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温莹知道那是因为他的内疚与自责,之前因赤膊渡海咳血之症又有加重,咳出许多鲜血,实在有些触目。
两人生死相扶至今,熟悉得就像是一个人,不用什么多余的情话,只是一下一下的擦着长发,两个人的心就能用各自可怜的温度相互温暖。
“哈哈!不愧是我的好徒儿!如此的奸计都能想得到,做得出!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阵干哑而尖锐的笑声忽然响起,打破了一室的宁静。
“师···师傅?”赵千泽惊恐而起,右手不着痕迹的摸向自己腰间的佩剑。
“原还想着,那赤练魄与你装神弄鬼倒是有些用处,只是那充气的皮囊把戏能被你耍出什么把戏?没想到你只将干燥的面粉充入其中,稍一引爆就有如此大的威力!哎呀真是厉害!只是那一爆,所有人基本就失去抵抗的能力,难道其中还有什么机关技巧?”
“师傅谬赞了,装面粉的木桶事先被我反复浸了毒药又反复风干,干燥时无毒,无人能察觉,但实际内里质地已干脆异常,禁不住一点内力。将面粉吹进气囊时,我已用掌力粉了木桶,混入面粉中,这才加强了效力。不过要不是师傅特制的鼓风机可以拆装混入火器中,那气囊又可以伪装成苫布,徒弟空有计策也成功不了。这一船的财货任凭师傅挑选,徒弟绝无二话!”
赵千泽面上虽然镇定自若,但禁不住的一阵阵寒意自背后升起。
他自信清理小岛时,已经确认了每一具尸体,再不想这鬼老道究竟是何时混入其中,又怎么潜进船仓,最可怕的是自己与温莹竟然毫无察觉,此番全身而退怕是难了。
老道抚了抚自己干枯发黄的发髻,细细的眼睛贪婪的打量着赵千泽身后的朱温莹。
“能在爆炸之中确保自己毫发不损,你真是我隰道人最出色的徒弟!你也不用敷衍师傅,这一切为师都收下了,”老道忽然笑了起来,刺耳的笑声就像是午夜的枭声,干哑瘆人,令人不禁起了一身的栗皮,“当然,这一切里,也包括你的命。”
朱温莹愤而骂道:“老匹夫,贪心不足蛇吞象,全吞了,恐怕你没有那么大的肚肠!”
“你们种了同心蛊,不杀了他,你怎会真心跟着我?”老道瞥向朱温莹的目光越发猥琐,“再说我这徒儿最是心狠手辣,他拼命得来的怎会拱手让我?”
“休要啰嗦,纳命来!”赵千泽再不容他多讲,抽出佩剑直奔隰道人面门刺去。
虽则如此,他心下并无把握,对付别人他可以出其不意,但是对隰道人他的伎俩诡计便像是透明一般,他既然能藏身至此时不被自己发现,想必也早就布下网单单等收了自己的性命。
朱温莹也亮出了自己的弯月双刀,只待时机得当前去解围,却不想那老道阴笑着一动不动,既没闪身也没有抵挡,就任凭赵千泽的长剑直直刺入面门。
赵千泽还道是老道施展的障眼法,正要提防别处的暗算,就听得老道惨叫一声直挺挺栽倒在地。
他警惕的踢了踢已经瘫软的尸体,又小心的检查了隰道人的颈动脉,没有任何诡计陷阱,隰道人竟然就这样死于自己的剑下?
“相公?隰道人真的死了?”朱温莹疑惑的走向前。
赵千泽并未回答妻子,只是一脚踢开死尸,端着长剑指着门外的方向厉声喝道:“何方高人,既已出手还怕现身么?”
门外仓道中果然出现四个白衣人,带着同样的带血眼獠牙面具,身影飘忽,如同鬼魅。
为首的持着一柄黑色缎面扇,用扇轻拍着手笑道:“无中生有,声东击西,借尸还魂,反客为主,瞒天过海,浑水摸鱼,哎呀呀,一部三十六计都说不全你赵大善人的谋略,还有那欺师灭祖,残害手足,赵兄不仅足智多谋,有胆有识,更是丧尽天良毫无人性呢!妙哉妙哉!”
“既然知道我毫无信义可言,诸位又何必苦苦相逼!上得了我的船,想要下去怕就没那么容易!”赵千泽举着长剑,直指面具人鼻尖。
“我们看上的又不是赵兄的人品,是赵兄的本事,再者说隰道人何等奸猾,在下都能令其死于无形,何况是拖着家眷的赵兄你呢?”为首的白衣人信手一甩,泛着绸缎光泽的黑扇霍然打开,随着那面具后的森冷目光闪过,扇面折叠处飞出无数尖细如针的晃晃暗器,飞蝗一般直奔赵氏夫妇射来!
第326章 惊现邪教?(一更)
听到这里,刚端起茶杯的奚岱伦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那个赵旺就这样被射死了?”他疑惑的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殷三雨,又看向讲故事的黎水手,眉头突然一紧,“不对呀,赵旺不就是你后来说的赵老头吗?怎么可能在几十年前就被射死了?”
殷三雨低头啜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水。表情淡然,举止从容,似乎刚才惊心动魄的一段故事于他而言,没有任何触动。
只是在那一颔首间,眼角微挑,余光一扫,将坐在旁边的黎水手所有的表情动作都探进眼底。
讲完长长一段故事的黎水手,脸色已是一片惨白。
那些故事似乎已经激起他心底最深的仇恨,此时紧紧的攥着拳头,咬着唇,呼吸也有些粗重了。殷三雨挑眉一笑,转着手中茶杯,质疑道,“按照故事推断,怎么也是十几年二十年前的事了,你这个小水手,看起来也不过才二十来岁的年纪,怎么会对这段秘闻如此清楚?”
说着,殷三雨端起茶杯,凑到唇前,“甚至其中细节都知道的这样清楚。要知道,有些细节,讲述的太真实,”他双眼却始终盯着黎水手的脸,一霎不霎,“反而就是最假。”
黎水手闻言一怔,随即苦涩一笑,他低了头避开殷三雨质疑的目光,抬手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这段故事,之所以涉及很多内情,原因有二,一是黎山手下一个心腹大难不死,后来从海岛辗转回到大明,找到了我,将他所知道的事情一一讲来。第二个原因,则是朱温莹,绝大多数细节,都是她讲给我听的。”
“哦?”殷三雨嗤然一笑,唇角有掩饰不住的嘲讽讥诮,“既然小哥你姓黎,又说赵老头是你家不共戴天的仇人,那么你就一定是黎山的后人。”
说到这里,殷三雨眸光忽的一寒,声音也骤然加重,变得狠厉,“按照之前的故事,这个世界上,对赵旺赵千泽最忠心的人,就应该是朱温莹。她又怎么可能会把当初经过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黎水手抬起头,迎上着殷三雨挑衅的眼神,目光坚定而幽深,“殷捕头,您说的都没错,可是您忘了,人都是会变的。”
殷三雨挑眉看着黎水手,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滞。
凭借他多年来识人认人的一双利眼,就可知,面前这位面容清秀,眼神坚定的黎水手,绝不是一个简单角色。
“正所谓,天道好还,恶人自有恶人磨。”
黎水手说着,身子向后仰了仰,靠在椅背上,嗤然一笑,“自那件事后,朱温莹就生下了一对龙凤胎,但是自己由于孕期时身体严重受损,产后就再没有下过床。又加上家里接连几件打击,早就摧磨了她的心智,一心投入佛门,想要赎去她一声的罪孽。”
“不对啊!”奚岱伦一拍桌子,打断了黎水手,“你刚才不是还说一堆箭射向了赵旺与朱温莹吗?就是赵旺没被射死,朱温莹还能没事?”
正全神贯注,想要从黎水手话中找出点什么破绽的殷三雨,听到奚岱伦的话,好悬一口茶水没喷出去。
感情他这位实心眼兄弟还惦记着那一堆箭,究竟射没射死赵旺与朱温莹两人。
黎水手听到奚岱伦的质问,忍不住的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奚岱伦虽然没猜透事情所有进程,但是对于黎水手的嘲笑,他却一下就看明白了。
“你他娘的臭水耗子,你笑话谁呢?!”奚岱伦登时就怒了,有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杯盘都从桌面上跃起。
黎水手掩了唇,一副与奚岱伦很相熟的嫌弃口吻,“我说我的奚兵房呦,您跟殷捕头混了这么久,咋就不能跟殷捕头学学?这问题,搁殷捕头这儿,绝对不是问题。”
殷三雨这时才算从黎水手身上看出点水耗子该有的油滑出来。
见这个水耗子第一眼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个黎水手太过斯文,并不像是一般常年行脚下海的水手。
“呸!”奚岱伦没好气的狠狠啐了黎水手一下,“我们家殷头,那本事,那谋略,是凡人学的来的吗?!”
水耗子立马低了头,朝着奚岱伦连连的摆着手,赔笑道:“是是是,奚兵房您长得这么帅,您说的一定对!”
奚岱伦捧完臭脚后,又顶着一张谄笑的脸看回殷三雨,“殷头,你说两句,亮亮招子,别让我这个水耗子兄弟小瞧了咱!”
眼见气氛突然就被自己的活宝兄弟给完全带偏,殷三雨无奈的皱了皱眉。
但是既然自己小弟们把自己吹上了天,也不好装怂扮窝囊。
殷三雨端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而后勾唇一笑,“这一点其实并不难猜,不过,还是需要一个前提。”说完,他一挑眼皮,目光森然的设想黎水手。
这一次,面对殷三雨突来的探究目光,黎水手并未躲闪,他直视着殷三雨的眼睛,脱口问道:“敢问殷捕头,需要什么前提?”
“需要你之前所说的每一件离奇得近乎于鬼话的事,都是真事。”殷三雨一字一句的说着,直直盯着黎水手的笑眼越来越弯,莫名显出他那一脸笑容越发阴寒。
看得一旁杀人如麻奚岱伦背部都不觉一寒。
这明摆着就是在说黎水手之前的故事有假!
被殷三雨用最阴毒的视线逼视着的黎水手,脸上笑容渐渐凝固在嘴角,但他的目光中却没有丝毫闪躲。
两人就这样以目光为剑,僵持了片刻,而后黎水手挺直了身子,郑重站起,朝着殷三雨比了一个起誓的手势,表情肃然的说道:“殷捕头,我黎长晖在此以身家性命,以我黎氏祖先荣耀起誓,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绝无半点欺瞒!”
看着黎长晖动了真格的,奚岱伦也不禁有些动容,他歪了头,附在殷三雨近前,小声说道:“这个水耗子虽然不像是一般水耗子,但是为人还是靠得住的,跟我也是多年的兄弟,他不敢欺骗殷头的。”
殷三雨不动声色的又将黎长晖打量了一遍。
奚岱伦为人虽不算精明,但最是嫉恶如仇,结交之人可以混,可以横,但是决不能不讲义气。又加上他对黎长晖也算是几方试探,都没有任何破绽,想来可信度也是比较高。
想到这里,殷三雨不觉一笑,拎过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慨然道:“好!我信你,也信你那个离奇得不能再离奇的故事。有了这个前提,后面的事情就好推算了。”
听到这里,奚岱伦不禁竖起了耳朵,想要听听殷三雨的最终推断。
殷三雨继续说道:“依据之前赵旺夫妇的本领,可知最后出现的那批人无疑是隐藏最深,实力最强的。事情都到了最后关口,他们如果只是想黑吃黑,坐收赵旺夫妇与黎山相互厮杀后的渔利,那么在不知不觉中杀掉赵旺师傅的时候,就应该捎带手的把赵氏夫妇一同干掉。但是他们不但没有,反而还在两夫妇前露了全部真身,就证明,他们的目的,不是想要一举杀死他们,而是要利用!”
听到这里,奚岱伦再次睁大了眼睛,“有钱还不够?还要要人?”
殷三雨小啜一口,不以为然的笑道:“有时候,人才比钱还要重要,”他瞥了一眼奚岱伦,“难道老奚你没听过摇钱树这个说法吗?”
奚岱伦满脸惊疑,“殷头你是说,那些面具人是想要赵家夫妇给他们挣钱?”
接口回答的却是一旁的黎长晖,“没错,那些面具人就是白莲教余孽,最看重的就是装神弄鬼一类骗人的招术!他们看中的就是赵氏夫妇那能够偷天换日的诈术本领!”
此言一出,殷三雨登时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