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严家慈曾欲给学生娶亲,只是学生以为,身为男儿,自该是先立业后成家,功名未就,怎能娶妻生子?再者,学生亦未遇到心仪的女子。成亲这等大事,虽应当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学生以为该寻一个心灵相契者共结连理,才能永结同心、白头偕老。”乔智嘉低头,唇角上翘,他本就是天姿聪颖又灵动之人,听此言,已知沈穆轲有意要将家中女儿许给自己;他虽守礼,未进内宅,未见沈家女,但沈穆轲嫡女即将及笄一事,他多少有耳闻。
沈穆轲被他这话触动了心结,没能娶到想娶的人,是他一辈子的遗憾,半晌不语。乔智嘉心中一紧,难道他说错话了?回想刚才所言,并无不妥,强作镇定的端杯喝茶。
“士会,上次吴大人看过你的文章,对你的印象不错,保持下去,春闱必能顺利通过。”沈穆轲把话题岔开了。
“是,先生。”乔智嘉也就顺着他之意,改了话题。围绕着科举,沈穆轲提点了他几句,就将他打发走了。
沈穆轲在书房里又坐了一会,起身往若水院去。陶氏在内客观小憩,淡淡的兰花香,从香熏里飘散出来,婢女们坐廊下,或纳鞋垫,或绣帕子,或打络,整个院子安安静静的,没有异响。见沈穆轲进来,纷纷起身屈膝福礼。
陶氏听到声响,被惊醒了,皱了皱眉,这人这个时辰过来,要做什么?初三从仁义伯府回来后,两人就再没见过面。可人已进来了,陶氏到底也不能无缘无故将人撵出去,只得穿上外裳走了出去。
“老爷过来有什么事吗?”陶氏直接问道。
沈穆轲在椅子上坐下,“我已决定把遐姐儿许配给乔智嘉。”
陶氏惊了一下,断然拒绝道:“这门亲事,我不同意。”且不说沈丹遐喜欢的人是徐朗,那怕沈丹遐没有喜欢的人,她也不会将女儿嫁给一个被庶女觊觎的男子。
“乔家虽是商户,门第不高,但是乔智嘉有才识,乡试他是经魁,如今他拜在我的门下,我看这他的文章,这次春闱,他极有可能进一甲,到时就可以改换门庭。朝中有我提点他,他一定能熬出来,到时候就能封妻荫子,遐姐儿跟着他也能享福。遐姐儿是低嫁乔家,只要沈家不倒,其父母兄嫂必会好好待遐姐儿,遐姐儿日子必然过得轻松,这门亲事有何不好之处,你这个目光短浅的女人,凭什么不同意?这事就这么决定了,等遐姐儿及笄后,就让乔家上门提亲。”沈穆轲考虑的还是比较周全的。
陶氏被他的自作主张差点气厥过去,冷笑道:“遐姐儿的亲事,我早已和人商定好了,不劳老爷操心。这乔智嘉这么好,你还是留给五姑娘吧?难道老爷不知道,这乔智嘉可是五姑娘看上的人,腊八节那天五姑娘还亲自送了腊八粥给这位乔公子,还托人送荷包,送信函,还想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呢。”
“你闭嘴,念姐儿虽非你生,也唤你一声母亲,你怎么能如此败坏她的名节?”沈穆轲诘问道。
“老爷等着。”陶氏起身进内室,找出了沈丹念上元节那天约乔智嘉上街观灯的纸条。
看到那张纸条,沈穆轲脸都黑了。
“老爷,五姑娘不愧是老爷心爱的女儿,眼光和老爷一样,都看上了乔智嘉。”陶氏阴阴地笑道。
“你为何不早将这事告诉我?”沈穆轲沉声问道。
“老爷公务繁忙,我都见不着老爷,我上哪儿告诉老爷这事?如今不是更好,把五姑娘嫁给乔智嘉,既全了五姑娘的心思,又合了老爷的意思。”陶氏嘲讽地道。
沈穆轲狠狠地瞪了陶氏一眼,抓起那张纸张,气冲冲的走了。陶氏抓起榻上的软枕,朝着他的背影砸了过去,女儿的亲事,她绝不会由他胡乱作主的。
在两人谈崩的同时,沈丹遐戴着帷帽,和莫失莫忘站在路边,等着车夫修车;沈柏寓被沈柏密盯着,在家里温书,为春闱做最后的冲刺;沈丹遐带着莫失莫忘去永宁侯盘账,盘完账,回家途中,马车坏了。
“姑娘,要不我们去那边的茶棚坐会?”莫失提议道。
沈丹遐刚要说好,一辆翠盖珠缨绘着金色腾龙纹饰的车驶了过来,停在了主仆三人面前,高鋆从车上下来。沈丹遐皱眉,她这是破船偏遇顶头风啊,怎么在这个时候遇上这个人?
“沈姑娘怎么站在路边?可是马车坏了?”高鋆明知故问道。
沈丹遐充耳不闻,从马车后面绕过去。高鋆拦住了她,还想伸手去撩开她的面纱,沈丹遐向后退,让他的手落了空。高鋆收回手,道:“时近正午,沈姑娘若不嫌弃,不如和本王去前面的酒楼坐坐。”
“我嫌弃。”沈丹遐庆幸今天多事戴上了帷帽。
“沈姑娘,真得要拒本王于千里之外?”高鋆盯着她,目光冷冽。
“王爷,小女愚笨,不知哪里得罪了王爷?让王爷不惜用这种法子来逼死小女。”沈丹遐低头道。
“本王是情难自禁,才做出这种有失礼数之事,还望沈姑娘见谅。”高鋆长揖行礼道。
沈丹遐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真是无耻到令人发指。“小女自知得罪王爷,难免一死,王爷不用赤口毒舌逼迫小女,小女会以死谢罪的,只求王爷能饶了小女的家人。”沈丹遐转身跑走。
莫失莫忘愣了一下,连忙去追人。高鋆没有去追,上了马车,扬长而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去沈家等着,他就不信,她不回家。
高鋆突临,把正训斥沈丹念的沈穆轲给弄懵了,他素与这位王爷无来往,他因何登门拜访?沈穆轲带着满腹疑惑,迎客进门。
正厅待客,分主宾坐下,等下人把茶水奉上退下,沈穆轲笑问道:“王爷到寒舍来,不知有何要事?”
“本王是为令嫒而来,本王欲继娶令嫒为正妃。”高鋆开门见山。
沈穆轲心沉了沉,他可不是徐奟那个头脑发昏的蠢货,自己娶了前晋王府的姑娘,得了好处,就把自己的嫡女嫁给高鋆,妄想更进一步,却不想想,前晋王府是宗室王爷,没有夺位的野心,可安平王是当今的异母弟,是当今忌惮防范的人,把女儿嫁给他,那是烧冷灶,是拿自己的官途在赌。
“谢王爷抬爱,家中适婚两个女儿,婚事皆已定了,另外两女年纪尚小,只能辜负王爷美意。”沈穆轲婉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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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起了杀心
沈穆轲的拒绝,在高鋆的意料之外。要知道三品官的女儿嫁给一品亲王,那怕是续弦,那也是高攀。沈家父女如此不识抬举,让高鋆怒火中烧,不过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面上依然淡然,“不知令嫒许配的是哪户人家?”
“此等私密之事,恕下官不能如实相告。”沈穆轲严肃地道。
“沈大人可还记得正统三年十一月十七日那天发生了事?”高鋆勾起一边唇角,阴冷地笑问道。
沈穆轲脸色微变,那天正是沈丹逦出生的日子。
“三月二十七日,本王会让官媒上门提亲。”高鋆说完这句话,头脑一下清晰起来,他根本就没必要如此磨磨唧唧的,他亦不用威胁沈穆轲,让沈穆轲答应把沈丹遐嫁给他,他其实可以直接进宫请旨,让皇上把沈丹遐指给他做继妃。
高鋆为耽误纠结了这么长的时间,感到懊恼,不过为时不晚,沈丹遐三月二十六日才及笄,他意得志满地扬长而去;沈穆轲呆若木鸡地坐在椅子上,盘算这其中的利弊,是嫁女好还是不嫁女好?沈丹遐从外面吃了午饭,才回来,莫失找门子一打听,就知道高鋆来过,并与沈穆轲在正厅坐了一会,还喝了茶,走时面色愉悦。
沈丹遐意识到,这两个渣男达成了某个协定。
会是什么协定?
沈丹遐想起高鋆在街上拦住她说得话,脸上血色褪尽,他不会是想娶她吧?这个时代,皇权至高,父权至上,这两人一联手足可以害死她。沈丹遐深觉自己胳膊太细,扭不过两条大腿,立刻寻求外援,直奔若水院而去。
陶氏正好在和沈柏密说话,不用沈丹遐分头去找他们了,在两人面前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把街上被高鋆拦住以及高鋆上门、还有自己的猜测全说了出来,苦着脸道:“娘,大哥,我不要嫁给高鋆那个坏蛋,我死也不要嫁给他。”
陶氏伸手将她搂入怀中,“九儿乖,别怕,没有娘的同意,老爷他不敢也不能将你胡乱许人的,别怕别怕啊。”陶氏觉得有沈穆轲孝期产女做把柄,沈穆轲行事会有所顾忌,却忘了这个把柄,她可以用,别人也可以拿来要挟沈穆轲的。虽说三年孝期要禁欲,但因时间太长,一般过了百日热孝,夫妻是可以同房的,若是一不小心闹出人命来,大多也是民不告,官不究;当然若是有人告发,官府还是会依律处罚。
可纵是有这把柄做保障,沈丹遐仍然感到不安,蹙眉揣测道:“娘,若是老爷私下和高鋆互换信物什么的,高鋆拿着信物说老爷已将我许配给他,他一定要娶我过门,该怎么办?”那时候就算弄死沈穆轲,也于事无补,最多也就是让她晚三年出嫁,“若是高鋆依仗身份,向宫里要下赐婚旨意怎么办?”
陶氏这下也心乱如麻了,沈丹遐设想的这两种情况,都是极有可能发生的,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女儿嫁给那个乱臣贼子?沈柏密站了起身道:“母亲,妹妹,我出去一趟。”
“大哥,你要去干吗?”沈丹遐拽住他的腰带,“大哥,你别冲动。”
“放心,大哥不会做鲁莽之事的。”沈柏密胸有成竹地淡笑道。
陶氏看了眼长子,轻轻拍拍沈丹遐的背,“九儿,要相信你大哥。”虽然她从没想过会出现这种事,但这些年培养出来的那些势力,也是可以一用的,更何况兄长还在世,兄长在皇上面前也说得上话,只要没有赐婚圣旨,一切都好办。
沈丹遐慢慢地松开手,目送沈柏密出门。陶氏又安抚了她几句,送她回了祉园,嘱咐婢女们好生伺候。等陶氏离开后,沈丹遐把装银票的匣子拿出来放在榻上,然后把莫忘叫了进来,摸着下巴问道:“莫忘,你说杀手好不好请啊?”
“那要看姑娘请得是几流的杀手。”莫忘淡定地道。
“请杀手当然要请一流的,一击击中,不留后患。”沈丹遐打开匣子,“请三个一流杀手,一起出手,我就不信他不死。”沈丹遐对高鋆动了杀心,她不想死,那么就只能让高鋆去死。
“姑娘,这些银票只怕不够。”莫忘迟疑地道。
“这些是定金,只要把人杀死,我会出一千两黄金。”沈丹遐阴恻恻地道。她不是面团,任人拿捏,这个臭男人想染指她,是作梦。
“姑娘出到这个价钱,足够买他一条狗命了。”莫忘盖上了匣子。
“这事不宜宣扬,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沈丹遐叮嘱道。
“奴婢明白。”莫忘听得懂沈丹遐话里的意思,抱着匣子出去了。
沈丹遐憋在心里那口郁气,总算是消了些许,决定这些天都不出门,静等高鋆死讯传来。
会试和乡试一样,分三场举行,三日一场,第一场在初九日,第二场在十二日,第三场在十五日,须提前一日进贡院,经过一共三道筛查后,进入预先安排好的号舍里,睡个囫囵觉,次日一早鸡鸣后,等差人发下卷子,就可以开始应答,等到傍晚时分,差人收卷封存,考生们在号舍歇一晚,第三日清晨只需要通过一道检查就可以离开贡院,回家歇个一晚后,再到贡院来,进行第二轮考试。
初八这天一早,吃过一顿丰盛的早饭后,沈柏密等七位举人老爷,乘坐三辆马车前往贡院。因为各省应届举人和历届举人及符合条件的国子监的监生皆可应考,每年参加会试的人都有四五千,今年也不例外。
经过三道筛查后,沈柏密等人顺利的进入了贡院,按着号牌找到了号舍,将号牌挂在门口的钉子上,进号舍整理东西。因考卷尚未发放,只要考生不大声喧哗和随意走动,差人是不管他们的。沈柏密做得第一件事,就是把炭盆烧起来;八月秋闱,考验的是耐热能力,二月春闱,要经受的是严寒的考验。
清早,卷子发了下来,第一题:“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不逆诈、不亿不信、抑亦先觉者。”
看到题目后,沈柏密立刻思考它的出处。在考生们尽情挥毫泼墨之时,天公不作美,下起了春雨,寒意倍增,让考生们不得不打断思绪,往炭盆里添炭。春寒料峭,傍晚时分,骤雨初歇,天色阴沉沉,似乎酝酿着另一场大雨。
天气寒冷,百姓们早早归家,街上行人稀少,一辆翠盖珠缨绘着金色腾龙纹饰的马车从街那头缓缓驶来,突然,车夫摔下了马车,护卫们拨出佩剑,大声喊道:“保护王爷。”
话音刚落,就接连传来了两声惨叫声,高鋆拉开车门,就看到一群护卫在围攻三个黑衣持剑的男子。高鋆眯了眯眼,会是谁安排刺客来刺杀他?
三个刺客的剑法高明,很快又有几个人死在了他们的剑下,高鋆不愿在车里坐以待毙,拨出护身的匕首,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躲到某个店铺前的石墩后面。两个刺客与护卫过招,一个刺客在解决掉了两个护卫,直扑高鋆藏身之地,一剑刺了过去。
高鋆一屁股摔坐在地上,刺客的剑刺了个空。刺客转剑,再刺。高鋆举起匕首去格挡,可他并不曾习武,不能完全挡住刺客刺来的这一剑,左肩被剑刺穿。刺客拨剑再刺,高鋆已疼得举不起匕首,刺客的剑刺进了高鋆的胸口。
这时脚步声与喝斥声传来,高鋆的暗卫赶来护主,一个刺客喊了声,“撤。”
刺客拨出剑,看了眼倒在血泊中的高鋆,没有再补一剑,果断的转身,和两个同伴飞身离开,几个起落就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之间。
“王爷,王爷。”暗卫们将高鋆送回了王府,很快太医院的院首和几名御医被请进了王府。这一夜不止王府的人觉得漫长,在贡院里的考生们也觉得漫长,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高鋆或许是命不该绝,他的血止住了。
沈柏密来到了前院,就见沈柏寓悲愤欲绝地喊道:“大哥。”
“你这是怎么了?”沈柏密走近了些,闻到一股的怪味,捂住鼻子,“你身上这是什么味儿?你掉粪坑里了?”
“大哥,我命好苦,我号舍旁边就是粪号,那味儿大的,快要熏死我了。”沈柏寓忍不住嚎啕大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