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西勾唇一笑,收回了视线,语气不疾不徐,“杨大人的感觉果然敏锐,截话头截得这般准确,接下来,就会涉及到关键的证据。”
说完,她不再理会杨拓的反应,面向钱、符两位官员,骤然提高了音量,肃然道:“劫走邓沈氏的人,秘密将她带到了一处极隐蔽的地方,当天就给她喂食了大量春药,奸污了她。”云西静静攥着拳头,指甲深入皮肉,用尖利的刺痛,强力维持着自己客观理智,超然物外的平静心态。
“更加令人发指的是,奸污了邓沈氏的那人,趁着邓沈氏因药性失去了正常的抵抗力时,还对她进行了长时间的虐待。不过,也是由于药性的强烈,所以他对邓沈氏也放松了防备。教她逃到了楼下,抢到了一把剪刀。
不过还是由于药力,拿到剪刀的邓沈氏既没有成功的刺杀虐待她的歹人,也没有伤害到自己,就被歹人打晕,再次扛回了屋。
不过对与邓沈氏,凶犯本来的计划就是要置她于死地,回到房中之后,凶犯想起之前邓沈氏要自尽的场面,便用剪刀狠狠扎进了邓沈氏的心口,要了她的命!”
“等等,”钱谦益忽然打断云西,“云书吏,你刚才邓沈氏被囚禁的地方是楼上?”
云西知道钱谦益疑惑的是什么。
大明法度甚严,不同阶级之间的区别要求非常严苛,平民百姓的房屋多高,占地多宽,都有严格的规定。能有座独立的小楼的人家,在明代无疑是非富即贵的。
云西环视着碧莲阁大厅,意味深长的说道:“回大人的话,囚禁邓沈氏的地方的确是座楼,而且还不是一间普通的楼,甚至就在我们的脚下!”
这一句话犹如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重磅炸弹,在众人心中炸开一片惊人巨响,溅起水花无数。
“你是说···那座楼就是这座碧莲阁?”钱谦益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杨拓却出奇的平静,他环抱双臂,冷眼瞧着云西,目光阴狠,摇头啧啧冷笑道:“本官还是那句话,证据呢?一直就看你这里红口白牙的信口胡说,可是半点证据的影都没看着。”
“证据就在上面。”云西平静回答。
杨拓闻言,仰头大笑,“这可真是新鲜,且不说我们这楼里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证据,就是有,你又如何能知晓?”
云西挑挑眉,没有回答,而是转对符生良与钱谦益,一拱手道:“还请两位大人移步三楼,滕县仵作稍后会当着几位大人的面,核查验证!”
杨拓一副坦荡的模样,耸了耸肩,“要查当然没问题,本官奉陪到底,只是要是没有找出证据呢?”
云西知道,碧莲阁已经被彻底清洗了几次,甚至连可能存在的指纹的地方都清洗得干干净净,杨拓对此肯定很有成算,所以才能如此气定神闲。
“杨大人别急,里面确实是有证据的,如果没有,云西愿意担诬告上级之罪。”
“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杨拓盯着云西咬牙笑道。
云西淡然的抬起手,击了两下掌,背着一个工具箱的徐仵作,便在柳捕快的带领下匆匆走进了碧莲阁。
于是众人纷纷站起身,由云西、柳捕快、徐仵作在前,众官员在后,依次踏上台阶,直接走至三楼卧房。
三楼的窗帘也都被撤下,又加上是经过彻底打扫了,甚至连床帏都被撤下了,到处都是干净整洁,明亮通透。
钱谦益与符生良都是第一次进入这里,好奇的环视着屋中摆设,想要在其中找到云西口中铁证的蛛丝马迹。
第293章 一夜疯狂(二更)
云西则带着徐仵作径直走向大床。
“徐仵作,邓沈氏的牙痕印记,您有取样吗?”云西走到床头,伸手点出之前与殷三雨找到的那枚咬痕所在。
表情沉肃的徐仵作点点头,将肩上木箱放在地上,弯腰打开盒盖,取出一块泥胚,和一张挞纸,一支造型奇特的毛笔,“云书吏放心,之前复检邓沈氏尸身时,属下已经取了她的齿痕印。”
云西点点头,“那就劳烦仵作对比一下这两处齿痕,看是否出自一人。”
徐仵作嗯了一声,低头走到床前,开始仔细对比。云西与徐仵作说话间,符生良与钱谦益,还有那个一直被两个捕快盯紧的杨拓,也依次走到了架子床跟前,云西细细的为他们讲解了一下齿痕作为证据的依据。
看着云西叫来柳捕快,一起演示着,各自在手臂上咬下一个齿痕,之后一起展示在众人面前比对,钱谦益双眼顿时一亮。
“到底是推官世家,云氏后人,推断刑狱的手段真是令人叹为观止,”钱谦益看着云西与柳捕快手臂上截然不同的咬痕,感慨着说道。
符生良自是一脸的自豪,仿佛云氏兄妹的荣耀就是他自己的荣耀。
云西注意到,在得知床上留下了可疑牙痕的时候,站在众人身后的杨拓,脸色瞬间惨白一片。
云西立刻使了个眼色,给刚演示完手臂咬痕的柳捕快。虽然后者没有殷三雨那般机警,但是到了这个关口,又加上殷三雨早有提点,对于云西的意图,柳捕快也是心领神会,立刻守在了杨拓身边。
很快,徐仵作那边就出了结果。
当徐仵作呈上两份几乎一模一杨的牙痕拓印时,第一份铁证便已成形。
杨拓额上瞬间就淌下汗来,几度想要辩解,但是证据就确实无误的摆在他面前,什么样的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云西拿着那两份拓印,直视着杨拓,目光凛然的慨然说道:“这还只是第一处证据,杨大人且耐心听着第二条证据!”
“就凭一个牙印,你就想定本官的罪,你简直是痴心妄想!”
杨拓狠狠咒骂着云西,却被符生良一句断喝打断。
“拿下!”
早就侯在了一旁的柳捕快立时上前,反手一扳就锁住了杨拓的双手。
杨拓涨红着脸,额上青筋暴起的就要挣扎,奈何他到底不是正经武人通过比试考取的典史,身上半点功夫都没有,一下子就被柳捕快压制得动弹不得。
云西走向前,淡然一笑,说道:“邓沈氏惨死之后,并没有被运出碧莲阁,凶犯反而把邓沈氏尸身就地安置,放入一大盆冰水之中,并且断了碧莲阁的供暖,以保证尸体的绝对新鲜。
在邓沈氏惨死在碧莲阁之前,她在家中被掳走的同时,你们还派遣了另一个与邓沈氏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女子,留在邓家假冒邓沈氏。
由于王婶娘在离开家之前,在那两个黑衣人的陪同下,就有嘱咐李大婶早晚的时候帮忙照顾邓家。所以事发前的一两日里,你们对于主动上门的李大婶早有准备。要么就是她来的时候,那假冒女子推说不用,要不然就是假冒女子锦帕掩唇,说是着了风寒。
事情虽然有些麻烦,但是由于最重要的一步还没有做成,所以对于主动上门的李大婶,假冒之人虽然厌烦,但是也不敢轻易下黑手。
然而令他们意外的是,事发前一晚,刚入夜的时候,赶着马车的我载了一车的白菜赶往邓家。虽然被何捕快急急拦下,而不得进门,但是这一幕却被热情的李大婶看到。
当晚,在受我之托,帮忙把白菜全卸进院里的小捕快隔着窗子见过假邓沈氏,没起疑心的离开后,目睹了整个过程的李大婶念及王婶娘的嘱托,自告奋勇的进了邓家的门,说是要去帮忙码白菜。
假邓沈氏掩着面的又给了李大婶一些谢钱,李大婶干的就更加卖力了,还按照王婶娘说过的邓家习惯
一一码好了白菜,然后便自行离家了。这些事情的经过,都已经得到了王李两位婶娘的证实。
另一边,由于在聚丰楼斗酒被人下了春药的殷三雨因为邓殷两家门口灯笼的变化,一时不慎走错了家门。
那时邓家所有的灯都黑着,找不到任何头绪。
他抹黑躺在床上时,因为春药的原因,开始做起春梦。对一个陌生女子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没有任何抵抗力,更何况那名女子还用口渡给了殷三雨更多的春药。两人一夜癫狂,其间黑衣人一直都在屋中旁观,甚是几度还燃起了火烛,叫在药物支配下,完全丧失理智的殷三雨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那女子酷似邓沈氏的脸。”
第294章 最终真相(一更)
说到这里,屋中人心里都是一震。
几个捕快连并着符生良都知道殷三雨奸杀义嫂的所有始末。
叫他们最难以接受的就是殷三雨对自己奸杀邓沈氏的事情供认不讳。
符生良起初只是以为殷三雨酒后对邓沈氏下手,是着了别人的道,被人下了春药,不能自控才做下这番憾事。
尽管之前陆续也听到了一些云南云西最新的推断,但是此时从头到尾,条理清晰的真正确认一遍,还是令他的内心,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原来,殷三雨根本就没有碰过邓沈氏一根毫毛。
思及至此,他的后背瞬时冒出一层冷汗。
邓沈氏对于殷三雨的意义,绝非一般义兄遗孀那般简单,年初殷三雨扶着其义兄棺椁回衙,在萨尔浒之战中战死的一众兵丁家属纷纷到衙门认尸,杨洲独独针对前来的邓沈氏几分刁难,被殷三雨知道了,差点就跟杨洲拼命。
当时殷三雨不管不顾,豁出去性命的样子,他至今还历历在目。
杨家这一套阴阳局,既做掉了邓沈氏,更能令殷三雨认定自己就是奸杀邓沈氏的凶手,实在是阴险狠绝之至。
捕快们虽没有符生良想得那般通透,但是得知邓沈氏之死与殷三雨没有半点关系,方知道此案复杂,与殷三雨绝顶的冤屈。
早就看过殷三雨一案卷宗的钱谦益则更是吃惊不小,表面上看一个小小的醉酒奸杀案,背后竟然隐藏了如此骇人听闻的阴谋诡计,真是远超他的预判。
已被柳捕快牢牢钳制住的杨拓则脸色铁青,盯着云西,瞳孔中闪动着悚然的惊疑颜色。
云西重重吐了一口气,冷眼回望着杨拓,竭力压抑着眼眶之内的酸涩感,缓缓说道:“到了第二日,黑衣人们抬下因经历一夜疯狂,又受过量药物影响而昏迷不醒的陌生女子,换上了已死多时的真邓沈氏,并从邓家找到一把剪刀插进了她胸前伤口。
邓沈氏的尸身虽然保存完好,一如新死,但是死人就是死人,不会再流血。
为了制造一个逼真的死亡现场,黑衣人烧了热水,不断的用温水敷去尸体不正常的冰凉触感;还从替身女子身上取得鲜血,洒在邓沈氏胸口与周围床铺之上。
但是由于邓沈氏浸在冰水中实在太久,尸身的冰冷的触感并不容易祛除,所以他们只能不断的烧热水,不断取得温水来敷。以至于最后撤离邓府的时候,厨房火炉上还坐着一壶刚放上不久的水,都给忽略了。”
云西说着,又看向徐仵作,“案发当日晌午,我随着邓泓前去邓府看望邓沈氏,进入邓宅时,那壶水刚好烧开,这些情况都向后面赶来录入尸状的徐仵作一一说明,案卷上也都有记录。请大人们过目。”
云西说完,徐仵作便从随身木箱中取出了案件卷宗,交给云西,转呈给了钱谦益。
钱谦益看着云西翻好的那一页,细细看了片刻,又抬起头来,“可是终究只是一壶恰好烧开的热水,如此推论怕是证据不足。”
云西朝着钱谦益拱手一揖,微微一笑,道:“大人真是好眼力,仅凭一壶热水的确证据不足。最为关键的证据就在邓沈氏的尸身上。
而本案最大的难点也在邓沈氏的尸身上,因为无论从皮肤表面的尸斑,还是其他能反映出死亡时间的特征来看,邓沈氏都是新死无疑。对此,即使是徐仵作这样专于验尸的世家仵作,都难辨真伪。”
听到此处,被柳捕快钳住手臂的杨拓仰头嚣张大笑了两声,目带嘲讽的看着云西,“怎么,这话说来说去,弄半天,关键证据还是欠缺的?!”
云西面色沉静,丝毫不受杨拓影响,定定的望着杨拓,淡然道:“假的永远是假的,一个谎言永远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圆。即使一时教人难以发现,但谎言总有破绽。邓沈氏尸身的破绽就在那柄剪刀上!虽然尸身表面积满了鲜血,但是深深插入心脏的那柄剪刀,锋刃上却没有半点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