第一处证据,就是殷三雨喝酒时站过的地方。”
云南拉了拉缰绳。
之前在酒楼,他就已注意到云西的异常举动,只是不知她趴在地上,到底在查些什么。
那块区域,就只是众人聚齐斗酒的地方。
既没有死过人,也没人受伤,地上不会有什么残余的血迹等她来辨别。
不过他还是相信,云西不会做无用功。
所以只是用余光将她的动作记在心里,静等之后她的解释。
云西深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前路,忽然低沉下了声音,“还记得在灵堂,我被这难以想象的案子打击到,三天缓不过劲来。你来劝我,我突然想到的一处破绽吗?”
云南剑眉微蹙,没有回答。
“那个破绽就是殷三雨的酒力,”云西眼中晃动着莫名的柔光,“你我初进滕县,在接风宴被众人刁难,纵然早有葛根水,一口气喝倒一片人的时候,我的身体还是有些受不住。半途入场的殷三雨特意坐在我身边,于无人察觉处,悄悄按压我手臂上的穴位,为我醒酒。”
云南脸色登时一沉,那时候他已经体力不支,晕在桌上,失去了所有知觉。
“我猜你应该不怎么喝酒吧?”云西转眸望向云南,唇边的笑容有些苦涩,“前世的我,混社会时可是没少喝酒呢,也见过不少喝酒的高人。所谓千杯不醉,绝大多数都是有手段的,像我之前用葛根水,只能算是低级的自我保护。还有一种手段,类似魔术——”
她瞬间又收了口,果见云南疑惑的目光已经转到了她的脸上。
“呃,你们这里应该说是戏法,”云西笑了一下,继续讲道:“总之第二种手段是通过障眼法,在无人察觉时将酒倒掉,假装自己全部喝光。第三种则是难度最大,手法最高明的一种,使用内力,将酒从体内逼出,酒是真的喝了,却又没有留在体内。”
云南听完,微微仰头,视线放得很远,喃喃说道:“真是学而不已,阖棺乃止,古人诚不欺我。”
云西低头一笑,清明的眸光,除了苦涩,又平添些许无奈,“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经历也好,苦难也罢,如今看来,都是历练。”
“云西。”
云西恍然抬头,正对上云南回望过来的目光,“我会变得更强,强到不用再要你一个人去面对那些历练。”
由于逆着光,他白皙的侧脸轮廓都隐没在一片明晃晃的光晕之中,看不清表情。
云西心中一暖,她下巴微抬,绽出自信的笑容,“好,等你彻底成了人,酒局什么都让你上。”
“好。”云南一笑说道,而后转过身,认真的赶起路来。
云西再度加快了速度,靠近了些,敛了笑容,继续说道:“总之千杯不醉,又不靠任何手段,只凭一副肉身生拼的人,我是没有见过。更何况就是一连气喝了十几碗的武松,那酒的烈性也不能跟殷三雨喝的陈酿媲美,再说十几碗的酒,比起聚丰楼酒坛的规格,撑死也就半坛的量。”
“所以,你相信,殷三雨他必然有手段能够保证自己不醉,所以更不会因为酒醉办下如此违背他原则与信仰的事?”云南思索着说道。
云西点点头,“之前想到的破绽就是这点。而今天在聚丰楼二楼,我突然想到的却是,案发当日,殷三雨一直酒兴不高,是没喝什么酒的。而从来不屑与和粗人喝酒的李儒却一反常态,非要逼着殷三雨斗酒,殷三雨提前准备葛根水之类的防护措施应该不会有。再者,在我们的接风宴上,他一抬手就按准了能教我瞬间醒酒的穴位,所以我很怀疑,他本身就是能用内力逼出酒第三种高人。”
云南沉吟着说道:“的确很有可能。”
“不过即使不是第三种也没关系,就是第二种,最终也都是将酒洒在了地上。我原本想着,自那晚之后,聚丰楼二楼就停止接待客人了,那么应该也没有供暖气,地上可能还会留下那日被酒浸过的痕迹。”说着,云西眸中光彩越来越亮,“谁知却让我发现了更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云南回头问道。
“这又涉及本案的另一个难点,”云西目光开始变得艰深,攥着缰绳的手,指节渐渐变白,“殷三雨当夜的确与潆儿姐发生了关系。如果殷三雨根本没有那么醉,那么酒后乱性的情况便不存在。”
云西咬了咬嘴唇,艰难说道,“不过,即便是他喝得烂醉如泥,我相信,他也不会对潆儿姐下手。”
云南长长叹息一声,顿了一会才道,“你到底与他相处多些。不过即便是我,也很难相信这一点。”
云西忽的抬起头来,目光异常坚定,“能教殷三雨失去自控力,对潆儿姐下手的就只有一种东西——春药。”
云南沉了眸光,无声的转回了头。
他知道,云西的推断没有错。
“当时我趴伏在地上原本是想要闻一闻,还有没有什么酒精味,用手指在地面上量测,不过是假装测距离,来迷惑李掌柜,叫他不知道我真正的目的。没想到手指一摸,却摸到了一些细细的裂缝。”
“裂缝?”云南疑惑问道。
云西眼中再度放出光,“不仅是一道,我仔细看了,那些裂缝都有一个起始点,那个位置,就应该是殷三雨脚跟所点的地方。”
云南眼底闪过一抹诧色,难以置信的问道:“难道殷三雨真的身怀绝技,能够用内力逼出体内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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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马上翻案!(二更)
云西苦笑一声,“依照三雨兄之前的性子,他应该会真的喝进去一些,同时还会趁别人不注意倒掉一些,再用内力逼出一些。”
云南一怔,亦苦笑出声,“的确,投机取巧与真拼实干并存,才是殷三雨的行事风格。”
云西眸色沉了几沉,片刻之后,才调整了情绪,开口说道:“从那些裂缝的形状与发散的方向来看,应是被人用内力踩碎,随后酒水顺缝流下。”
云南略一沉吟,“话虽如此,但是能使地板碎裂的原因太多了,终还是不能做铁证。”
“石砖地下都是木质结构,而且这几日二楼没有供暖。幸运的话,撬开地板,里面还会有酒泡过的痕迹,酒里下的春药成分,一测即可知。”
“可是没有确凿证据,以李掌柜的嚣张,定不会容咱们强行闯进聚丰楼,去拆楼掀地板,”云南直了直身子,皱眉望向云西,“你可有把握,攻克这个难题?”
云西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轻浅一笑,“还记得我刚才说的惊喜吗?”她举起右手,手指弹钢琴般翻飞,“这一摸啊,就摸出惊喜了。”
云南眸光宁寂,静观她表演。
“前世混江湖时,什么杂药野药,**针,春药,我可是见过不少。也知道土方春药中常会出现几种东西,比如白矾,石灰粉,这些东西从水中沥干后,都会形成一些小颗粒和细粉末。”
云南眉宇微动,“那些缝隙之间就有这种粉末对吗?”
云西抿唇得意一笑,“这就是从酒楼得来的第一个证据。进而可以推论出殷三雨杀嫂案件的背后,有人在设计谋划,并且一步步的去推动凶案的发生。而聚丰楼就涉事其中,下春药这个重要的步骤,就由他们完成。”
云南静静听着,目光越加幽深。
“第二个推论依据,就是李掌柜的与李儒的远亲关系。
”如果是一般人的思维逻辑,一旦能跟名人权贵搭上关系,肯定会将远亲关系说成是‘有亲戚关系’、脸皮厚些的都要说成‘我们是一家人,可熟了’之类的拉大旗作虎皮的招子。
“但是李掌柜说的却是‘只有一点远亲关系’像是很不愿将这层关系说出,又怕这个人尽皆知的事实被人查出,反而此地无银,没办法只能勉强说一下。
”这一处至少可以说明,案发当夜,非逼着殷三雨斗酒的李儒与杨家,与下药的聚丰楼是有沆瀣一气的理由与可能的。“
云南望着云西,淡淡一笑,”那么第三条,就是酒柜位置的事了,对么?“
云西侧头一笑,望着云南的侧脸,赞叹似的说道:”当然了,你都给我点破了,我再猜不出来,不是让你白教一番了?“
她又道,”那陈酿女儿红既然是聚丰楼最畅销的酒,二楼所有的酒坛怎么可能都摆在最高处?既难取,又难放,根本不合常理。这也侧面说明,那六坛酒是生怕别人拿错,而故意放在最高处的。为什么怕人轻易拿下?“
云西眼中闪着寒光,自问自答道:”很可能就是下了药,而唯恐别人拿错。“”如果那一夜的女儿红都被下了春药,那么任殷三雨怎么挑选都逃不出。而且李儒在喝了小半坛酒就体力不支,被杨拓报扶着掺了下去。李儒与杨拓的流言蜚语,众人皆知。
“杨拓就是再不要脸,也是一县典史,又当着衙门那么多吏员的面,完全不必自己亲自抱扶着李儒下去。但如果那些酒都被下了春药,这个诡异的情况就能解释了。因为喝了春药的李儒必然会有酒后失态的行径,无论是为了阴谋不败露,还是出于为李儒的维护之心,杨拓都一定要亲自抱李儒出去的。
”这第三处证据,拐了弯,同时印证了聚丰楼下药,与聚丰楼与李儒和杨家串通的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