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夫人一把推开她的搀扶,摇了摇头, 恢复点神志方才厉声道:“你如今心疼娘又有何用?非要把你娘气的险些岔气,你心底才好受吗?”
扑通一下子,白筠跪在了地上,眼眶里已然蒙上水汽:“女儿不敢!这等大逆不道的事,爹若是知道了,定然不止罚女儿跪祠堂那么简单。”
丞相夫人坐在椅子上,也没叫她起身,就这么直勾勾地注视着她,叹息道:“你这倔脾气就随了你爹,非要往死胡同里钻。现如今安皇后得势,她要扶持七皇子登上储君的位置,虽然算不上明目张胆地进行,可稍微明眼的人,哪会看不出来?”
白筠对视上娘亲审视的目光,没有退缩。
丞相夫人无可奈何,又继续道:“你选择太子殿下,不止是选择一个与你相守白头的普通人,他是储君,若是七皇子将来在皇权争斗中侥幸胜出。你可想过太子殿下的结局?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终身幽禁,最坏的打算,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如若结局是死,你依旧要飞蛾扑火随他而去?”
“倘若涵哥哥真的从储君的位置上败落,那女儿也会陪伴在侧,不离不弃!”她微仰起头,小脸写满了倔强,言语间不曾软弱半分。
这话彻底激怒了丞相夫人,刚扬起手,就想给她来个耳刮子,将这般不要脸面的话,给打回去。
可是距离她的脸颊一寸时,终是没忍住落下去,只得言语上更加激烈,怒骂道:“你陪伴在侧是如了愿,可爹娘呢?一旦你嫁给太子殿下,你爹就被满朝文武百官自动归入□□羽,殿下若是从储君的位置上跌下来,我们全家,乃至全族,都要受到牵连!就因为你个人的心愿,让整个白氏一族,都要陪着你殉葬吗?”
这声质问,太过沉重,压在她的肩膀上,险些令她喘不过气。
亲情,爱情,自古两难全,本是最难以抉择的选项。
她如何能回?
放弃哪一个,都叫她痛不欲生。
白净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泪痕,她抽了抽鼻息,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唇角微微带着笑,平静道:“涵哥哥既未负女儿,女儿是断然不会负涵哥哥的。”
丞相夫人满脸骇然之色,显然不敢相信一手养大的女儿,最终还是选了太子殿下。
白筠沉默片刻,才缓缓续道:“可是娘说的很对,女儿姓白,享受着白氏一族给的荣耀尊崇,断然不能因为自己,连累了整族冒险。”
既然说了不会有负太子殿下,又不愿连累白氏一族。
丞相夫人没明白这番话说了有何意义。
“那你待如何?”她再次冷声追问答案。
她的嗓音铿锵有力地回道:“跟了涵哥哥会连累家人,拒绝涵哥哥会做负心人,若想亲情爱情两全,女儿唯有守着闺阁。涵哥哥一日未取太子妃,一日未继承大统,女儿就不出嫁!”
“你敢!”丞相夫人拍案而起,胸前因大口喘气而剧烈起伏。
她实在不敢相信,平日里乖巧温顺懂事的女儿,倔强起来会说不出嫁,守着闺阁等着太子殿下这等不知廉耻的话。
当年金皇后看中筠儿,内定为太子妃人选,那是筠儿的荣耀。
虽然最终没成事,可也没有人敢在背后乱嚼舌根,毕竟关乎到皇家声誉,谁敢冒着掉脑袋的危险胡言乱语。
可如今不一样,筠儿是单方面为了太子殿下不愿出嫁,倘若传出些风言风语,那一辈子的清誉也就彻底毁了。
“你可是丞相府的大小姐!难道当年你祖父的教诲,你都给忘记了?这偌大的家业,是要扛在你一个人的肩膀上,你若不出嫁,一个闺阁女子,谈什么撑起家业?”
说到此处,丞相夫人又感觉到一阵晕眩感,摇摇晃晃地扶着桌案,险些没把持住跌倒在地。
白筠搀扶着娘亲,一时间被吓得不敢动弹,手臂紧紧挽着娘亲的手臂不肯松开丝毫,泪眼婆娑道:“娘,莫要吓女儿,女儿知道错了,是女儿不孝,这般惹您生气。”
丞相夫人坐回椅子上,看着已渐出落得标致的女儿,思想也成熟了,不再是那个可以任由拿捏的小姑娘。
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她叹了口气,望着黑漆漆的夜色,好像随时会吞没一切。
此刻看着富贵荣华的丞相府,可能因为多嫡,顷刻间就会覆灭。
也不知道子嗣凋零的白氏一族,能挨到几时?
她嗓音低低,没有再激烈质问,只是无奈地看着女儿:“筠儿,你喜欢太子殿下什么?他值得你如此掏心窝子的付出?他是储君,将来后宫佳丽三千,你可知道一旦嫁了,就再也没有回头路,那座吴宫里,不知道有多少身份尊贵的娇花,每一朵都浑身长满了刺,虎视眈眈盯着母仪天下的位置,就你这性子,斗得过她们?”
白筠跪伏在丞相夫人的身边,摇晃着她的手臂,嗓音软糯糯地失笑道:“娘,涵哥哥并非负心人,倘若我嫁给他之前,要顾虑到未来有可能后宫佳丽三千,还有岌岌可危母仪天下的位置,那这个人还能嫁吗?”
难得两母女说会贴心话,丞相夫人已然压下内心的怒火,好脾气地同她闲聊道:“这些不该是女人出嫁前顾虑的?那你还想顾虑什么?”
白筠扑哧一笑,轻声细语道:“娘说的这些也没有错,可是在一个已经知道各方面都优秀,还有责任感的男人面前,顾虑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有什么用?最实际的方式,还是应该努力武装起自己吧。”
“武装自己?”丞相夫人疑狐地瞟了她一眼,没想到女儿竟然懂得男女之情的相处之道?
“自然是防范于未然,将太子殿下看的死死,不容他有机会接触别的女人。”白筠小脸一扬,十分有志气地说。
……
这是什么烂主意?
将男人看的死死?
路边的野花那么多,何况还有固定选秀出身的正经嫔妃,岂是一句轻巧的话就可以拦住那群莺莺燕燕?
“你这句轻飘飘的话,也不怕外人听去了,要笑掉大牙?你是多有姿色,才学,背景,胆敢夸下海口,觉得太子殿下会对你一心一意?”丞相夫人轻笑一声,觉得果真是孩子气的话。
白筠极负有自信,丝毫不惧,朝着娘亲抛了个媚眼,抚着鬓间流苏嫣然一笑道:“这话娘可就说错了,女儿论姿色,才学,背景,在京城内也是拔尖的,如何会留不住一个男人的心,那些女人想要进门,哪那么容易。”
丞相夫人不愿意在这种未知的话题上斗嘴皮子,实在没个定论,也就沉默不语了。
白筠眼珠子溜溜转了转,试探道:“涵哥哥各方面都那么优秀,身份又如此尊贵,娘对他可是有偏见?才会不喜欢。”
这话要从何说起?
想当年,太子殿下隔三差五地登门看望女儿,对女儿体贴入微,又是青梅竹马的情分,有哪个男人能比得上殿下的优势?
人心是肉长的,这一幕幕看在眼底,再与京城内的纨绔子弟相比较,若说她讨厌殿下,又怎么可能?
“娘对殿下没有偏见,只是替你考虑的角度不同,所以才一直不同意这门婚事。毕竟,你还有更好的选择,而不是后半辈子被关进一座囚笼里。”
“不会的!涵哥哥不会这般对女儿,请娘放心。”白筠直勾勾地看着她,这话接的干脆利落。
末了,她赶忙摇了摇娘亲的手臂,撒娇道:“娘,您就依了女儿吧?”
这回,丞相夫人面色没再有太大的惊讶,只是落下一句话:“你爹那里,娘做不了主。”
白筠眼眸一亮,知晓娘亲是间接同意了!
赶忙应声道:“爹那里女儿自会说服!”
“那就是你自个的事了,娘不再插手。”说罢,丞相夫人果断地转身离开了。
第53章
一年一度的第一大祭——寒食节, 就要来临。
禁烟火, 吃冷食,以寄托对祖先的哀思之情。
白氏是大族,丞相夫人虽然辈分不算宗族里最年长的妇人,却是如今宗族里地位最崇高的妇人, 当朝丞相的正妻,理应负责寒食节里祭祖的全部事宜。
得了空无人管束的白筠,在府中越发自在, 领着贴身丫鬟们杀进厨房, 立下宏愿,不捣鼓出寒食节祭祀所用的贡品,俨然一副不肯罢休的模样。
墨兰看着小姐与厨房里的厨娘学习捏面团,好奇地询问道:“小姐,这蛇盘兔十分有讲究, 你头一次做,只怕是赶不及做好成品, 送入东宫吧?”
“那不成, 就是不会做, 这才将最会做面试的李厨娘拉来亲自教学, 本小姐就不相信, 拿不下蛇盘兔。”
白筠揉着面团, 不一会就觉得额角已有一层薄汗, 墨兰赶忙拿着丝巾为她逝去汗珠,感叹道:“早些年也没见小姐对太子殿下这般殷勤, 哪还能见到亲自下厨这等景象,小姐,您堕落了。”
她手中的面团一顿,操起案板上的面粉就朝着墨兰脸上撒去。
可惜,身手敏捷的墨兰微微偏过头,就险险避开了,赶忙拍了拍胸口,故作样子顺着气道:“哎哟,这是说到小姐心坎里去了吧?嗯,小姐如今可算是恼羞成怒?哦,不对,应该说是羞于见人。”
扑哧一声,守在一旁的丫鬟们没忍住,抖动着肩膀,掩嘴偷笑。
“好哇,竟敢编排你家小姐,看我不收拾你。”说到此处,果然见白筠扬起下巴,做起沉思状。
这是要琢磨什么阴谋诡计?
墨兰赶紧讨饶道:“别,小姐您若是此时收拾奴婢,那这蛇盘兔今儿个怕是很难出炉了,到时候无法送进东宫,那奴婢的罪过可就太大了。”
白筠轻哼一声,继续揉着面团:“不错呀,晓得为自己开脱罪责,越发伶俐了。”
“实乃小姐教导有方,奴婢受之有愧。”说罢,还行了个端庄的大礼。
“得了,有这闲工夫给你家小姐戴高帽,还不如喂两块糕点来的实在。”白筠撇过脸,看向不远处灶台上牡丹花雕刻的精致食盒,笑容布满双靥。
这是昨儿一早,太子命宫里的大厨,按照白筠往日里的口味精心制成的各类糕点。
她很是喜欢,都说要抓住一个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一个人的胃。
太子确实深谋远虑,寻了宫里手艺卓越的大厨,每种糕点不多不少,刚好两块,真是令她吃完一块再想一块,吃完两块,唯有望眼欲穿。
想当年她刁钻的胃口,就是被金皇后养出来的。
后来离京三年,嘴馋着宫里的美食,惦记多年而不得,望穿秋水后,如今失而复得,何以不欣喜。
单是念叨着美食佳肴,就觉得跟了太子准没错。
墨兰挑了块桂花口味的糕点,小心翼翼地捧到白筠跟前,喂进她的嘴里:“小姐这般好吃,将来还不被太子殿下吃的死死?你看,这一盒子糕点,就将你收买的这般勤劳,这还亲自下厨捏面团,那可不行。”
旁边的一种贴身丫鬟无不点头,附和道:“是啊!小姐,这可不行,您的威严何在?”
白筠嘴里品着糕点,美滋滋的,微微仰起头,想着威严二字。
干她何事?
填报肚子才是要紧事。
民以食为天。
“你们莫要煽风点火,小心将来本小姐给你们寻的夫婿,专挑个能整治你们的。”
……
威胁!
深深的威胁!
贴身丫鬟们无不禁声。
白筠扫了眼瞬间乖巧懂事的丫鬟们,嘴角噙着笑,收回眼神:“还是相公好使呀!这都还没出嫁呢,就能被这二个字震慑住。”
终于可以收回心神,将整个心思放回手里的面团,突然询问起厨娘:“这面团应该算是揉好了?”
李厨娘点点头,拿起面团放进手心,摆弄起造型,不消一会儿,就捏出惟妙惟肖的蛇盘兔。
举着成品横在小姐跟前,展示一番,方才讲解询问道:“蛇盘兔,必定富,这是古时候流传下来的谚语。如今将它放在寒食节上,却常常用来表达孝道之心。如今小姐想要将它送予太子殿下,是为了让殿下莫要因思念金皇后而郁郁寡欢?”
白筠自幼吃着李厨娘做的饭菜长大,所以面对长者,也没有太多拘束感与戒备:“还是李厨娘这个过来人看的清楚明白,我确实想借着它讨涵哥哥的欢心,安慰他,莫要太过于思念金皇后。”
两年前,身子骨本就不好的金皇后,突发疾病,御医们守着坤德殿一个月,终是没有将金皇后再次抢救回来。
陛下丧妻之痛,不得宣泄,唯有发泄在一众宫人身上。
据说钦点了为金皇后殉葬的宫人何其多,以至于京城里的人谈之变色。
若说陛下对金皇后情深义重,怕她地宫中无人侍奉周全,干了回令天下人为之震惊的事。
那为何金皇后薨逝不足一年,陛下就急着册立庄妃为继后?
白筠虽未曾亲眼目睹陛下对安皇后的感情,但想来还是打从心底十分满意。
不然,涵哥哥的储君位置,也不会被七皇子窥视。
若无陛下在安皇后背后撑腰,也算间接授意七皇子干起这大逆不道之事,他又岂敢对涵哥哥蹬鼻子上脸?
她刚回京,在广乐楼时可不就见识到了安皇后为太子挑选的卢家才女,确是个识大体的姑娘。
这等佳人,没想明白安皇后是安得什么心?
怕天下人议论她时,与过世的金皇后想必,称不上一代贤后?
所以,越发在表面上对太子献殷勤,就怕到时候太子倒台,天下人会声讨她。
有这种可能性,毕竟安皇后还窥视过她,想撮合她与七皇子的婚事,将白氏一族收为己用。
这般想着,手里捏的蛇盘兔也成型了。
毕竟是个手巧的,拿针绣起花来,可以栩栩如生,没道理捏个面团,塑不出个造型。
李厨娘笑着直夸赞道:“小姐的手艺头一次做,就可以出师了,确实厉害!”
白筠一连做了好几个蛇盘兔,才去净手,眼见升起炉火方才嘱咐道:“蒸好后挑几个好的直接送往东宫,再差人告知我即可。”
寒食节的冷食送入东宫时,太子正坐在案边写密信,扫了眼是丞相府送出来的专用食盒,嘴角不自主地流露出淡淡的笑意,方才低下头继续写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