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陟被人贩卖于好几户之间,在这些人家手里被当做猪狗使唤,甚至之前那个贩卖他的人,得知他的真实身份后,想要杀他灭口。
这些人慕容陟都记得清清楚楚,回来之后,全都告诉了慕容渊。
堂堂刺史的儿子被人当做奴仆呼来喝去,还险些丧命,自然不能这么算了。
只是慕容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都……”慕容陟有些疑惑。
慕容叡点点头,一家老小,一个都没留下,做的很干净,没有留下蛛丝马迹。也不怕有人查出来。
慕容陟终于露出痛快的笑。
此刻有人端上煮好的药,慕容陟闻到那股药味,厌恶的皱眉。
“怎么又要喝药?不喝。”
这段日子他喝药喝到吐,每日吃进嘴的不是饭菜就是药。叫他反胃不止。
“喝吧,喝了药才能好,待会再吃蜜糖,一点都不苦。”明姝亲自把药送到他嘴边,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心,他握住她纤细的皓腕,就着她的手一口口把药喝下去,末了还要明姝亲手喂他一颗蜜糖。
慕容叡在一旁看着,瞧见她那纤纤素手,把蜜糖塞到慕容陟嘴里,终于忍不住腾的站起来。
那动静根本忽视不得,慕容陟和明姝都看过来,明姝知道慕容叡那动静怎么来的,心虚气短,和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对上一瞬,又飞快转开,不敢和他对视。
“二郎怎么了?”慕容陟不明所以。
慕容叡站好了,脸上还在笑,可是眼睛里燃起两簇幽冷的火苗。
“阿兄,我刚刚想起我还有事,先告辞了。”说完,不等慕容陟反应,径直转身就走。
慕容陟见不到他的身影了,才回头和明姝抱怨,“他这个人真是来去如风,半点招呼都不打的。”
慕容叡径直走出了慕容陟的地方,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胸口的愤怒如同滚雪球,越滚越大,压的他想要喊叫。
他缓缓伸向背后,平常他都会在腰后挂一把刀,可是他伸手向腰后,摸了个空。
慕容叡快步走回房里去,一把拿下刀架上的环首刀,抽出来,在屋子里一通乱砍,嫉妒如同笋子,顷刻之间越长越大,他恨不得把慕容陟给杀了。
。。
不是死了吗?怎么会还活着,死了的人就该好好死,出现在人前,到底什么意思。
他见到那个所谓的阿兄握住她的手腕喝药,要她亲手喂糖,他嫉妒他愤恨。一个上了沙场做了俘虏还被人卖作奴仆的窝囊废,凭什么拥有她?
第89章 靠近
兰洳收到消息赶来的时候, 看到的便是满地的狼藉, 慕容叡坐在狼藉里, 一动不动,手中刀插在地上,应该离他发怒还没有多久。因为兰洳听到那刀上的金石之声。
慕容叡的力道他是见识过的,慕容叡看着轻轻瘦瘦, 其实衣服下面都是结结实实的腱子肉。力量奇大,他根本不需任何技巧手段,就能把对手斩于刀下。他现在正在怒火上头, 不会一刀把他给砍了吧。
这小子要是动真格的,他可真抵挡不了。
兰洳心思千转百回,决定还是不拿自己的性命冒险了,抬腿就走。
脚才走了几步,就听到背后慕容叡幽幽凉凉的声音传来, “来都来了, 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要走了?”
那声音比天寒腊月里的凉意更刺骨。
兰洳僵硬着脖子回头, 冲慕容叡尴尬笑, “我这不也是看你心情不好,不敢打扰你,所以就走了么。”
说着,他艰难的回身过来,步入屋子里头。屋子里已经被慕容叡砍了个七零八落,地上到处是木头碎屑还有各类陶瓷瓦片, 他踮着脚尖,都找不到地下脚。
“……”慕容叡沉默。
到了面前兰洳还能见到他眼睛上那一层尚未完全褪去的猩红。他心里大为后悔,怎么不多走几步,还被慕容叡给叫了个正着。
“我兄长回来了。”还没等兰洳想好开口的词,就听到慕容叡突然说话。
兰洳一愣,“啊?回来了。”
这个他早就知道了,原本该战死沙场的人,突然间死而复生,简直就是个大消息,人都还没有进城,刺史府里就已经纷纷扬扬,全都知道了。
慕容叡没管他,他两眼盯着插入地面的刀,“该死了的人,活过来又有甚么意思?”
慕容陟在他心里原本就是个死人,现在活着到他的面前,到底为了什么?
兰洳听到这话里很不对劲,寒毛直竖,他蹲到慕容叡面前,扶住他的肩膀,“兄弟,你可别犯傻!”
“你这话要是被你阿爷知道了,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兰洳说着,抬头张望左右。
“放心他不会知道的。”慕容叡抬头笑的诡异,“何况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兰洳听到这话险些脚下滑了一跤,“兄弟,你可别气昏脑子了,你家里现在可不是只有你一个独苗了,你上头还多出个兄长呢。我听说你兄长之前,也是被你爷娘捧在手心里的,要是被他们知道了,你日子可就难过了。难不成你还想回武周县去?”
兰洳语重心长,“你阿叔很疼你,可到底不是你阿爷,别说他儿子现在还在你家里,需要你看顾。允小子还没长大,也没立起来,要是你出事,到时候连个帮手都没有。”
慕容叡闭上眼,兰洳见他这样,就当做是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正准备要人进来收拾,听到慕容叡开口,“你说他现在回来了,阿爷不会像过去那样倚重我对吗?”
兰洳一愣点点头,“不过你阿兄一时半会的,恐怕好不了,你阿爷还是要你帮忙。”
“帮忙……”慕容叡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我给谁帮忙,给阿爷,还是给那个窝囊废?”
“……”兰洳目瞪口呆,没想到慕容叡竟然这般的不客气。
慕容叡一手握在刀柄站起来,他拔出刀身,收刀回鞘。兰洳这才胆战心惊的去叫人进来收拾。
那些伺候慕容叡的家仆,早早见到情况不对,远远的躲开,兰洳叫了几声都没有人来,倒是慕容允过来了。
慕容允现在还没到抽条的时候,个头不好,但到底在刺史府呆了这么久,已经和原来不一样了。
慕容允在刺史府的日子都没闲着,读书学兵法学骑射。这么久下来,浑身的气势都和过去完全不同了。
他看了一眼满地的狼藉,“阿兄,待会那些人都该找个由头处置了。”
慕容叡翻眼看了看他,慕容允见他不答,也不气垒,继续道,“阿兄放心,那个人虽然活着回来了,但是被人贩卖做奴仆说出去好听?堂伯父有的头疼呢,再说了,听说他的腿伤的最重,之前拖太久了,能不能治好还不知道。”
“……”慕容叡脸色依旧阴冷,慕容允也不怕,“阿嫂的心肯定还在阿兄身上,阿嫂可从来没有见到那人一次,而且见到的时候,也是一身落魄,哪里比得上阿兄英俊!”
终于这话说的慕容叡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伸手拍拍慕容允的肩膀,“臭小子,你一张嘴,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兰洳目瞪口呆,自己刚才苦口婆心的说了那么多,竟然比不得这小子的三言两句。他们慕容家的难道都是些怪物吗?!一个半大小子,嘴里说出来的话,竟然一套一套的!
慕容允摇头晃脑,“不是我一张嘴厉害,而是原本就如此,阿嫂的心都在阿兄身上呢。就是现在伯父和伯母看的严,她又差点被送回娘家,当然要小心谨慎了。阿兄不必丧气。”
“丧气?”慕容叡失笑,“我不会丧气。”
正说着,那些家仆姗姗来迟,他们进来一言不发,开始收拾满屋子的东西。
慕容叡带着慕容允出门去,“你说的那些话,该别是来逗我开心的吧?”
慕容允半点也不害怕,更不急切,他口齿清晰,语速适中,“阿兄比我聪明多了,怎么可能听不出来,我是故意奉承阿兄,还是真心实意,阿兄一眼就看出来了。”
慕容叡朗声大笑。
兰洳在后面听得一愣一愣的,这慕容家的小子们可不得了。慕容叡这样,小的还这样。
之前这一家里,慕容叡一枝独秀,还好说,可是现在多出一个人来,这可就坏事了。
*
慕容渊在平城内张贴告示,为慕容陟求医。慕容陟的那条腿,伤的比较早,在被俘虏的时候,就已经伤了。之后过得片沛流离,被所谓的几个主人毒打,打断了一条腿,那天抓住机会,拖着伤腿逃出来加重了伤势。
现在伤口的腐肉剐去,可骨头那儿还是个问题。
这种棘手的伤,一般的大夫治不好。慕容渊一面去请军医过来诊治,一面求名医到刺史府上来。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慕容渊开出的报酬很是可观,引来了不少人毛遂自荐。
现在慕容陟的院子里都是人,明姝在一边伺候,慕容陟躺在床上,卷起裤腿,把腿伤露出来。
明姝守在那儿,瞧着大夫们对着慕容陟的伤口琢磨。
慕容陟不喜欢这样被人围观,可不得不忍耐,他看了明姝一眼,“阿蕊要是觉得烦闷,出去透透气。”
这儿到处是人,空气污浊,而且他实在是不想被娇妻看到他现在的模样。
“没事。我在这儿,要是你有个甚么需要,也便利些。”明姝摇摇头。
她看了一眼那些大夫,大夫们围在一起商讨该怎么治伤,最后慕容渊寻来的那个军医过来,伸手按在慕容陟腿上,看看断骨情况到底如何。
慕容陟额头青筋暴露,冷汗如雨。
大夫手上有几分力气,疼的他一把攥住了明姝的手。
他身体虚弱,可是剧痛之下,把明姝的手攥的生疼。明姝疼的泪花直冒,把喊疼的冲动忍下去,忍痛柔声劝慰,“忍忍,再忍忍。”明姝纤细的眉尖蹙起又很快松开,她拿着帕子给慕容陟擦拭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
“疼,真疼。”慕容陟疼的浑身冷汗不停的冒。
她在一边柔声劝慰着,满屋子忙乱,刘氏过来了。
明姝在这儿看着,刘氏实在不放心,何况躺着的这个是自己最喜欢的儿子,哪里能放下心,一定要过来看着。
她过来看到慕容陟满头冷汗,心疼万分,挥开明姝,自己坐在儿子身边,并呵斥军医,“能不能轻点!大郎君都已经受不住了!”
“夫人,探骨手轻不得,若是手轻了,探寻不到骨头的真实情况,接的不好,到时候是要断骨重接的,到时候痛楚要比现在的多上百倍。”
刘氏听到‘断骨重接’四字,打了个冷战,她坐在长子身边,忍不住掉眼泪,“苦命的大郎,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呢。”
慕容陟额上的冷汗比之前的更多了。之前明姝握住他的手,不哭不闹,只是柔声安慰他鼓励他,哪怕是撑着一口所谓的男子气概,他都极力麻痹自己,渐渐的腿上的痛楚似乎都没有那么强烈了。
可是听到亲母的哭声,那麻痹了的痛楚渐渐的又回来。
或许是亲母的心疼,原先的压抑下去的痛苦不仅仅回来了,而且比之前更剧烈,明姝见着慕容陟脸色苍白,汗如雨下,而且疼的两颊肌肉都在抽搐。
“有没有麻沸散?”明姝抓住军医问。
再这么疼下去,恐怕人就要晕过去了。
军医看了一眼慕容陟,“大郎君还好,尚未到用麻沸散的地步。”说罢又低头探伤。
军医见多识广,见多了断腿露骨,甚至被剖开肚腹,肠子直流。慕容陟这样,不算什么。
明姝守在一边,看到慕容陟疼的几乎快要虚脱过去,刘氏心疼不已,却又没有办法,只好守在那里。
过了好会,终于军医道,“大郎君的情况并不是很好。”
这话听得刘氏立刻寒毛直竖,她看了一眼儿子,有些不稳。
明姝眼疾手快扶住她,才没让她一头栽下去。
“那就好好接。”慕容陟睁开汗湿的眼睛。
“大郎!”刘氏听到这话悲声又起。
“夫人,痛哭无济于事,夫人和娘子是要留在这儿,还是在外等候?”军医问。
刘氏听后怒目而视,“你们难道都是铁石心肠?他都这样了,还要我不哭?”
见着儿子痛苦,刘氏也是难受,而且恨不得身边人都和她一块痛才好。见到军医言语冷静,顿时就给军医扣上了一定铁石心肠的帽子。
军医满脸无辜,心中厌恶刘氏无理取闹。
做大夫的,就是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要冷静自持,只有这样才能判断伤势,好对症下药。难道要和病人家属一块哭的捶胸顿足,那才是好了?
“阿家,我们先出去吧。”明姝看出军医的愤懑不平,她转头轻声和刘氏道。
刘氏一推她,“要出去你出去,我要在这儿陪大郎。”
慕容陟强撑着,“阿蕊先出去,待会再进来。”
既然慕容陟都已经开口了,明姝再留在那儿也是无用。她退到厢房里头,正好可以吃点东西充充饥。
今天一上午都在忙乱中度过,早膳吃的那些东西根本叠不住肚皮。等到闲下来,就是抓心挠肺的饿。
有人端了胡饼上来,明姝随意吃了点。东西才下喉,就听到慕容陟房里一阵惊呼。
旋即有侍女慌张跑过来禀告,“娘子不好了,夫人晕过去了!”
刘氏留下来后,大夫们也没给她客气,当着她的面,刮去腐肌,重接断骨,血淋淋的不加半点遮掩,刘氏见着,两眼一翻就晕过去了。
又是一阵慌乱。
明姝和侍女把刘氏给抬出来,到厢房里头,还叫来大夫救治。
大夫给刘氏刺了几针,刘氏悠悠转醒,紧接着反过身来,抓住床沿,把肚子里头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难闻的味道顿时在室内弥漫开来。
明姝一边伺候刘氏,叫人去慕容陟那边看着,这边又叫大夫开药止吐。
忙乱好会,明姝听到熟悉的声音,“嫂嫂还是歇会,阿娘这里我来照看吧。”
明姝一抬头,见到慕容叡站在那儿,他一出来,场面顿时安静了许多,只听到刘氏痛苦呕吐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