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八百昼——蟹总
时间:2018-09-16 09:19:06

  见他这样说,杜广美没有强求,又道:“现在刘波自己做点小买卖,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先跟他干一段时间,再慢慢找些别的事情做。”
  李道看着她,隔了会儿:“后面再看吧。”他由衷道:“今天谢谢你。”
  两人结束交谈,没多久,刘波加好油坐进来。
  李道觉得不合适,之后没跟他们去吃饭,麻烦刘波直接把他送回住处。
  以前居住的房子在离开上陵前就已出手,林林总总加起来资产倒是不少,一部分被罚没,还有一些辗转留下,目前不太方便用。他身上只剩这些年绵州那边寄的钱,几乎每月按时打来,但他没怎么动。
  从监狱出来的第一个晚上,李道失眠了。
  已经下半夜,屋子里仍旧灯光大亮。
  他枕着手臂躺在床上,睁眼看着房顶,觉得身下的垫子太软,怎么都不舒服。他烙饼似的翻了几个身,坐起来,肘部撑在膝盖上,看自己的手。
  心里挺平静,但难免想起什么人。
  李道视线落在旁边的背包上,看了会儿,起身把里面东西全部倒在桌子上,一堆零碎物件里夹着封信,他躺回床上,把里面的白纸抽出来。
  那几个字已经看过无数遍,就连封面的地址和电话也倒背如流。
  纸张有些皱了,他手指随意夹着扣在肚子上,重新闭眼,又折腾很长时间才勉强睡着。
  第二天,李道去办了张电话卡,把号码发给周新伟。
  这会儿时间不早不晚,索性两顿饭一起解决。他在路边小店吃了碗面,出来后,去旁边超市买水喝。
  李道扭开盖子喝掉大半瓶,在路边站了许久,无事可做,只好返回住处。
  狱中要接受劳动改造,每天这钟点都在流水线上做工,除了完成当日规定的指标,他还要超额做一些。拼死拼活的赶工就是希望能减刑,可现在如愿了,他又搞不清自己一门心思要出来的目的。这几年的努力,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想做的事不该做,不做又心慌。
  李道把被角推得更直挺,坐在床边发了会儿呆,耳边很静,时间也慢得无止境,他寻思着,他妈的还不如在里面蹲着呢。
  就这样,心情反反复复了几日,有时胡思乱想,但大部分时间脑袋里空白一片。
  每天清晨五点会惊醒,恍惚中以为狱警叫早,睁着眼想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服刑完毕。
  半个月后,周新伟给他发消息,叫他去喝酒。
  他回过去一个地址,等他开车过来。
  两人没去什么高档饭店,只找了个方便聊天的地方。
  顺华路上有家大铜锅涮肉店,两人停好车,坐进包间。
  周新伟刚忙完一个案子,精神得以放松,叫了好些肉和菜。
  他看一眼李道,用开水涮了涮碗碟,“出来这些天,适应得怎么样?”
  李道歪靠着椅背,“要不再把我送进去?”
  周新伟笑道:“刚出来会陷入茫然期,在融入社会的过程中有可能遇到困难,会不顺心。这段时期很危险,有重复犯案的可能性,因为已经适应狱中生活,心中就会想,犯事儿了大不了蹲监狱,又不是没蹲过。”
  李道看着他:“没听懂。”
  周新伟又把刚才的话慢慢重复一遍,半晌后,李道哼了声,“解读的挺到位。”
  周新伟给自己倒杯水,又给他满上:“你这么想过?”
  李道摇头。
  周新伟逗他:“要不重操旧业,给我当线人?”
  李道瞥他一眼,懒洋洋说:“你饶了我吧周警官。”
  两人相视笑了笑。
  点的菜一一端上桌,锅子里的高汤也开始翻滚。
  房中安静下来,都埋着头先吃东西。
  周新伟放几个贡丸进去:“你得主动接受这个社会,慢慢就会好起来。”
  李道说:“现在也挺好。”
  周新伟自顾自地说:“我认识个人,和三五个朋友凑一起干了点儿小买卖,老板叫郑树友,也蹲过监狱,我可以介绍你过去。”
  “搞什么的?”
  “长途运输。”周新伟想了想:“以你现在的情况,能帮忙卸货装货。”
  李道没言语,周新伟碰碰他,“吃不了苦?”
  他夹一筷子羊肉:“那就问问。”
  周新伟拿出手机当即给老郑拨过去,有过相似经历,省去很多废话,那边拍板让人随时可以来。
  解决这件事,周新伟放心不少。
  找好代驾,招手管服务员要几瓶啤酒,不敢贪杯,自己只分小半瓶,剩下的给李道。
  李道被他灌得微醺,眼中显露醉色,直勾勾盯着面前的铜锅,不知心里想什么。
  周新伟问:“其实我一直挺好奇,你当初为什么会自首。”
  “周警官吃个饭还他妈不忘套路我。”他慢悠悠说。
  周新伟摇头大笑:“纯属是八卦。”
  李道歪着身子,半真半假地勾勾唇角:“为了活着。”
  晚上回去,李道睡得还算安稳。
  第二天早上,杜广美来家中找他,自从出狱那天就没联系过,她心里始终惦记着这回事。
  李道昨晚没洗漱,这会儿宿醉头疼,光着膀子,下面只套了条牛仔裤。
  杜广美把视线挪开一些。
  李道反应几秒,稍微敞开门,“进来坐吗?”他顺手扯过件衣服:“有个运输公司缺人,我打算去看看。”
  杜广美跟着走进来,看了眼他的背影。
  男人站在明亮的窗户前,仍旧窄腰宽背,肩膀厚实,抬起手臂往身上套衣服,肌理线条流畅,带着动感。
  岁月终究是对男人的眷顾更多些。
  她看向别处,“那就好,总要试试看。”
  屋中忽然静下来,李道抬手拨弄两下头发,隔了会儿,终于找到话题:“我把租房子的钱先给你吧。”
  “我不是来要钱的。”杜广美后悔今天这样跑来,低着头挽走耳边碎发,笑着说:“还是到时候封红包吧,我先走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联系。”
  没等他说话,杜广美转身出去。
  不知为何,她有点落荒而逃的感觉,匆匆走出小区,停下来朝后看了眼,她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这地方不会再来了。
  她很感恩,以后应该好好生活。
  李道也换了种心态,到老郑那里干活,睡眠开始变好。
  这份工作十分耗费体力,有活儿时一天不得闲,肌肉酸疼,一身臭汗,下班路上随便吃一口,回到家先脱个干净冲到卫生间,洗完澡基本倒头就睡。
  这种生活模式渐渐成为常态,所有情绪冷却下来,李道很少有精力再想别的事。
  很快到了六月份。
  有人在运输途中出了点意外,受些轻伤,住进医院。
  老郑这儿原本就缺人,这样一来,更加忙得不可开交。
  一天中午,他着急忙慌从外面冲进来,刚接了个活儿,要运一批机械设备到外省,对方给的报酬不低,却犯愁现在挪不出人。
  押车的小卢请假了,还有两个躺在医院里,只剩老郑一个司机,独自上路又不安全。
  他坐在那儿打了半天电话,可是赶上旺季,临时根本找不到人。
  李道歪在椅子上午休,顺口问了句:“去哪儿?”
  老郑说:“攀禹。”
  没动静了。
  老郑继续打电话。
  过了会儿,李道问:“哪个攀禹?”
  老郑正忙着,没有回答他。
  这天晚上李道将近十点才回去,门口的面店快打烊,老板和他熟悉,把关掉的灯又打开:“今天这么晚?”
  李道说:“活儿多。”
  “想吃什么?”
  他把手里的菜单溜了一遍,没什么食欲,翻过来从头看到尾,仍然找不到想吃的。
  老板在旁边站着:“怎么,没有可口的?”
  半晌,李道忽然问:“会冲鸡蛋水么?”
  老板笑:“这有什么难。”
  “来一碗。”
  “……只喝这个?”
  “对。”
  老板有些诧异,不过没多问,去后面给他冲了碗。
  先打鸡蛋,再冲入热水,淋上香油和盐花,最后用几片香菜叶做点缀。一大碗,冒着热气给他端过去。
  李道一闻味儿就知道不对,拿筷子搅几下,忽然没头没尾地问老板:“你媳妇跟人跑了,你怎么做?”
  “。……”老板微愣:“我还没媳妇,不过……要么夺回来,要么祝她幸福?”
  李道点点头,“有道理。”
  老板一脸八卦相,在他对面坐下:“难道你有这方面的困扰?”
  李道说:“差不多。”
  “那你打算怎么办?”
  李道瞥了他一眼,没说话,端起碗来,顺着碗沿吸溜一口。
  他满头大汗地喝完,抹抹嘴:“不如看一眼死心。”
  第二天,他找到老郑,提出帮他押车去攀禹。
  老郑愣了愣,起先没同意。
  李道说:“押车而已,我又不开,帮你提个神儿,注意一下周围情况还是可以的。”
  老郑有些犹豫:“能行吗?”
  “想不想赚这笔钱?想就能行。”李道没强求:“你再好好想想。”
  结果老郑下午给他答复,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准备妥当后,两人出发。
  两天以后,当李道站在攀禹镇的街道上,多少有些恍惚。
  他们到时已临近中午,把货物平安送到,这趟算是完活儿,钱也赚到手。
  老郑四十七岁,已经许久不跑长途,路上折腾得够呛,他提议在镇上留宿一晚,李道没意见。
  两人随便找了间旅馆落脚,把东西搁下,去外面餐馆吃饭。
  攀禹只有对着镇口那条街最热闹,今天是周末,正好碰上附近村民来赶集,卖什么的都有,货品摆在各种交通工具上,占据道路两旁,从街头一直排到街尾。
  老郑停下买烟。
  李道站在旁边等,眼睛随便找一处盯了会儿,转过头,问另一侧的摊主:“老乡,打听个事儿,洛坪村怎么走?”
  老乡挺热情,站起来指给他:“前面村口的客运站,有面包车能过去。”
  “大概多久?”李道随他指示看一眼。
  “半个来小时吧。”
  李道道了声谢,那边老郑还没买完,他过去跟着看了眼。这里温度要比上陵高,站太阳底下没多久就汗流浃背,李道把T恤衣摆稍微卷起,手伸进去抹了把胸口的汗。
  老郑问:“想吃什么?我请。”
  李道四处打量,有些心不在焉:“都行,你拿主意。”
  两人慢悠悠走着:“吃包子吧,再来两个小菜。”
  李道点点头。
  老郑朝前望了望,抬手一指:“要不吃面?我看那家面店人还挺多的,估计味道不错。”
  “也行。”
  李道随他进去,正好赶上饭点儿,店里的生意很红火,只有角落的位置还空着。
  两人侧着身挤入,随便抹了把凳子坐下。
  服务员直接站在柜台里问他们吃什么。
  老邓看看墙面的菜单:“我来个醋卤拌面,你呢?”
  李道拆开一次性筷子搓了搓:“跟你一样就行。”
  有个服务员站在空调前调温度,可能机器老化不顶用,她用手掰两下出风口的扇叶,又拍了拍机身,仍然没起什么作用。
  头上风扇嗡嗡转着,带起的都是热风,还裹夹着股牛羊肉的膻味和汗液味道。
  老郑抽几张餐纸抹汗:“这地方太热了。”
  李道看了看他:“要不去外面坐?”
  “太阳底下晒着?”
  “最起码通风。”
  老郑想想也是,便同老板打声招呼,和李道去门口的位子上坐着。
  上面有蓝色帆布棚子,其实不算晒。
  李道伸展双腿,稍微仰头活动僵硬的颈肩,眼睛向对街看去,理发店、书店、西饼店和冰品店,角落里还有家服装店,这镇子倒是齐全,看来生活上挺方便。
  他不禁又开始走神。
  没过多久,服务员把面端出来。
  老郑拍拍他胳膊:“吃。”
  李道收回目光,拿筷子搅几下,挑面条的空档不经意转头,看了眼对街,目光紧跟着又投回桌子上。起先他没反应过来,夹着面条的筷子已经伸进嘴里,却忽地一顿。
  李道半天没有动,一筷子面条从中间齐齐咬断,他忘了咀嚼,轻滚一下喉咙,然后缓慢地转头,等看清服装店门口站的人时,他身体如同雕塑般定住了。
  明晃晃的阳光下,她突然闯进他眼中,没有任何预兆。
  她领着个孩子走在前,转头招呼后面的男人。
  她面容不变,扎起马尾,穿着宽松T恤和窄裙,稍微紧着眉头,却嘴角带笑。
  李道拇指微微发白,啪一声轻响,木筷被自己不小心折弯了。
  旁边老郑狼吞虎咽地吃着,没发现他有什么反常。
  一碗面几分钟就被他解决掉,抽纸巾擦擦嘴,抬眼一看,才见李道正扭头盯着某个方向,桌上的拌面几乎一口未动。
  老郑手掌在他眼前晃两下:“看什么入迷成这样,怎么不吃了?”
  隔很久,李道却问:“你看那小孩大概有几岁?”
  老郑一脸茫然,顺他视线看去,见对面服装店门口蹲着个小男孩,穿跨栏背心和短裤,头发很短,虎头虎脑,打眼看去十分可爱。
  服装店的门开着,隐约看见里面走动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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