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西越听疑心越大,她反问道:“事情过去那么久,那个老邻居还记得这么清楚吗?”
“哦,是这样的,云书吏,刚才忘跟您说了,”柳捕快补充着说道:“那个老邻居也姓柳,说起来还是柳家的近亲。也是因为这么巧的事,在考上秀才后,柳秀才和汪恩仪才认识的,后来更是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哥们。”
云西点点头,“这样就讲得通了,既然能促成柳汪二人成为好朋友,证明那个老邻居跟柳连琦与汪恩仪家关系都很好。汪家老邻居对于柳秀才的遭遇肯定是很同情的。”
柳捕快附和着说,“可不是,最起先,那个老邻居听说汪家儿子回来,满以为柳家小儿肯定也是跟着一起回来了。却不成想带着一篮鸡蛋去汪家,就只看到了一个汪秀才。
“老邻居赶紧上前问了几句,可那汪秀才满口都说柳秀才脾气太臭,他怎么劝都不听,还说柳秀才的线索都是假的,说柳秀才八成是神智不清了,扬言找不到媳妇,自己就是死外边儿,也不回来了。
“柳姓邻居向来是以柳秀才为族里荣耀的,又是从小看着柳秀才长大,只是后来生意做大了才搬到临县汪家旁边。
“听汪秀才这么一说,没来由的就一肚子气,又看他一身光线,白白胖胖,哪里像是出去找媳妇的?分明就是出去寻欢作乐的!
“一时气不打一处来,说不投机,就气呼呼的从汪家走了。别说那一天汪秀才长得啥样,穿啥衣服,踩着啥鞋,就是那一天汪秀才说话啥表情都记得清清楚楚。”
云西将这些细节一一记下。
如果事情属实,那么这位汪恩仪的可疑之处还真不是一点半点的多。
云西忽然就生出了一种直觉,这个汪恩仪对于柳秀才最终的去向,肯定了解内情。
又听柳捕快继续说道:“后来柳家父母也去了汪家讯问柳秀才的情况。可是汪秀才却只说柳秀才是想媳妇想得甚至不正常了,现在早不知道去了哪儿。柳家父母听到这话,登时绝了念想,回到家里没有多久,老两口就一个接着一个的屈死了。”
说到这里,柳捕快的眼睛也黯淡了下来,很是伤感。
云西挑了挑眉。
她作为一个客观的查案者,带着情绪与主观想法去审视案件,是最忌讳的事。
她整理了一下情绪,最后问了一句,“柳大哥,之前你说汪恩仪家里荒废了,应该是这件事情没过多久,汪恩仪就举家搬家了对吗?”
柳捕快重重的点头,“没错,汪家没过多久就搬家了,更叫人疑心的是,没跟周围邻居打过一声招呼,连夜就搬走了。就连搬去哪里,左右亲朋都没有一个知道的。”
说到这里,柳捕快挠了挠了头,“因为时间很赶,俺也没法子打探出汪家究竟搬去了哪,只好先放下这一茬,赶紧回城跟书吏你们汇合。”
云西笔走游龙般的将柳捕快的话快速记录完,抬起头,朝着他,弯了眼眸,盈盈一笑,“柳大哥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是难得了,剩下等正月十五上元节过了,衙门同僚都归职了,咱们再一起去查他个清清楚楚。”
听到云西这样说,柳捕快心里一块石头登时落了地。他抓着脸,嘿嘿笑道:“等俺休沐回来,一定第一个跟着两位刑房去查案!”
云西与云南相视一笑。
送出了柳捕快后,云西收拾完了纸笔,抬头望着云南疑惑着说道:“云南,咱们这个案子,该怎么查?先去找到那个汪恩仪吗?”
正在书写的云南闻声抬起头来,眸色一沉,“错是不错,只是···”说着,他两道斜飞入鬓的英气剑眉忽的一动,沉吟着收了下半句话。
云西的目光盯在云南笔尖蓄滴着的一大滴墨,越来越下滑,咂了咂嘴,“你是说直接去找汪恩仪,很可能会遇到危险吗?”
云南抬手提起毛笔,笔尖在砚台边缘柔软一捋,那一滴悬悬滴下的墨水立刻淌进漆黑的砚池中。
“这还不是最棘手的,最棘手的问题,在知县大人身上。
“符生良?”云西皱眉抬头,“他那里还有什么隐忧吗?”
可是问题才刚出口,云西脑中瞬间就闪过一个念头,她摆起手,急急自问自答道:“难不成那纸调令还会有什么变数?”
云南将毛笔搁在笔架上,双手拈起桌上写满了字的纸张,薄唇微动,轻轻吹干墨迹,有条不紊的回答,“正是,我估计不久之后对于符大人辞受调令的文书就会批复回来。”
云西急急站起身来,“还是会要符生良正常升迁到兖州府吗?”
“批复文书的答复,只会有两种可能。你说的只是其中一种,还有一种,后果更加严重。”云南折起纸张,收入袖中,站起身,语意平静的说道。
云南说得风轻云淡,可这一番话听在云西耳里,却不由得不叫她心惊。
第317章 想骑就骑(一更)
“不会是直接免了符生良的官身吧?”云西担忧的问道。
云南站起身,缓步走出桌案,“调令原则上是可以辞受的。但是辞受者必须要抱着辞官的准备,才能写出辞受文书。因为辞受调令,也是一种抗旨不尊。所以批复回来的文书要么驳回他的辞受,要么直接免掉符大人的官职。”
“不论上面哪种情况,符生良离开滕县都是定局,对吗?”
云南走到门前,伸手拉住门扇突起的横木把手,回答的非常简洁,“是的。”
云西望着云南的背影,嘴唇上方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连带着牵动鼻翼皱了一下,切了一声,“我的大少爷,您说话能不那么简短吗?我那是问您符生良会不会调走吗?我的言下之意是问你知县职位变动,会不会影响到杨家贪墨及杀人栽赃案的审理。”
说完云西满心不悦的简单收拾了桌面,快步跟了跟上前去。
云南充耳未闻般的径自推开门,这次的回答是三个字,“会影响。”
云西对他已经完全无语,歪了歪脑袋,翻着白眼,自言自语道:“那么,目前就只能祈祷加上了劫掠官银这一道罪名会让杨家的案子震动天下,然后什么换知县啊,派大官来查啊,都不会影响这个案子的正常进程。”
说到这里,云西竟不觉打了一个寒战。玩笑般轻佻的声音也正经低沉起来,“而且我看那个钱谦益还真是一副文人钦差的样子,要他抵住幕后钱权交易网的运作,想来也是挺凶险。”
云西真是越说心越沉,越说心越凉。
藏在杨家之后,还有另外一股更加强大的力量。
也许他们对于已经暴露的杨家,不会有多么惋惜,但即便是为了自己,他们也不会让杨家的案子,就这么被他们一个小知县两个小胥吏拍了板子。
听到云西的话,云南忽的一愣,刚迈过门槛的脚又收了回来,手上用力带上了门,转脸望向云西,表情严肃的问道:“之前审案时,你没把官道弃尸,是杨家故意为之的事说出来吧。”
云西被问得一愣,随即又反应过来,她认真的摇摇头,“我没说。”
看着云南脸上都要凝出霜来的冰山脸色,云西不觉后撤了两步,抬手抓了抓头发,解释道:“不过我可不是因为我给忘了才没说,而是我故意隐瞒。”
云南目光锋锐的双眼忽然弯了弯,露出些许清浅笑意,“如此甚好,不牵出弃尸的人,藏在杨家背后的势力一时半会就不会被惊动。
难得得到云南一回赞许,云西开心得眯起了眼睛,比划着双手得意说道:“我办得漂亮的可不止这一件事呢,还有一件更关键的事,我更是提都没提,可仍然是留足了足够的空间,可以等我们以后根据新案子的进展而任意发挥。”
云西这种给点阳光就灿烂,给根杆子就上脸的自大德性,云南看得实在扎眼,忍受不住的转过了身移开视线,叹了一口气,无奈说道:“能想到官道弃尸要略过,,另一半官银去向自然也要连带着略过,不然你就是不带脑子出门的云家人。”
仍沉浸在之前夸赞之中,自鸣得意美美哒的云西忽然听到云南这番话,立刻就黑了脸。
她刚想回击几句,却听云南又说道:“柳秀才一案,并不单单是个凶杀案,其后不仅可能涉及拐卖人口,更牵连金魂寨,菱藕香以及兖州府的权贵势力。这要比对付一个杨家要危险的多。”
云西也沉下了视线,点点头,“杨家不过是那股势力的一个小外围,都如此难搞,还直接派出了杀手想要做掉你和殷三雨。这下要直接顺着弃尸案往上捋,前途的确是凶险呐。”
云南抿唇一笑,侧眸瞥她一眼,“那你可有什么对策?”
云西撅噘嘴,“有啊,可就是不告诉你!卖关子谁不会啊,切!”她上前两步,摇晃着脑袋对云南甩了个白眼,便大步走到了前面,率先出门而出。
云南望着云西孩子气十足的背影,忍俊不禁的轻笑一声,自己收尾的将刑房房门关好,便也抬步跟了上去。
她虽然没有说自己要去哪里,云南对于她的目的地,也是早已知晓。
手头该做的事一做完,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邓家,看望小六邓泓。
云南猜的没错。
其实云西早就想去找小六了,她恨不得在杨家案子结束后,第一时间就去邓家陪着小六。
但是手上的事情又不能不先解决。
拖到这会,云西都已经有些心急如焚的节奏了。
由于这会是私,云南没有让云西去马房提马,弄得云西老大不了意,结果是云西一边腿着加速,一边在心里腹诽。
哼!云南你这个不知变通的老刻板,你家云爷爷早晚要挣出很多的钱,不让我去马房提马,云爷以后就自己买马,自己骑!那时候,云爷我一定一骑就骑两匹,我轮着班,倒着个儿,我想咋骑就咋骑!
好在一路在心里不停的发着牢骚,又因为邓家还有王婶娘在,云西便拿出了身上最后一点可怜的铜板,好歹买了礼物,所以也就没觉得咋累,再抬头,已经到了邓家门前。
比起之前,现在的邓家已经是满目白幔,一派冷清肃然。
以前一直紧闭的红木院门,如今则是半掩着露出了一道缝隙,显出几分主人家的批发疏忽来。
偶有阵阵寒风吹过,掀起白幔尾角飘飞翻转,更是看得人满目凄凉。
云西收了收心神,与云南对视一眼,终于抬起步子,推开邓家院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也挂满了灵幡白布,就连不久前还繁茂盛开的梅花们,也凋落得所剩无几,仿佛那些有灵气的花儿们,对于女主人的离去,也是满心不舍,纷纷跟随着逝去伊人的脚步而去。
云西望着凄凉而萧瑟的院子,不觉慢了脚步。
二进院里正在打扫庭院的王婶娘听到动静,探头查看,一眼看到云西,眼中立刻留下泪来,又赶忙用袖子拭了,放下手中扫帚,拍了拍围裙上的灰土,才快步迎了出来。
王婶娘强挤出几分笑,“云姑娘,云刑房,你们来啦。”
云西抿唇涩然一笑,递上手中礼物,“王婶娘,您这几天身子好点了吗?”
这样一问,王婶娘眼中的泪又有些止不住了,忙侧过头,在袖子上擦了几下。
云西将礼物递到王婶娘怀里,轻声安慰道:“婶娘千万多在意身子,这样小六心里也会好受些。”
王婶娘接过礼物,脸上想露出些笑来,却仍是红了双眼,她哽咽不成声的点点头,“姑娘,今天俺就要带着俺家小儿的尸首回柳家庄,俺不在这些天里,小六还望姑娘您多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