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烦典吏驾车。”殷三雨急急说道。
云南二话不说,立刻从云西的背后钻出了车棚,执起鞭子赶起了车。
云西不禁有些吃惊,自家那个贵公子,连牛车都会赶?
云家家教真是无敌!
但她马上就意识到了一个更为关键的问题。
“咱们这是要去哪啊?”她帮着殷三雨挪移着李元与慧娘的身体,疑惑问道。
“兖州城!”殷三雨答得十分肯定,“先要换辆马车,要回滕县势必还要经过金水村。驾着李货郎的牛车,太显眼,而且牛车速度太慢,夜长容易梦多。”
云西沉吟着道:“三天内必须回到滕县县衙,这是知县的死命令。”
“三日?”殷三雨抬起头直直盯着云西的脸。
黑暗中,云西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一双眸子晶晶闪亮。
“殷捕头,我们兄妹初来乍到,贵县许多情况尚不了解。第一次查案,大人就要这么急,子真的有什么要紧的情况么?”云西没有说,这个七日干系着自己与云南能否在滕县立足。
他们虽然也算是一起同生共死过,但是立场不同,利益不同,有些话还是不能轻易交底。
不然万一这个殷三雨还存着赶走他们的心,只要在时间上动一动手脚,就会被他轻易得逞。
人世间的事,向来共患难易,共富贵难。
前世经历太多的云西,不得不提防。殷三雨嗤笑一声,声音里满是嘲讽,“在滕县,七个月能破一个案子都可算是神速了,也没什么提刑大人咬定查案翻案,咱们的知县大人又着的哪门子急?”
云西的心瞬间跟着一凉。
果然叫那狐狸般的美人知县摆了一道。
七日根本无关能否破案,只是对他们的一项考核。
破了就留下,破不了就滚蛋。
云西咬着牙,脸色乌云一般阴沉。
空气一时间变得憋闷起来,殷三雨歪头怔愣片刻,忽而轻笑一声,痞气的语气中透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得意,“我说你们二位不会是让那位知县大人给圈上了吧?”云西挑着眉,脸上漾出不以为意的轻松笑容,“大人还会圈人?那又是怎么个圈法啊?”
“呵呵,”像是想到了什么,殷三雨立刻改口,“我就随口一说,书吏莫当真啊!”
如果车棚里能有一点光,云西都会当面甩他一个白眼。
“那三日内到底能不能回滕县?”她冷冷的问道。
“三日太紧了,最快也要四天。”
“四天?”云西心中暗暗计算,他们已经浪费了三天,倒还剩下四天,只是如此一来,就不允许任何意外情况发生了。
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我去和我哥问点事。”说着,她在低矮的车棚中抹黑着站起身,撇下一句话就要走出去。
却不防一脚不稳,正踩在李货郎软软的大腿上,又恰巧牛车转弯,骤然颠簸了一下。
她只觉身子一晃,瞬时间就向着殷三雨所在的方向摔了过去!
“不好!”她心中惨呼一声!
第七十一章 他的呼吸
虽是一片黑暗,但云西还是觉得眼前的世界、空间都在急速翻转!
特么的!
要是摔在殷三雨身上就特么丢人了!
她绝不要主动送上门去,给别人揩油!
抗拒的抵触在心里哀嚎着,她的手脚却还在不甘心的挣扎着!
她拼命想要扒扶住什么车板门板的,来避免惨剧的发生。
但,一切都是徒劳。
暗影浮动间,那高大的男人乍然惊起,瞬间张开了双臂!
他的动作倏然而展,快得就像是第一时间本能的条件反射!
她甚至已经听到了他的呼吸声,感觉到了他身上混着血腥的暖热气息。
她最终还是放弃了挣扎,追随来自地球的引力作用,倾倒下去,只是不忘将双手自卫似的护在胸前!
空气飞逝划过!
呼吸交错间,她的脸竟然擦过他的脸,重重磕在他粗粝的衣服上,身体也狠狠磕在撞进坚硬的胸膛里!
他顺着势立刻放软了力道,刹那间就消减了她大部分的冲击!
“呃···”突然的磕碰撞击,还是痛得她不觉哼吟出声。
却,低低如喃语,温软如呢咛。
他的怀抱瞬间僵硬一片。
恍然间,她竟觉得他的脸,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般粗糙,反而有几分顺滑。
他大约是吃了肤色深的亏,若是能有云南那般白皙,他的颜值应该还能上提几分。
云西陡然一个激灵,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神。
天哪!
啊呸呸呸!
她在乱想些什么?
她现在还踩在李货郎的肚子上呢,旁边还有晕死过去的李慧娘,外面就是冷面家长大云南!
她怎么能这么不争气的就荡漾出一颗萌浪的小春心?
她慌忙着就要挣扎而起,脚下不觉又碾轧了一下李货郎软塌塌的肚子,外撤的身体却忽然感受到一圈外力的阻挠。
他竟然拢抱住了她!
云西耳根瞬间一热,心跳也跟着不争气的剧烈起来!
慌乱间,她的手上却摸到了被他放在车板上的短匕首。
她不动声色的拾起,悄然向着他的胸口移去!
却听德他蓦地开口,“你们能全身而退,真的很好···”低哑的声线中有一种莫名的哀戚。
云西的手一滞。
他虽然在抱着他,他的动作却没有任何趁机揩油的意思。
也没有平日的不羁轻佻,他仿佛只是记起了什么,一时有些伤感失神。
然而,冰冷而锋利的匕首还是抵在了他的胸口上!
“是啊,我们不仅能全身而退,更能返回把殷捕头也救出来!”云西拨开他的手臂,从他怀中缓缓而起。
殷三雨慢慢低下头,看着在昏暗中闪着寒芒的匕首,一时竟没有说话。
气氛一时间变得诡异起来。
云西忽然觉得很尴尬,再次在李货郎的肚子上压了一下,才退回原位,与他保持开了距离。“这个李元很有些手段,还会变戏法,趁他没醒,先捆他一个结实!”她也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连忙掏出收缴来的牛筋软绳,一把抛给殷三雨,起身就向帘外挪去。
“呵呵,”殷三雨发出一声轻佻的笑声,瞬间又恢复了平常戏谑的样子,“人家就快被书吏您碾成肉饼了,哪里还有力气逃跑?”
云西掀起帘子,回眸微微一笑,“铁桶一般的金魂寨不是也让咱们跑出来了?所以,永远不要低估意外。”说完,她径自钻出车棚。
外面天色已经蒙蒙发亮,衬着四野荒地未化的残雪,很是凄清冰冷。
令人惊心动魄的金水村已被他们远远甩在身后,前方又是一片纷杂低矮的民宅平房。
云西哈出一口白色雾气,双手拢着衣领,小心的坐到了云南的身边。
“这里风大,你先进去吧。” 云南双手操控着缰绳,头也不回的说道。
云西没有理会他的劝阻,反而好奇的打量起前面的车辕构造来。
她只想将注意力从刚才的尴尬中头里,遂开口好奇着问道:“世家公子怎么还会赶牛车?”
“虽是古例,但君子修习六艺仍是本分,云家男儿皆能骑射驾车,马车能驾,琢磨这牛车也自是不难。”
云西额上瞬间滑下三条黑线。
感情这哥们也是现开车,现琢磨?
“真不愧是天才儿童,”云西微微翻了一个白眼,又道:“那我请教一下天才儿童,下面的审问应该怎么安排?不是说七日内破案吗?如今主犯从犯,谁无辜谁有罪还不能真正明晰,那就不能等带回衙门再审了吧?”
“这条路通向哪?殷三雨讲了么?”云南道。
“就近先去兖州府换马车,如无意外,四日能回滕县。”
“那便雇两辆马车,李元与慧娘分车而行,分车而审。”
“嗯。”云西点点头,又追问道:“要是李慧娘是主犯,该如何处置?”
“剐刑。”云南平静回答。
云西心中一凉,却还算有心理准备。
在这个重视程朱理学,以君为纲,以夫为纲,男尊女卑的古代社会,慧娘的罪孽的确够的上千刀万剐。
她不觉一阵凄然。
一想到慧娘那白皙的皮肤,柔嫩的红唇,就要被一刀刀片个粉碎,她就抑制不住的难过。
她第一次意识到推官,以及从事司法行业的这些职位的可怕。
云氏六百年引以为傲的家族史,以前听来,多的还是一种狐假虎威的自豪。
因为,她即便不是真正的云家人,但毕竟披了云家的皮,云家的荣耀,怎么也是可以沾沾光的。
云南像是意识到了云西的消沉,驾着牛车对云西说,怎么,害怕了?
云西一扯嘴角,逞强道:“怕?怕就不出来混了。”她想笑,却笑得异常苦涩。
说话间,天色已经越来越清亮,只是清晨的空气冰冷得就像结了霜。
“要是她没有谋杀亲夫,只是通奸,意外致吕德才死亡的呢?”
云南拽着缰绳的手一滞,顿了片刻,才轻声回答。
声音刚一出口,就被凭空骤起的一阵北风吹得支离破散。
云西听了,心不禁猛地一抽。
“你说什么?”
她声音顿时变得尖锐起来!难以相信的冷冷质问。
第七十二章 千刀万剐
“亦是剐刑。”云南轻声重复。
“意外致人身死与故意谋杀怎么都是剐刑?”云西猛地出声,却被灌了满口的冷风,抑制不住的猛咳了起来,胸腔被震得生疼。
云南腾出一只手,拍着她的背,声音仍是那么波澜不惊,“大明律,妻妾故杀夫者,剐刑。妻妾因奸同谋杀死亲夫者,亦是剐刑。她是主谋,当然是剐刑;如不是,下了迷药,同谋的罪责便推脱不掉,自然亦是剐刑。”
云西咬着唇,尽力憋着咳,面色青紫的盯着晃动起伏的车辕。
也许是因为呛了气,她眼角挂着几滴生涩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