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白丞相一时间语噎地看着她,在迫人的双瞳一再逼视下,见女儿都说到这里了,估计也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终于妥协的点头承认了:“爹与太子殿下达成同盟,并非想用你来从中斡旋,不过是都抱着为你报仇雪恨的心思罢了。”
说到此处,他的嘴角突然染上欣慰的笑意:“女儿,恐怕你还不知道,太子殿下在你失明后,竟在东宫里狠狠揍了一顿七皇子企图替你泄愤。这事引得朝堂动乱了好一阵子,让继后憋屈了好久,那段日子,爹觉得最是过得舒心惬意。”
这事她听过太子提及到,前朝有爹坐镇,想必当时太子被禁足东宫,并未吃了苦楚。
倒是七皇子,估计没少被爹怂恿群臣掺他的折子。
哑然失笑地看向爹,父女二人眼神交流中,皆是大笑起来。
“爹,怪不得那些官老爷说不能将您得罪了,否则依爹的性子,这般记仇,还不寻了机会就向仇家明里暗里捅刀子。”
“哼,竟然编排你爹,还有没有规矩。”
这话刚落下,突然车厢外一道男人插足进来:“启禀丞相大人!长明山脚已经到了!”
丞相大人应了声,待离开时,回过头看了眼女儿,嘱咐道:“今日事多,你断然不能到处乱跑,听明白了吗?”
白筠看着爹严肃的神情,知晓其中的厉害,低头一寻思,就明白了话里头的言外之意。
估摸着,今儿个长明山要有意料之外的大事发生,赶忙点头答应下来:“爹放心,女儿懂得。”
眼见爹的背影越渐远去,最终消逝在人群中,方才收回目光。
墨兰搀扶着白筠下了马车,才问道:“小姐,是否现在就过去官家小姐们的汇合地点?”
“过去吧。”
白筠立在一群莺莺燕燕中,抬头张望了一眼长明山。
因时辰尚早,此刻山顶正被一层朦胧的薄雾笼罩,宛若一层青纱帐,影影绰绰间有巍峨高耸的陡峭,直上云端,壮阔至极。
皇帝带领宗室子弟,文武百官,拾阶而上。
白筠作为大臣的女眷落在队伍的后头,耳边听着各府邸的小姐们,怀揣的好奇心互相攀谈起来。
“听说这次随御驾前来长明山的人数比往年要多很多。”
“对,我去年也有幸在随行御驾的队伍里,但是人数上可要比今年少一些,也不知道是何原因。”
“我听说呀,是京城里要有变故,所以这才让大臣们将亲近之人安置妥当,我爹历来宠爱我,所以将我带到身边,有什么安全的地方比随御驾更稳妥呢?”
“怎么可能?倘若真有大事发生,你觉得消息都漏到你府邸了,京城里还真有可能发生变故?”
“对,我也以为你这番话这话说的不对,京城要有变故,是何变故?莫要危言耸听,说,你是从哪里听来的,简直满口胡邹,小心被有心人听了去,在陛下面前告你状,定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欸!我也就道听途说的,你们可莫要搬弄是非。”
后面的话,白筠没有心思再听。
寒食节大祭,皇帝依照祖训,必须离京前往长明山祭祀先祖,以求先祖庇佑吴国繁荣昌盛。
恰逢此时,京城内兵马空虚,又以安皇后懿旨为尊,倘若她用安家的兵权做了谋逆之事,那结果真是不敢令人想象。
果不其然,众人刚爬到长明山顶,祭祀还未开始,山下就传来冰刃相交声。
刺耳的嘶喊声顺着风,被带到山顶,顺目望去,可以看到乌压压的一片黑影,就在山下交战起来。
胆子小的闺阁小姐,当场就要被吓得晕了过去。
白筠瞅了眼瑟瑟发抖的闺阁小姐,寻思着,是否要继续待在原地等死?
墨兰可就没那么多顾虑,满脸不可置信后,直言道:“小姐,怎么办?我们留在这里等死吗?奴婢一双拳头,斗不过那么多的敌人。”
……
白筠觉得留在原地容易被冲上来的敌军误伤,可是此时落跑,是否有失颜面,到时候若是敌军不曾攻上山来,那不是等着被人秋后算账?
如今被墨兰一语揭穿了内心想法,未免遭到周围闺阁小姐的记恨,赶忙对墨兰投以鄙夷的眼神,嗓音凉凉道:“这些叛军和你家小姐有仇有怨?”
这话问的很有水准,墨兰无语地看着小姐,摇了摇头。
“既然与你家小姐无仇无怨,即便他们登上山顶,也不会有闲情逸致来找你小姐索命。你放心,你家小姐的命没那么值钱,人家纯粹是来寻队伍前头带路人的晦气。”
呃。
瞧这话说的,还不如直接言明,敌军是为了取陛下的性命而来,你这等小喽喽,自然不会遭人惦记。
但是这话十分的奏效,周围的闺阁小姐们,亦是觉得,既然不找本小姐的麻烦,那关本小姐何事?
赶紧要打起精神,不能被周围的小姐们低看了。
一时间,已渐晕厥的闺阁小姐们,无不强撑着一口气,被搀扶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墨兰用手抚着前胸,顺了口气,方才道:“还好,还好,那奴婢的小命可就保住了,哦,小姐的小命也必然保住了。”
白筠白了她一眼,毫不犹豫地打击道:“那很难说,这群叛乱分子一旦冲上山顶,必定势如破竹。倘若真在祭坛上动起手来,让他们得逞的机会还是很高的。你家小姐又是出身丞相府,估计一会儿要被作为主要目标擒下,用以威胁你家老爷就范。”白筠如实说。
这?
这可要如何是好?
墨兰刚放松的心绪又揪了起来:“那怎么办?”
“不知道,尽人事,听天命,若是那群叛乱分子冲上山来,真朝着你家小姐冲了过来,那正是体现你作为忠仆的时刻。上!本小姐精神上支持你!”她拍了拍墨兰的肩膀,给予重托。
……
周围的闺阁小姐们听完此话,不由得继续瑟瑟发抖。
她们可都是朝廷命官家的小姐,如今又站在敌军进宫的最前线,一旦敌军冲杀到了长明山顶,自然要拿她们最先开刀!
好一点的结局,是被擒拿下来,用以要挟父亲。
坏一点的结局,是被敌军祭旗。
不怕死的结局,还可以选择为国捐躯。
最后事实证明,敌军未曾攻上长明山,战事还十分迅速地结束了。
整了半天,全身心戒备准备大打出手的墨兰,结果是白担忧了。
至于吓得虚脱的闺阁小姐们,最终被胆子肥大的小姐们,狠狠地鄙夷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众人议论纷纷,得知这场叛逆分子引发的战事,虎头蛇尾就结束了。
七皇子领着安氏一族七万雄狮,浩浩荡荡地进发长明山,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打算围剿山顶正挟持皇帝的太子殿下。
皇帝听到这个谋逆的借口,当场就在祭坛上破口大骂:“这个畜生!”
太子却不疾不徐地走到陛下跟前,说了句:“父皇请放心,长明山的附近,此刻正有十万晋州军在操练,他们听见军队行进的声音,派完探子查看,自然会保护父皇安危。”
……
操练?
晋州军?
那不就是金国公统领的军队?
说白了,就是金皇后的娘家人。
这借口实在太损了!
天底下哪有那么凑巧的事,十万操练的大军,正赶上了谋逆的七万大军进攻?
是个明白人都猜到,太子殿下这是事先洞悉一切,早早借调了晋州军,特意埋伏在长明山下,等着所谓清君侧的七皇子领着七万大军,进入翁中,再将其杀个片甲不留!
果不其然,山下两军交战并未经历太长时间。
七皇子就被活捉,直接押送到了陛下面前,嘴里高声呼喊着冤屈:“父皇!儿臣是冤枉的,儿臣没有谋逆!带领七万大军杀到长明山下,纯粹是为了营救被太子挟持的父皇啊!是太子太过于阴险,是他在诓骗儿臣,儿臣是中了他的诡计!”
“满口谎言!”皇帝呵斥完,当场给了七皇子两个嘴巴子,自然不会相信他的鬼话,反倒异常震怒:“胆敢弑君谋逆!都怪朕平日里太纵容你了,才让你酿成今日之祸。如今你认错与否,也都无关紧要!”
什么?
认错与否都无关紧要?
这意思就是父皇要治他的罪!
七皇子抱着皇帝的大腿,痛哭流涕:“父皇,儿臣真的是冤枉啊!要谋逆之人是太子殿下,他心怀叵测,不然如何会让晋州军提前埋伏在长明山下,正好埋伏了儿臣带领的七万大军!”
“晋州军正巧在长明山附近操练兵马,不巧的是,正好撞上了皇弟领着七万大军意图谋逆。”立在一旁的太子,嗓音低低,透着凉薄,缓缓解释道。
放屁!
这是什么鬼借口!
谁信?
那个蠢货会相信这等借口!
“听见太子说的话没,倘若不是晋州军正巧在长明山下操练,朕还能站在这里审问你这个逆子!”皇帝义愤填膺地道。
……
父皇怎能相信太子的鬼话?
七皇子再次抱住皇帝的大腿,哭嚎道:“父皇!您相信太子的话,为何不能相信儿臣的话?儿臣真的是赶来救父皇的啊!”
哪想到,皇帝的脸色更是阴沉的吓人,很是嫌恶地一脚踹开了他,怒道:“你这逆子,满嘴都是谎话连篇,事已至此,竟然还不认罪!倘若不是太子视先洞察你这逆子要谋逆,早早将罪证搜集完放在朕的案前,恐怕你率领的七万大军,就真的要逼宫成功。此时此刻,你还会伏倒在朕的腿边,向朕哭诉?”
什么?
罪证?
七皇子脸色煞白,难道他真的露馅了?
冷眼旁观的太子终于走向前来,凉凉地说:“七皇弟,皇兄给过你机会,倘若你不是率领七万大军干出了谋逆大罪,而是真的一心一意为了救被挟持的父皇,皇兄自然不会让晋州军与你交战。”
“我不信!我不信!你早早派了晋州军埋伏在长明山下,就是为了擒拿我,岂会留给我一条生路?倘若我不做最后一搏,领兵杀上长明山,结果只会是任你鱼肉!”此时此刻,七皇子被这一激,终于如实道出真相。
是啊!
杀上长明山才是七皇子的最终目的。
亲耳听见他承认谋逆,皇帝更是愤怒不已,狠狠地在他肩膀上踹了一脚,指着他暴怒道:“你这个不忠不孝的伪君子,朕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祸害!不止满口谎言,还是个敢做不敢当的孬种!从今往后,朕再也没有你这个儿子!来人,将这罪人压入大牢,等待宗人府审判,朕不想再看到这个罪人!”
七皇子大惊失色。
宗人府审判?
那可就是死罪!
父皇连条生路都不愿留给他?
“父皇!父皇!听儿臣解释啊!”
七皇子很快就被侍卫们拖了出去。
皇帝疲惫地坐回龙椅上,揉了揉额角,好半晌才抬起眼帘,看向太子,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良久,突然问出了心中的疑惑:“皇儿为何最后没有像你七弟一样,命晋州军杀上长明山,逼朕退位?”
太子脸色凛然,立马跪在地上,恭敬道:“儿臣断然不敢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朕以为你会恨朕。”皇帝喃喃嘴角微微勾起,仿佛透着一丝嘲弄,自语起来。
太子惊讶地抬眸,正对视上皇帝探寻的目光,皱了下眉,如实回道:“儿臣有怨过父皇,但是从来没恨过父皇,母后说过,父皇身为一国之主,自有难处,自然无法顾及咱们母子二人。”
是啊!
姿云总是那么善解人意,可是好人在这座吴宫里,总是命短!
皇帝心底恨,恨那个害姿云的人,更恨他自己,连妻儿都保护不了!
“可若是父皇对你母后再多关注一些,她也不会被安氏那个贱人给害了!”说到此处,皇帝怒目圆瞪,无不是咬牙切齿。
太子的神色一黯,苦笑地摇了摇头:“父皇不必伤感,母后当年身体已渐不适,即便安氏没有下毒,母后恐怕也命不久矣。”
哪想到皇帝突然从龙椅上蹭地一下子站起身来,怒吼道:“不!是安氏那个贱人,你母后才会早早故去,姿云当年对朕承诺过,要陪着朕,守着朕一辈子!若不是因为安氏,她也不会撒手人寰,死的那般痛苦。”
母后死时的情景历历在目,太子本不予言语,沉默良久,终道:“父皇节哀,保重龙体要紧。”
皇帝抿着唇不语,闭上眼帘后,默默地坐回了龙椅上:“如今老七干出这等谋逆之事,少不了是安氏那个贱人在背后筹谋一切,如今,她终于是要要地府里向姿云忏悔。”
安皇后坐镇京城,以为用懿旨即可掌控京畿要处,等着儿子凯旋而归。
没想到,却等来儿子谋逆失败,被关进大理寺的消息。
坏事做尽的安氏,理应结局是死罪。
断然得不到救赎,即便下了地府也是要受到地府审判,再受刑的吧?
想到这里,皇帝觉得顺了一口气,良久,朝着太子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
姿云的大仇,他就要报了,只待回了宫,将安氏那个贱人赐死,待他百年之后,就可以有安心地在地府中与姿云相见泽。
也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当初的诺言,奈何桥上等到对方到来,再一同饮下孟婆茶,来世再做一对夫妻。
他对她的歉意,在她生前没有说出口,将来奈何桥上,一定要与她解释泽。
皇帝闭着眼帘,沉寂在自个的回忆里。
太子默默地退了出去。
他从未怨恨过父皇,因为他知道,父皇将安氏提为继后,不过是因为前朝安氏一族过于强大,不得已平衡前朝而为之,可内心对于安氏的憎恶丝毫没有减少泽。
即便没有今天这一出谋逆,皇帝迟早也是要将安皇后废黜。
至于七皇子,一个打从心底里憎恶的后妃所生,如今又干出这等谋逆之事,皇帝如何能有疼爱之心?
父皇与母后因为后宫佳丽三千,夫妻隔阂越来越深,他不希望与筠筠再走这条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