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姝脑子里嗡的一下。
她转头对慕容允道,“咱们现在就走,带上长生,快点。”
说完,她转头看向马上的少帝,“陛下稍等,小女立刻去请府君出城迎接。”
她自己乘车,还带着个孩子,就算快马加鞭,也不能马上就到。
她让慕容允先回刺史府。
慕容叡的反应比想象里的要快许多,她还没到,慕容叡就已经带人驰马冲了过来。
慕容叡拉住马,大步走到少帝面前,单膝下跪,“臣见过陛下。”
元诩那里还和慕容叡讲究这些,他翻身下马,亲自扶起慕容叡,“不用讲究这些虚礼了。”
慕容叡马上迎元诩入府。明姝牵着长生的手,等一众人都进去了,才从侧门入府。
长生拉着明姝的手,“阿娘,刚才那个人就是皇帝啊?”
明姝点头,“你到时候不要胡闹,到了御前吵闹,可是大罪。”
“才不会呢。他现在可是在阿叔的地方上。”长生胆子贼大,而且精明的很,他想了一下,“说起来,皇帝看起来还没阿叔威风呢。”
要是皇帝是那个样子,也没什么好怕的啊。
明姝把他的嘴一捂,“好了,再胡说八道,就让你再背书去!”
说完,长生立刻就老实了。明姝牵着他,心事重重:原本应该在洛阳皇宫的皇帝,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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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求官
外面的雪下到了傍晚的时候就起了风, 风雪交加, 吹在人脸上, 如刀子割在脸上一样的疼。
冰天雪地里,并州刺史府里却生出另外一股热闹。
丰盛的酒肉端了上来,明姝拉着儿子坐着。鲜卑男女大防不重,几乎没有。晋阳这地方离洛阳老远, 山高水长,依然有不少鲜卑习俗保存下来。
元诩换了身衣裳,稍作休整之后, 长途跋涉的疲惫终于消除了点,露出点天潢贵胄的气势来。
“陛下,微臣有失远迎,还请陛下恕罪。”
慕容叡出城门迎接,也只是带了一二亲信, 其他的多余的人一律没有带上。到了现在他都还没有向外宣布皇帝驾临的消息。
元翊摆了摆手, “现在不张扬正好。”他说着想起了皇宫里发生的那幕,在这数九寒天里, 还是汗湿重衣。
他让慕容叡起来, 和他把酒言欢。推杯换盏间,他的目光向席中的明姝看去。
几年不见,险些认不出来。但是的确风韵比当年要更好了。
慕容叡看到少帝的眼睛盯在明姝身上,眼底生出幽幽怒火,抬手饮酒间,一个起伏错落, 眼底的情绪就消弭不见。
“陛下,这是臣的长兄。”放下酒杯,慕容叡给少帝介绍自己的亲属,慕容陟出来跪拜,元诩特许他回去坐着。
慕容陟腿脚不便,他刚刚已经见过了,没有必要再折腾人一次。
“那是臣的嫂嫂,哦,那个是臣的侄子。”明姝拉着长生出列跪拜。
元诩看到那个粉团子一样的男孩,他脸上还有几分明姝的影子,他看向慕容叡,“是嫡出?”
慕容叡点头,“臣家里阿娘要求严格,不敢有姬妾。”
元诩脸上的笑有些勉强,他冲长生招招手,长生迟疑了下,见到慕容叡点点头,他才起来到元诩身边。
元诩把长生上下打量了一遍,说了几声好,他看向慕容陟,“有这么好的儿子,是你的福气。”
明姝飞快的瞥了慕容陟一眼,慕容陟面无半点奇怪的神色,很坦然道,“草民也是这么觉得。”
元诩掏出自己在宫里带出来的一块玉佩,鸭蛋大小,中间浮雕一个佛像,玉佩通体洁白剔透。握在掌心光滑温润。
“谢谢陛下。”长生捏着元诩赐的玉佩,笑的牙都露出来了。
然后撒开脚丫子就跑到明姝那儿,慕容叡在一旁训斥,“还没有跪拜谢恩,回来!”
元诩拦住他,“孩子而已,罢了。”
得知明姝夫君已经回来,不再是几年前的寡妇,甚至连儿子都有了,这顿饭用的有些兴致缺缺。
用完饭之后,慕容叡亲自恭送元诩去准备好的厢房。明姝和慕容陟先回去。
慕容陟问了一下明姝白天里发生的事,他眉头紧皱,“看来洛阳发生大事了。”
“现在还不知道有甚么事。”明姝牵着长生的手,“不过现在还风平浪静的,没听到甚么风声。”
“妇人之见。”慕容陟打断她,“若真是有风吹草动,那才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明姝听他如此说,干脆沉默下来,她牵着长生,慕容陟要考长生的功课,结果又是不知道好几个,被慕容陟打了一顿手板。
长生没有和慕容陟住在一个院子里,跟着明姝回房。
明姝给他处理肿的老高的手板,长生哭的呜呜咽咽,“阿娘,阿爷是不是不喜欢我。”
明姝也不好说,要说厌恶,慕容陟看上去不像,可要说疼爱,管教起来,比慕容叡都要严厉上不少。
右手还要写字,被打的那只是左手,手板肿的老高,涂上一层绿色的药膏,药效发挥出来,原本火烧一样的灼痛被冰凉消退,长生的哭泣才停了。
“你呀,在功课上多花些心思,阿爷也不会打你了。”明姝守在一边,亲耳听到长生背书是如何结结巴巴,语不成句的。
听说慕容陟已经让他自己回去背了三天,自己翻来覆去读了三天还不能背诵下来,那还真是长生不好学,挨打也不冤枉。
“可是不喜欢背那些嘛。再说了,我听说阿叔小时候也不爱读书,但是现在还不是……嗷!”
长生脑袋上挨了明姝一个爆栗。
“臭小子,好的不学坏的学。你阿叔读书上的确没法和那些大儒比,但他武艺扎实,脑子也活。你真以为他现在的一切是凭空得来的?”
明姝抓住长生恨不得给他刷一下脑子。
“读书让人聪明。要不然再聪明也只是小聪明。”明姝狠狠的在他额头上戳了一记。
长生捂住额头,满脸不解,又好像听明白了似得。
侍女端来热水,明姝给他洗漱完之后,整个塞到床上,让他睡觉。
等长生睡了之后,银杏才道,“小郎君这样,十有八、九还是和府君像。”
“淘气好玩吧。”明姝把被子给他掖好,到卧房外面。
“今天陛下一声不吭,突然就来了,把奴婢都吓了一跳。”银杏还记得几年前的事,“娘子,陛下到晋阳来,是不是有大事?”
皇帝微服私巡,这个只是听过,亲眼瞧见还是头一回。可是细观白日这位的言行,也不像是过来体察民情的。
明姝又不是几岁的孩子,还相信什么天子体恤民生艰难,特意过来察看什么的。
“应该是有大事,而且还是大得不得了。”明姝沉吟,“洛阳那里也没听到有甚么消息,风平浪静的。”
“就看他能不能问出甚么了。”
慕容叡为少帝,把自己的院子给腾了出来。
此刻室内只有他们两个,所有人都已经退出门外。屋内静悄悄的,连人的呼吸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慕容叡看着手边的瑞兽熏炉已经吐了半个时辰的烟了,他看了一眼上面的少帝。
“陛下……”
元诩抬手制止他接下来的话,“朕知道你想要问甚么。”
慕容叡看着少帝的脸抽搐起来,愤怒和恐惧混在一起,成了格外古怪的神情。
元诩手臂撑在一边,咬牙切齿,慕容叡甚至听到了他上下牙齿打架的声音。
他像是要说出他为何来晋阳的原委,可是过了很久都没有听到他开口,慕容叡以为自己听不到他的回答的时候,元诩终于开口,“太后对朕下毒。”
元诩那天到一个嫔妃那儿喝酒,酒水上来,还没来得及入口,就被嫔妃养的一只猫偷喝了几口。
那只猫当着他的面,当即口鼻冒血,四脚抽搐惨叫而死。
元诩立刻把此事按了下来,令人去查,查来查去,竟然追溯到了太后身上。
亲娘要他的命,这是元诩万万没有想到的。太后掌权多年,能把毒下在他的身上,可见眼线布满宫中上下,掌管禁军的也是她的人。
太后已经向他下手了,这次不成肯定还会有下次。到时候恐怕自己会死的相当难看。元诩不敢相信宗室,宗室们嘴里说的好听,但是基本上都有他们自己的打算,渤海王就是前车之鉴。
其他地方大员,他也不敢信任。在宫里多呆一日,他的危险也就多一份。他坐立难安,干脆微服出宫。
慕容叡听少帝说完此事,只是怔松了会。
他迅速问道,“陛下现在有何打算?”
元诩虽然面上端着,可是整个人不由自主的显出几分颓丧。天家之间父子兄弟相残算不上什么新鲜事。可母亲都对自己动手的时候,打击太大了。
“太后已经有弑君的举动,朕不能任由她这么下去了。”元诩的头疼的厉害,他一手扶住额头,“朕在洛阳,可谓是孤立无援,掌控宫中禁军的都是太后的人,宗室们有实权的并不在洛阳,朕也不敢轻易相信他们。”
宗室同样姓元,身上流着天潢贵胄的血,谁知道那些宗室会不会在推翻太后之后,紧接着对他这个皇帝动手。
“陛下的意思是……”慕容叡拉长了调子。
元诩的眼睛看了过来。
晋阳作为朝廷的北大门,是一处军事重镇,驻守在并州的士兵都要比别的州多些。
但仅仅也只是多些而已,一旦发生战乱,并州的兵力还是要靠朝廷调度。其实也是为了防止刺史做大违抗朝廷。
慕容叡的目光和元诩的对上,明白了元诩此刻的用意,“朕知道。”
“你在晋阳没有听到洛阳里有朕的消息吧?”
“臣听说,陛下御体欠安。”慕容叡道。
刺史们不在洛阳,但是都有自己的消息通道。少帝都已经跑到这儿来了,但是洛阳那边的消息仅仅是御体欠安,一切事务都有太后暂时统领。
“并州的兵马,若是要一路南下,还要保证宵小不敢侵扰,恐怕是捉襟见肘。”
“朕临行之前,曾经令人秘送一封书信前往秀容,让胡菩提一块出兵。”
胡菩提当初都能和朝廷对着干,不管是兵力还是智谋,都足以对抗朝廷大军。
“那太后那边……”慕容叡故作迟疑。
毕竟是亲母,到时候太后弑君,说出去都不好听。
元翊的脸顿时阴了下来,他咬住后牙槽,“太后都已经要朕的性命了。朕难道还要给太后维护这个脸面吗?!”
这话元翊几乎是怒吼出来的,慕容叡垂首默不作声,他察觉自己失态之后,跌坐回去。
“陛下累了。”慕容叡道。
元翊点点头,“是累了。”
这一路他恐惧无措,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自己的母亲要杀自己更可怖的?此刻到了一个暂时安稳的地方,忍不住露出些疲惫。
“臣不打搅陛下休息了。”慕容叡躬身道。
他从外面出来,长吏在外面等着,“洛阳那边还是说陛下一直都在生病吗?”
长吏点头,“正是,听说陛下已经病了许多天了,可是谁也没有见着过陛下。太后还是和以前一样,掌管朝政。”
慕容叡勾了勾嘴角,露出点笑。
他吩咐下来,一定要格外照料好屋子的人。然后抬脚去了刘氏那里。
刘氏依旧低烧,开出来的药喝了下去,昏昏沉沉,今夜倒是睁开了眼睛。慕容叡亲自喂她喝了点东西,看着她又睡过去才出来。
寒风凛冽,吹得人脸皮生疼,浑身上下就露出一张脸了,还恨不得找个东西把脸给抱起来。
他推开了明姝的门。
明姝以为皇帝来了,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好歹会收敛一下。没有想到他今夜还是过来了。
“你怎么还来?”明姝给他掸去身上沾着的雪沫,“今天陛下都来了,多少要避嫌一下吧?要是让陛下知道了,回头别人弹劾你的力气都省下来了。”
“我把地方都腾让给陛下住了,现在没有地方去,要是你都不收留我,我岂不是要成孤家寡人了。”
话语刚落,他臀那儿就受了明姝一记,“说的这么可怜。”
“可怜的人多得是。”
明姝还以为他会顺着话往上爬,说自己有多辛苦来着,她顺口一句,“哦?”
“亲阿娘想要杀自己的儿子,搁在谁头上都难受吧?”
明姝一愣,她马上挥退了左右。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个,明姝压低了嗓音,“是陛下?”
慕容叡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看她微微一笑。
明姝哎呀了好几声,两只眼睛瞪圆了,圆溜溜的像两只铜铃。
她那副样子,和只受惊兔子似得,就差把一只手塞到嘴里好压压惊了。
“太后还真舍得啊?”明姝眼睛里光芒流转,“就那么一个儿子……”
“皇家不能以常理揣摩。”慕容叡说着反身抱住她,她柔软的发顶就蹭在他下巴上。
“现在我还真庆幸,阿娘虽然不喜我,但也没想着要我的性命。”
母亲刘氏对他的不喜从来没有遮掩过,事事皆是要他以慕容陟为先。现在惊觉,原来自己这般已经算的上是幸福。至少阿娘对他不喜归不喜,没有到非要取他性命的地步。
“嘘。”明姝捂住他嘴,她将这对母子的争执完完全全看在眼里,“毕竟像太后那样的人不多,你到底是阿家亲生的,她怎么可能这样对你。”
慕容叡唇角弯了弯,露出个笑,他抱住她在床上坐了。明姝察觉到他今天心情不好,也没有挣开,她捏住他的手指,一个一个指头轻轻的捏过去,他一只手掌生的有她两只手大,指腹和掌心里都是常年握持兵器留下来的老茧,手指在上轻轻的搓一搓,满手都是粗糙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