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头传来的消息真真假假,慕容渊从着急上火也成了听天由命。
今天是慕容陟拆掉腿上的木板,慕容陟的腿伤的重,接骨的时候费了不少功夫。现在终于可以解开了。
军医把木板拆开,慕容陟试着要站起来,结果两腿许久没有站起,肌肉萎缩。人才站起来,两脚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向后一歪,明姝眼疾手快的扶住他。这才没让他摔倒。
军医说慕容陟是太长时间坐着,要想站起来,还要慢慢来恢复腿上的肉的活力。
明姝陪着慕容陟每日在屋子内走一个多时辰,几个月之后,慕容陟自觉已经差不多了,不要明姝搀扶,自己试着走动。
他迈出步子去,受伤的那条腿没有把体重撑起来,反而生出一股无力感,那种无力不是心里的,而是直接表现在腿上。膝盖软弱无力,不得不靠另外一条腿来支撑。
当时慕容陟的面色变了。明姝早就从慕容叡口中得知军医说慕容陟的那条腿可能好不了,可是亲眼看到的时候,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慕容陟又试着走了几步,都是和刚才一样。
室内顿时静谧下来。慕容陟怔怔看着自己的腿,满脸茫然,过了好会,他抬头看向明姝,还没等明姝开口,他失控大叫,“叫大夫来!叫大夫过来!”
明姝马不停蹄把大夫请了来,不多时刘氏也收到明姝送去的消息赶来了,见着慕容陟满脸痛苦,心疼不已。
抓住大夫,“你一定要把大郎给治好。”
大夫被刘氏抓住,夸海口的事不敢做,直说自己不是头一个接手的大夫,恐怕还是要之前的军医来。
军医来之后,听旁人说完,说一句,“卑职早就向府君禀明,郎君的腿伤拖的太久了,还能走路已经是万幸,至于其他的,不能强求。”
场面顿时有片刻间的静谧。
刘氏和慕容陟都僵住了,过了半晌,慕容陟眼神空洞,刘氏拉住军医,不管不顾,一定要他把慕容陟的腿治好。
吵吵闹闹中,慕容陟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行尸走肉一般。不吃不喝,也不肯搭理人。饭菜送到嘴边,被他一把推开。很快慕容陟消瘦下来。
明姝对此束手无策,刘氏自己都来求过几次,依然是没有半点作用。
无奈之下,只能求助于神佛。
明姝和刘氏一道去了天宫寺,之前她来的几次,都是为了慕容陟,现在过来还是为了他。
刘氏爱子心切,跪在佛像面前,连连磕头,为了表现虔诚,她每次磕下去,额头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很快刘氏额头肿了起来,一个时辰后,她终于承受不住这个力道,晕了过去。
众人乱成一团,明姝叫人把刘氏送到禅房里去,让大夫过来救治,大夫又是针灸又是灌药,让刘氏清醒了少许。
刘氏记挂着祈福的事,“佛、佛祖……”
“阿家别担心,儿过去。”明姝看了一下左右,示意室内的人好好伺候刘氏,她自己到大殿里。
上面的佛像眉眼细长,满脸慈悲。
明姝双手合十,跪在团蒲上跪拜,她替慕容陟念了半个时辰。过了许久,她回禅房休息一二,禅房里头也有一只小佛像。
明姝拖着酸疼的膝盖,跪在那只小佛像面前,轻轻念叨。
希望跑出去的人能平安回来,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
第96章 梦境
慕容陟的腿, 没有多大的起色。
慕容渊当初在平城里张贴告示, 重金请所谓的高人名医给慕容陟诊治, 可惜来的人绝大多数都是沽名钓誉的,至于有真本事的没有几个。最后还是慕容渊请来一个资深的军医亲自给慕容陟接的骨头。
军医经验深厚,在军营里不知道见识过多少断腿,接过多少条骨头。他给慕容陟接骨完之后, 便和慕容渊说,慕容陟的腿恐怕是不行了,拖得时间太长, 而且断骨断的并不平滑,这两样全部占全了,哪怕是华佗在世,恐怕也是束手无策。
慕容渊听后,嘴上没有做声, 但是心底还是存着一丝希翼。长子在外面的时候不好说, 但是在家里好生养着,不管如何, 总不至于这么凄惨吧?但是现实给他迎头痛击, 军医说的没错,拆掉固定腿骨的板子之后,长子的腿一瘸一拐的,完全不能和以前相比了。
慕容渊长叹,他这都是造了什么孽。两个儿子,一个成了瘸子, 另外一个流落在外,下落不明。
他看向面前站着的军医,还是不死心,“当真没有半点办法可想了?”
军医见识过的人多了,听慕容渊这么问,“老朽不才,对大公子的病症束手无策。不过这天下能人奇士也多,说不定就有人能治大公子的病。”
话已至此,哪里还有什么听不明白的。
军医表示束手无策,恐怕是真的没救了。慕容渊颓唐坐在床上,满脸的恍惚。他到底心力惊人,恍惚了那么一会,又立刻从自己的思绪中拔出来,亲自送军医出来。
送到门外,正好见到刘氏和明姝的马车。刘氏下车就看到军医和慕容渊两个,急切过去,军医见到刘氏和明姝,只是抬手行礼,然后一言不发走出大门。
明姝见状,心底明白了什么,刘氏还追着慕容渊问慕容陟的情况。
慕容渊此刻已经有些心力交瘁,不欲再说,面对刘氏的追问,他只是淡淡道,“我多派些人,去把二郎寻回来。”
刘氏听到这话,浑身一震,然后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明姝惊呼一声,眼疾手快的两手托住刘氏腋下,于氏也赶紧回身把她给抬起来。
几个侍女七手八脚的抬起刘氏往屋子里去。
明姝正要跟过去,被慕容渊叫住,慕容渊欲言又止,过了好半晌道,“好好照顾大郎。”
现在刺史府后院这块乱成一团,前面少了一个慕容叡,也好不到哪里去。慕容叡是慕容渊的左膀右臂,很多事都是他来处置,他不见了,许多人不知道问谁去讨主意。
明姝看完了刘氏,又过来瞧慕容陟,慕容陟已经醒过来了,只是目光呆滞,谁叫也不应。
室内伺候的侍女们低垂着头,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犯了错,就会被主人当了出气筒。
明姝走近了,看到慕容陟面如死灰,两眼盯住上头的承尘,一动也不动。
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休养,原来清俊的模样又回来了,只是现在那张脸上没有半点神采,就算是俊美,也带着一股沉沉的死气。
明姝动了动唇,还是没能说出话来。她坐在床边陪着他坐了好会,都没听到慕容陟发出一声。
过了一会,明姝打算避一避。男人不喜欢自己的憔悴失落被别人看见,哪怕是最亲密的人也不行。
明姝才要站起来,慕容陟似乎察觉到她的意图,伸手攥住她的腕子,他力气很大,攥得她手腕生疼。明姝挨不住,低声叫了一下。
“你别走,你别走。”慕容陟目光狂乱,一手紧紧桎梏住她,死活不叫她离开。
明姝忍住手腕上的痛楚,低声哄他,“好好好,我不走,我不走。”她说着,身子跟着话慢慢坐了回来。
她坐回去,慕容陟的狂乱就渐渐平伏。
可是还没等她歇口气,慕容陟哭起来,明姝还是头回见他哭,就算是被她救起的那一天,面对老兵,她也没见他怎么哭过。
银杏极其有眼色,带着屋子内的侍女退出屋外,把空间都留给他们。
慕容陟翻身起来,抱住她的腰,整个脑袋贴在她的肚子上,哭的像个孩子。
明姝有些手脚无措,她伸手轻轻按在他的脑袋上,柔声劝慰。慕容陟双手紧紧搂住她的腰,明姝都快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她干脆闭了嘴,任由慕容陟哭泣。
过了好会,慕容陟哭声转低,沉沉的睡在了她的膝头。
在外面的银杏听到屋子里头没有动静了,奓着胆子进来。见着慕容陟脑袋枕在明姝膝盖上,她踮脚过来,“五娘子辛苦了。”
明姝脸色苍白,她这一天基本就没有停过,她摸摸慕容陟的脑袋,小声让银杏去打热水。
热水很快取来,帕子下水泡开绞干,明姝亲手把慕容陟脸上清理干净,和银杏两个把他挪到枕头上去。
那一场痛苦耗光了慕容陟的所有体力,以至于被挪动的时候,依然沉沉睡着,没有清醒过来。
明姝现在双腿都麻了,需要侍女搀扶着才能到外面的床上坐着。
明姝坐好了,连口水都还没喝,就小声和银杏道,“你待会给我弄个小佛像来,放到我房里。”
银杏啊了声,不明所以,明姝一推她,“去吧!”
缓了好久,两条腿才渐渐有了知觉,她出门看看外面阴沉沉的天,不知道这场变乱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这个时局和平城的天空一样,冰冷刺骨又变乱不已。
三月后,平城大雪纷飞,明姝陪着慕容陟在屋子里走,时间渐渐长了,慕容陟不得不接受自己一条腿已经瘸了的事实,只能学着拄着拐杖走路。他脾气变化莫测,喜怒无常到所有人包括明姝在内,都无法知道他下一刻是会笑,还是突然暴怒。
明姝耐性甚好,慕容陟发怒的时候,她也不哭闹,更加不会和慕容陟吵起来,只是有时候委屈太多了,坐在一边擦擦眼泪,然后又回来继续照顾他。
“大郎君,郎主请过去一趟。”
屋子外面突然进来个人对明姝和慕容陟一拜。
明姝就要家仆拿来个檐子,把慕容陟抬过去。那人又是一拜,“郎主说了,娘子也跟着一块去。”
慕容陟伸手紧握住她的手掌,“走吧。”
慕容渊的书房,明姝从来没有去过,慕容渊处理政事还有和属下商量要事都在这儿。这里算是刺史府的要地,莫说是她,就是刘氏恐怕也没来过。
一入书房,明姝浑身下意识绷紧。入目处是几排木架子,木架子上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各类竹简还有卷轴。冰冰冷冷,几乎没有半点活人的味道。
她莫名的头皮发紧。
察觉到明姝的不适,慕容陟握紧她的手,带着她继续往里头走。
屋子里飘着一股冷香,闻着是乳香和安息香的混合。内室里也是一堆堆的竹简和卷轴,慕容渊高坐在上,他面前的书案上摆着一卷摊开的卷轴。
“坐吧。”慕容渊出声。
明姝和慕容陟谢过之后,在一边的坐席上坐下。
“六镇反军的头头称帝了。”慕容渊突然吐出一句。
明姝悚然一惊。
慕容陟也忍不住目瞪口呆。
“阿爷,这……”
慕容渊伸手在他眉眼间揉了一下,满脸的疲惫,“六镇气势嚣张,听说朝廷军屡战屡败。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要到平城这儿来了。”
慕容渊说罢,放下手看向面前的儿子儿媳,“二郎现在下落不明,就连是生是死,都没有办法打听到。”
那个死小子跑的飞快,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叫他找都不好找。
“阿爷……”慕容陟越发痛恨自己的无用,要是当初他不那么意气用事,恐怕现在就大为不同了!
慕容渊知道他想要说什么,“算了。”
慕容陟身子一震,扭头不言。
“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给我们家留个后。”
慕容渊此言一出,慕容陟和明姝两个一同看过来,明姝下意识去看自己的小腹。
“阿、阿爷?”慕容陟万万没想到慕容渊和他说的竟然是这个,嘴险些合不拢。
慕容渊此话不是开玩笑,“叛军不知道甚么时候打过来,如果打不过来那最好,可是看着叛军的气焰,响应者很多,朝廷大军于五原被匪首击溃。”
形势危急,谁也不知道接下来的形势会是怎么样。
“恒州和北镇相距并不远,虽然前头还有胡家顶着,但能顶多久谁又知道。若是朝廷又是一纸军令下来,恐怕就是我,也得带兵上阵。”
“我和你阿娘,膝下就剩下你们兄弟,你那个弟弟生性不羁,点大的事竟然跑的无影无踪,我看着,恐怕他是北上了。”
明姝袖子里的手掌握紧。
“家族延续得靠人,若是没人,那就断了血脉。”慕容渊说着抬头,“你知道吧?”
慕容陟有些心虚,他点头应是。
“你们成亲也有段日子了,也该多生几个了。”
从书房里出来,慕容陟脸颊火烫,他不是没经历过人事的傻小子,但现在他……
他看了一眼明姝,今天他才冲她发了几次火。
“阿蕊,我们回去吧。”
明姝轻轻嗯了声。
慕容渊那话应该也和刘氏说了,到了傍晚的时候,刘氏派人来,把明姝要用的东西全挪到了慕容陟房里。
明姝沐浴换了崭新的衣服,坐在床上,她僵硬着张脸,完全看不出有半点的喜悦和羞涩。
银杏看见,“五娘子还是不是……”
明姝摇头,“他不知死活,我没心情。”
正说话的时候,那边传来一阵奇异的脚步声夹杂着拐杖戳在地上的声响。银杏迅速站好。
慕容陟身上带着水汽一瘸一拐的过来。他进来之后屏退了侍女,坐到明姝身边。
已经相处了这么些日子,可是真到这会,竟然还有些怯场。
明姝转头看了他一眼,慕容陟牵强笑了笑,“睡吧。”
慕容陟是有经验的,可是他耐性不好,明姝一动不动,他吻了吻她的发鬓,俯在她身上浑身僵硬。
他翻身下来,在她身边躺下。
明姝转头看他一眼,有些诧异。
“我今天累了,睡吧。”慕容陟回头过来,嘴角勉强勾着,最后连笑都笑不下去了,拉了被子。盖住了头。
明姝压在心头的一个石头突然不翼而飞。
夫妻间做这种事是迟早的,她心里早就知道。可是知道是一回事,等到事情到头上来了又是另外一回事。一直到刚才,她才发觉自己其实并没有想的那么豁达,她抗拒慕容陟的这种亲近。
明姝也没吭声,她默默的把被子拉上来点,把自己完全遮住。
幸好这床上是有两张被子,一人一张,所以被子把脸完全遮住之后,半点不担心自己的情绪会表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