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八百昼——蟹总
时间:2018-09-16 09:19:06

  他丧失理智,手铐碰着角铁铛铛作响。
  “放我走!快放我走!我不坐牢!我没杀人!”
  周新伟本来背对着他,听见叫喊猛地转身,却见那角铁直直朝他胸口刺过来。
  两人之间距离也就两米来宽,这一下他来不及躲避,瞳孔收缩,下意识倒退几步,却不如他冲来的速度快。
  有同事朝他的方向跑,但没李道离得近。
  眼看角铁尖端就要刺向他心脏,侧面突然横过来一只手,挡住他胸前要紧部位……
  李道同纪纲许大卫一起进了医院,他伤得不算轻,右侧小臂被角铁刺破,口子很深,好在血已经止住,缝了六针,护士正在为他包扎。
  周新伟从外面走进来,坐在旁边凳子上。
  两人互看一眼,谁都没开口,房间很静,只有护士仔细给李道缠着纱布。
  过了会儿,周新伟说:“许大卫和纪纲还在手术。”
  李道顿几秒,问他:“我能过去看一眼吗?”
  “不能。”
  李道点点头没吭声。
  周新伟站起来,在病房里缓慢踱几圈儿,两手插进裤袋,最后走到桌边靠着:“疼吗?”
  “麻药没过。”
  周新伟低头看半晌:“谢了。”
  李道笑说:“也谢谢你。”之前在码头,有两次都是周新伟开枪救了他。
  周新伟说:“那是我的职责,你不用谢。”
  李道没接茬。
  很快,护士包扎好,仔细嘱咐完注意事项,端着托盘出去。
  护士一走,周新伟就偷着从兜里摸烟,快速吸了半根,身上的疲惫感才缓和不少。
  两人现在的装束都有些凌乱,浑身泥土和血迹,脸色灰暗,眼中布满红血丝。
  李道歪靠在床上:“什么时候能回上陵?”
  周新伟想了会儿,却问:“听说你们在三坡镇还救过被拐卖的小姑娘?人贩子也是你们抓到的?”不用他答,他兀自笑笑:“你这盗贼有意思。”
  李道哼笑一声。
  周新伟说:“再加上这几天的事,我会仔细写在报告里。”
  “能少判?”
  “我说了不算。”隔几秒,周新伟又加一句:“不好说。”
  李道瞥他一眼,心说妈的臭条子说话瞻前顾后,一句准话不敢说,说了等于白说,跟放屁没什么区别。让人听了就火大。
  他懒得理,这会儿有些头晕,索性闭眼养神,不搭理他,却听他问:“进去之前,你有没有想见的人?”
 
 
第55章 
  李道心脏莫名一紧,睁眼看他:“什么人都能见?”
  “不能。”周新伟已经走到门口, 站住说:“你以为警察局我家开的?规章制度摆在那儿, 你现在的身份是犯罪嫌疑人,谁都不能见。”
  李道脸颊略动, 垂眸看着手臂上的白纱布, 喉结轻滚, 末了又点头笑了笑, 一切都不是他能做主的, 就这样吧, 挺好的。
  屋中静默片刻。
  周新伟又朝前迈了一步,顿住回头:“所以, 有没有?”
  李道说:“没有。”
  周新伟何其精明,有些事一过眼就看得透彻, 但他现在不想深究了。
  他以往接触的犯人大多都穷凶极恶, 能洗心革面的少之又少。李道今天那一下其实没义务帮他挡, 却用最快的速度冲上来,他这人挺讲义气,算不上十恶不赦, 就是入错了行。
  也许两人战线相同过,共同经历危险, 让这种对立关系的界限变得不那么清晰。
  周新伟默默叹了声, 仍旧得按规矩办事:“只能见律师。”顿了顿, 多一句嘴:“可以让律师带话。”
  李道摆摆手有些心烦, 后脑勺抵着墙壁, 又闭上眼。
  周新伟没再说什么,开门出去。
  不久后,回了上陵。
  李道等人直接进入看守所。
  此时顾津在家中。
  她在广宁医院待了三天,第三天晚上就被送回上陵,医生说她晕倒的原因是疲劳过度,注意休息多补充营养就能慢慢恢复。
  定案以前她有人身自由,但不得离开上陵,必须随时协助警方调查。
  她去祥阁金店办了离职手续,同事仍如从前那样待她,她看见了安保老王,他一见到她就眯眼笑开,拉着她嘘寒问暖。
  顾津支吾着答了,问他:“您……身体没事儿吧?”
  老王摘下帽子,摸摸自己的头:“就被敲晕了,去医院查过,没什么大问题。”
  顾津不太能直视对方的眼睛,动动僵硬的唇角:“那就好。”
  每个人都以为她是受害者,其中内情只有老板知道。
  她来到办公室时,老板抬头看她一眼就转开视线,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
  顾津步伐迈得艰难,每走一步都感觉房顶越来越低,压得她直不起腰,平白比人矮了半截。这种感觉不光是顾维带来的,从自己原则动摇那天起,她就知道自己跟他们没有任何差别。
  老板冷声冷调:“你还来干什么?”
  顾津站在办公桌前,帆布包的带子被手心攥得潮湿:“我来道歉。”
  老板一顿,哼了声没说话。
  “对不起。还有……”顾津命令自己别退缩,稍微并直双腿,朝他深深鞠了一躬:“我替我哥和……他们向您道歉,对不起。”
  老板五十岁上下,面慈心善,平时待员工们极好,见她这架势有些绷不住:“你这是干什么。”他稍微坐直些,停了几秒,叹一声:“归根到底不是你的错,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份工作……”
  “我明白。”顾津赶紧从包里拿出信封,双手放在桌上,张开口还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只能再鞠一躬,转身就走。
  老板拿起信封,信口开着,里面除了一封辞职信,还有一张银。行卡掉出来,“等会儿,小顾。”
  顾津停住。
  “你这卡是什么意思?”
  顾津站在门口:“是我们让您遭遇不幸,钱不多……我知道用钱不能弥补您精神上的创伤,只是,我现在只能……”
  “这叫什么事儿。”老板打断她的话:“那些钱已经原数还回来了,你就不用……”
  顾津没有听下去,逃也似的跑了。
  银。行卡里原本有八万块,在广宁医院花去一部分,剩下的她一分未动。
  从金店出来时,外面飘起细雨。
  六月时节,上陵市的空气里才有一丝燥热。
  顾津没有撑伞,雨线打在露着的皮肤上,心也跟着变得宁静。
  她去附近商场逛了逛,里面的服饰偏高档,数数包里的钱,大概有一千五百块,还是之前李道兜里的。
  顾津失神片刻,把钱收好,转身出来。
  她去评价商场买男士短袖衫、长裤、袜子和内裤,不看款式,选一些柔软有弹性的料子,凭记忆用手比量大小。
  她拎着大包小包,直接去了看守所。
  可是没想到,里面的民警接都没接,直接打发她离开。
  顾津赔笑脸说了很多好话。
  民警也为难,好声好气地解释:“我们这里有规定,你不是亲属,不能往里头带东西,你就别为难我了。”
  “只是衣服而已,你们可以仔细检查,真的没有……”
  “那也不行。”民警说:“里面吃的穿的都有,你可以放心。”
  顾津抱着袋子,还想再争取一下。
  周新伟从门外路过,又退回两步,辨认几秒那姑娘的背影,稍微转眸,“小张,怎么了?”
  屋内的两人同时转头看他。
  “是周队啊,来办案?”小张走过来,恭喜道:“听说你们最近摘了上陵市一颗毒瘤,就用不到一个月时间,这办案效率没得说,简直太牛了。”
  周新伟笑笑,“还要感谢各方面力量的支持啊。”
  “只可惜,还没审问呢,郭盛那老东西就突发心脏病死了,做那么多坏事,没让他把牢底坐穿,算是便宜他。”
  “也算罪有应得。”周新伟问:“屋里怎么了?”
  小刘轻叹:“那姑娘说是有朋友在这儿,想捎几件衣服进去,解释了半天,瞧我这一头汗。”
  周新伟目光落到他身后,和顾津点了下头,问他:“哪个朋友?”
  小刘说:“李道。”
  “挺巧,我今天也找他。”周新伟拍拍他肩膀:“认识的,就受累看看吧,我帮她带进去。”
  小刘沉吟半刻:“那成。”
  他走回屋里,接过顾津手中的袋子,捏着底端把衣服倒在桌子上,检查的仔细,边角都不放过。
  当看到他剪掉牛仔裤上的拉链和纽扣时,顾津眼泪毫无预兆就掉下来。
  她紧咬住下唇,努力克制,原本坚强的心毫无预兆就变得脆弱不堪。
  “警官。”她拿手背蹭了下脸,低声说:“这个不带进去了,只带那两条运动裤吧。”
  小刘看她一眼,放下剪刀:“行。”
  顾津从里面出来时,周新伟正站在窗边打电话。
  她把背包往肩上挎了挎,站在旁边安静等着。
  走廊里异常肃静,光线不是十分明朗。
  窗外长满茂盛的杂草,大概两米远的地方有一堵水泥墙,看上去十分厚重坚固。
  顾津目光有些直,不知道那后面是不是关押李道的地方,也许她离他只有几百米的距离,却好似处在两个空间,无法相见。
  顾津忍不住猜想里面的样子,大概和电视里看到的相似,有铁网和台阶,也有篮球架和排球场地。
  “可以了?”周新伟不知何时结束通话,走过来问。
  顾津回神,赶紧站直些,“可以了。周警官,刚才谢谢你。”
  “没事儿。”周新伟转身要走。
  “请等一下。”
  他停住:“还有事儿?”
  顾津犹豫几秒,走上前,对上他的视线:“我是想问问,他……他们大概得判多久?”
  周新伟把手包夹到腋下,双手揣进口袋里,想了想,还是那句话:“不太好说。”
  顾津张了张口,觉得不妥当,终究没有追问。
  “好,那再见。”
  周新伟多说一句:“等着法院裁决吧,你身份特殊,以后这种地方就不要再来了,说不清。”他又把包拎回手上:“除了案子,有没有什么话让我带?”
  顾津心头蓦地一跳,欣喜过后竟有些无措,那一瞬间,脑中闪过无数话语,开口又不知说什么好。
  周新伟重复一遍:“有话要带吗?”
  她默了片刻,轻声说:“没有。”
  下午三点十分,顾津从看守所出来。
  雨势渐大,天空陷入混沌的阴沉中,给人一种错觉,像是临近傍晚。
  顾津撑起伞,转了两趟公交才回到市区,进入租住的小区时,天也真正黑了。
  路灯幽暗,小径上寥寥几人。
  她拐入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一盒泡面和一包烟。
  付钱时,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被带出来,落在沾满湿脚印的米色地砖上。
  顾津低头看半晌,注意到边角的暗红印记,才想起是顾维留下的母亲地址。
  鬼使神差的,她抱着刚买的东西,夹着雨伞,站在便利店的屋檐下,打通了纸条上的电话号码。
  那边却不是母亲,而是一个陌生而苍老的男声。
  顾津回到家中。
  这处住所是同别人合租,两室一厅的端正户型,她住其中一间,客厅、卫生间和厨房则共享。
  室友家是附近县城的,在某个房地产公司做置业顾问,有个本地男朋友,这处偶尔落脚,很少回来。
  顾津拿钥匙开门,屋中如预料那样漆黑一片。
  她关门换鞋,没有开灯,直接去厨房烧水、泡面。
  房间里有个不太大的飘窗,外面对着一条喧闹街道,往常小贩叫卖不断,各种食物气味交杂,乌烟瘴气,倒是被这场雨洗刷掩盖,只剩各色灯箱在潮湿的氛围里安静闪烁。
  顾津坐在窗台上吃完面,推开窗,点一根烟。
  到了晚上雨水有些凉,她手臂横过来压在窗框上,下巴垫上去,用捏烟那只手去接外面的雨滴。
  房中只有她一个人,始终暗着,红绿不一的灯箱偶尔在墙上投下光影。
  她吸一口烟,冲着雨幕缓慢而悠长地吹出去,嘴里轻轻的、一字一顿说了两个字:“癌、症。”她竟有些想笑。
  不知道还有什么更绝望的消息能够击垮她。
  手背沁凉,落下的雨将火星浇灭,青烟如幽魂一样升空飘散。
  顾津坐了一整晚,黑夜好像变得比以往更漫长了。
  春去秋来,时间不曾停歇。
  一转眼,上陵市又到了狂风作怪、落叶乱舞的萧索季节。
  历经四个多月,一切准备就绪后,祥阁金店一案终于开庭审理。
  顾津在这天见到了李道,竟恍若隔世。
  他被法警带出来,身姿依旧如从前那样挺拔,略有些消瘦,精神状态却良好,头发很短,身上穿着款式过时的薄夹克,外面套着黄色马甲。
  他一进来,眼睛四处寻找,在看到她时,目光不动了。
  两人静静对望,忘了身在何处。
  半晌,李道想抬起手蹭蹭鼻梁,因带着手铐,另一手不得不跟着提起。动作到半路,又放下来。
  他看着她,眨两下眼,嘴角一挑,竟轻佻又邪气地笑开。
  顾津当即掉泪,连忙低下头,用手指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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