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八百昼——蟹总
时间:2018-09-16 09:19:06

  李道稍微伸直双腿,背后袭来一阵钻心的刺痛,他抽了口气,想闭眼睡一会儿,可连日来始终处于昏迷状态,现在意识无比清醒。
  他看向窗外,广宁的温度要比上陵高很多,提前进入夏季,吹进来的风也湿热温吞。
  晚间吃了些流食,护士端着托盘来给他换药。
  前面的纱布一层层拆开,李道低头看,右侧胸膛血肉模糊,伤口从胃部向上一直延伸到胸肌,半尺来长,四指宽,混合着黄色药水,看上去十分丑陋狰狞。
  李道问护士:“得留疤?”
  “伤口这么深,肯定会留。”护士问:“你们男人还怕留疤?”
  李道笑笑:“影响美观。”
  护士取来干净纱布,偷着瞄他一眼,觉得他长相帅气,男人味十足,即使浑身是伤也没让人觉得多憔悴,却因门口成天守着的警察猜想他身份不简单,所以埋头做事,不敢多搭茬。
  换完药,李道折腾出一身汗。
  他叫护士帮忙洗了条毛巾,自己好歹擦两把,躺下睡了会儿。
  朦胧中听见走廊传来说话声,脚步杂乱,似乎不少人。
  他蓦地睁开眼,盯着房顶,仔细去听外面说些什么。
  没多久,人走了,走廊上恢复之前的安静。
  他身侧的手指蹭着床单,挨了几分钟,一咬牙,挺身坐起。
  李道穿一身宽敞的病号服,下。身还插着导尿管,腿上缝了十几针,位置刚好在膝盖往上两厘米处。他拎起尿袋,一瘸一拐地来到窗户前。
  夜幕悄然而至,楼下万家灯火,医院门前永远异常拥堵,车子排起长龙。
  李道住在医院十六层,楼下的人如蝼蚁般大小,混在星星点点的灯光中,根本什么也看不清。
  他又向下探了探身,稍微眯起眼,定定地看了很久,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要看什么,眼发胀,两手撑住窗台,深深埋下脑袋,只感觉身体里缺了一块,某个位置刀割似的疼。
  不知在窗前站了多长时间,护士推门进来,突然大叫:“你怎么起来了,谁叫你起来的,知不知道你现在还不能随便下床走动,万一背后的伤口裂开,不是给大家找麻烦么,你自己也遭罪啊。”
  这小护士年纪不大,讲话利落干脆,把李道狠狠数落一顿。
  李道由她搀回床上,眼中情绪不似刚才,挑眉笑笑:“抱歉,没忍住。”
  一周后,李道终于能下床。
  他身体素质不错,三处伤口愈合情况良好,到底是壮年,休养几天,脸上气色也彻底恢复。
  又和周新伟谈了两次话,那边仍然在走程序请示上级,让他老老实实等着。
  李道态度明确,要求必须月底前过去,否则一切都是白搭。
  周新伟只好再三催促,加快步伐,终于在25号这天得到上级指示,由广宁和绵州相关部门协助配合,开始部署。
  期间,李道身体状况一天天好转,可以做一些简单的恢复运动。
  会议准许他参与一部分,反复商讨后,万事俱备,大家准备分开前往绵州。
  周新伟把一条腰带递给李道,警告他:“里面装有定位装置和监听器,别企图耍花样想逃跑,你的身份已经在警方内部公布,天网恢恢,谁犯了罪都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
  李道笑了笑,没接腰带,“这东西肯定会被发现,到时候我想办法跟你们联系。”
  “什么意思?”
  他只说:“你还得借给我一个人。”
  周新伟会意,想了想:“在她身上安装,未必会引起怀疑。”
  李道点头。
  临出发这天,李道洗了个澡。
  他站在镜子前,将两腮和下巴上的胡须仔细剃干净,抹掉泡沫,他抬眼看着镜子中的男人,眸光仍旧冷峻锐利,经历过生与死的考验,气势不减。
  他侧过脸,稍微扬了扬下巴,目光移动,落在胸口的疤痕上,有些怔然。
  李道两人先去车行租车,在26号晚上到达绵州。
  车子驶进绵州城区那刻,他异常沉默,楼宇及街道灾后重建,有的外墙还贴着“三年重建,众志成城”等标语,一切已不是记忆中的样子,但乡音和气息都熟悉,某个角落仍然留有旧时痕迹。
  李道心中五味陈杂,踏上故土,第一次有种挺直腰杆的感觉。
  他将车子开回父亲的住处,原来的位置圈起工程围挡,楼房起了几层,尚未完工。
  李道踩在废弃的水泥板上朝里看了好一会儿,又开车绕着四周转悠几圈,最后在附近找旅馆住下。
  第二天早上,李道尝试着联系郭盛,这次却不是他本人接听,对方报了个地址,是绵州市区的一家桑拿中心。
  李道独身前往,却在此处没有见到郭盛,他站淋浴下随便冲了冲,由人引领,来到包间按摩。
  女郎一头波浪长发,白衣白裤的职业套装,身上一股甜腻香气。
  她跪在李道旁边,抚了抚他的背,轻柔地捏起来:“您这伤怎么来的啊?看着像是刚长好。”
  李道眼没睁:“摔的。”
  “那可真不小心,摔多狠才落这么大个疤啊。”
  李道懒得周旋,直接问:“郭盛在哪儿?”
  背上的动作顿了顿,女郎笑着说:“您说什么我听不懂,不过……”她稍微贴近:“帮人带话,让您穿上衣服去后巷,有车在那儿等着。”
  李道一翻身坐起来,将人拂开,看到旁边凳子上放着崭新衣裤,不禁挑挑眉:“他老人家想得还真周到。”
  郭盛做事谨慎,最亲近的人都要提防一二,何况他这个“叛徒”。这一点李道早有预料。
  那人笑笑,要过去帮他拿衣服。
  李道冷声:“滚。”
  他穿好去后巷,果然看见路口停了辆面包车。
  车子载着他来到一间废弃仓库前,李道站门口环顾四周,又抬头看了看天。
  天空灰沉沉,似乎正在酝酿一场雨。
  门口荒草掩映,卷帘门发出陈旧闷重的声响。
  李道随着开车那人进去,仓库空旷,当中只摆着几把椅子,墙壁霉迹斑斑,挂满尘土和蜘蛛网,应该弃用很久。
  他在门前站定,还没见人,先听到笑声,在偌大的房子里显得十分诡异。
  李道朝一个方向看去,瞬间怔住。
  郭盛搂着个女人走进来,竟是苏颖。
  她一身黑色连衣裙,剪去长发,发丝软软贴在头皮上,甚至比他的还要短。她脸颊有些苍白,显得唇色无比鲜红。
  苏颖冷冷看他一眼,撇向别处。
  李道也收回视线。
  郭盛风光依旧,瘦削的身体裹在一身酱红色西装里,中指带一枚鸽蛋大小的翡翠戒指,捏着烟斗,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两颊凹陷,眼睛却如精密仪器般扫视着他。
  “阿道来了?怎么样?”
  李道说:“衣服不错,尺码合适。”
  郭盛又是一笑,放开苏颖,抬手拍几下他肩膀。
  他看看周围:“伍儿呢?”
  李道说:“出境了。”
  郭盛眸光一紧,手中的烟斗举到半途停了停,隔几秒才含在唇间:“你速度倒是快。”他声音冷下几度。
  李道不吭声。
  他吸着烟,围绕李道慢慢踱步:“我一直想不通,我郭盛是不是亏待过你,你才背叛我。或者你告诉我,你哪儿不满意?”
  李道站着没动,声音平缓:“就是腻了,想改行。”
  郭盛在李道面前站定,忽然弯着身子靠近,又因身高差距,不得不仰起脖子看他:“你改行问过我意见?我郭盛手底下的人,说白了就是我的狗。”他点着他胸口,眼神越发阴狠:“想上岸也得看主人愿不愿意放。”
  李道垂眸,并不做声。
  两人无声对视片刻,郭盛直身,朝旁边权哥摆摆手:“把人带上来。”
  李道见到了自己兄弟,许大卫和纪纲。许大卫满脸是伤,被人束住双手推搡过来,纪纲低着头,跟在后面。
  紧接着门内又出现一对母女,小女孩六七岁的年纪,走在女人旁边,把脑袋缩在她的臂弯中,不敢乱动。两人目光惊恐,瑟瑟发抖地看着郭盛站的方向。
  李道见过一两面,这是纪纲妻女。
  他绷紧腮线,目光没在纪纲身上停留,看一眼旁边站的许大卫。
  许大卫:“道哥……”
  李道未说话,身后郭盛拍几下手,两臂张开:“人到齐了,来吧,聊聊。”
  李道不想跟他废话:“下月二号展出的‘国王之心’我帮你拿到,两千万美元,换我们的自由,怎样?”
  “你觉得你还有资本和我谈条件?没了顾维和伍明喆,你们还算一个团队?人我有的是,但我看中你们配合的默契度,现在你还有把握?”
  “顾维是你杀的,怨不到我。”
  郭盛单手揣在西裤口袋里,转头看苏颖。她仍旧低垂着脑袋,手臂环胸,表情毫无波澜。
  他说:“缺一个不妨碍,缺两个……”
  “无论偷还是抢,我能拿到。”
  李道做事一向妥当,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不会口出狂言。这一点郭盛倒是信他。
  他看了他几秒:“我先问问你,你为什么主动联系我?”
  “一路追杀,你会让我平安出境?”
  郭盛反倒笑了,向后捋两把头发,忽然问:“你自己来的?”
  “对,自己。”
  “瞧瞧,又不诚实了吧。”他拿烟斗点点李道,“听说顾维有个妹妹叫顾津,你们为了她才开车走,看来她跟你交情不一般,今天正好也把她请来了,热闹热闹。”
  他朝旁边的人一勾手,很快又有一个女人被带了上来。
  她长发束成马尾,穿着黑裤子白衬衫,身形小巧。被他们用胶布封住嘴巴,目中含泪,不断晃动着脑袋看李道。
  李道眸中闪过寒光,捏紧拳,倏地盯向郭盛。
  郭盛正观察着他,到底在他平静的神色里,发现一丝怒气,只觉得自己这步走对了,游戏玩儿起来越发让人兴奋。
  一时间,屋中好几道目光朝顾津看去。
  苏颖终于也有了反应,先是一怔,神思飘忽几秒,随后微不可查地松一口气,又冷着脸转开视线。
  许大卫欲言又止,刚想开口,被旁边纪纲偷着拽了把,默默低下头。
  纪纲与李道对视片刻,又看了看顾津,终究一声未吭。
  郭盛说:“我不管你什么目的,现在人都在我手上,千万别轻举妄动。”
  “你想怎么样?”几个字几乎从李道牙缝中挤出。
  郭盛笑着,在一旁椅子上坐下,“别紧张。”他悠哉地吸两口烟:“三个女人我先带走,你用‘国王之心’来交换,二号晚上,把宝石安全带到陈仓码头,我约了卢老板,直接出手。”
 
 
第52章 
  珠宝展的地点定在渭水区会展中心, 按理说, 很少有人会把此类展览举办在恢复期的城市,但主办方以公益行动作为宣传重点,承诺将收益的百分之一用于灾后重建工作, 因此得到相关部门的全力支持,各地上层人士也闻讯而来。
  警方得到消息后,除了密切关注会展中心附近动向, 还将重点放在陈仓木材厂的秘密部署上。
  李道方面联系不上,只能靠另一方获取少量信息, 以及她们所在的位置。
  离展览还有五天时间, 郭盛等人提前入住会展中心对面的金泰酒店。
  这天晚上, 郭盛让人给李道送来几张纸, 是会展中心的平面图、展厅布置图和警卫轮班表。
  李道简单看了两眼, 将纸卷成筒,拿着出门。
  他刚跨出一步,对面房门立即打开, 五大三粗的男人堵在他面前:“上哪儿去?郭爷吩咐不能随便走动?”
  李道手扶门框, 懒洋洋地说:“去找大卫和纪纲,研究怎么行动。”
  男人站着没有动。
  李道看了看他:“如果到现在郭爷还不信任我,买卖也没有做下去必要了, 你转告他……”
  “等等。”男人顿几秒,按照耳机中的指示向后退了步, 朝他摆摆手:“去吧。”
  李道从他身侧过去, 敲几下旁边房门, 等许大卫出来,一同来到纪纲房间。
  上次三人相聚仿佛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李道与纪纲对看一眼,后者别开头。
  李道视线也从他身上挪开,在门口站一瞬,关上门,绕着房间四处走了走,在沙发上坐下。
  许大卫憋了一肚子话,好容易只剩他们三人,迫不及待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纪,嫂子和闺女怎么会在郭盛手上?你和道哥怎么分开走了?还有顾津……”
  “大卫。”李道制止他。
  许大卫不明所以,但也及时住口。
  房间角落放着冰箱,李道看了几秒,把纸筒扔在桌子上,取来几瓶啤酒递给许大卫和纪纲。
  “说说吧,你们有什么想法。”
  三人却都没吭声,房间很静,各自心里不知盘算些什么,默默喝着手中的酒。
  过了会儿,许大卫先忍不住:“咱真帮郭盛拿宝石?”
  李道看了眼房间某处,靠进沙发:“人都在他手上,不拿也得拿。”他手撑着额头:“你不是坐飞机先走了?”
  “我气不过。”许大卫坐在床沿,一只脚踩上去:“回去找郭盛报仇了。”
  李道哼笑:“把自己报进去了?”
  许大卫也知自己就一身蛮力,智商比不过李道,又不如纪纲老谋深算,当日在肖海洋那里气愤加悲伤,一时冲动想着回去替兄弟报仇,没怎么考虑后果,失手了才觉得太难堪。
  他小声嘀咕:“谁知道那孙子早有防备。”
  李道这回没搭腔,眼睛瞟到另一个方向,纪纲坐在旁边椅子上始终未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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